第32章 (31)旦夕
甘露殿,一身明黄色龙袍的李怡,端坐在龙椅上,一份份的奏章细心批阅着。
宰相周墀:杜牧欲寻数年前在吴兴郡遇见的俏丽佳人,遂乞求外放。
这已经是杜牧第三次上书了,在前两次杜牧言明他请求外放,是因想为亲弟医治眼疾,接济生活窘迫的孀妹。
哎,他想着确实外官的俸禄,比京官会多一些,吴兴郡乃富庶的大郡,想外放也情有可原,他还感动得派人接济了些银钱呢。
这回一看,又来个与佳人有约,下次还不知出什么幺蛾子呢!
准了吧!李怡御笔一挥,在奏章上写了一个大红的字“准!”
随后,李怡又阅到郑颢的奏章,心中隐隐有预感,打开一瞧,果然是参白敏中的本。
“私养外室……”
哼,无中生有,连白敏中的俸禄,每次都是妻子荣慎甲的贴身婢子给领走的,平日连吃茶的银子都没有,处处蹭饭、蹭酒,就这样都被荣慎由揪耳朵。
如果白敏中能养外室,李怡也挺好奇,白敏中是如何藏下的小金库,还不被荣慎甲这个悍妻发现的。
暂时先搁置,佯装没瞧见,不批,给驸马个面子,毕竟自己长女做得那事确实不地道,他心中有愧疚。
他这个圣人做得是有多平易近人啊,将一个个官员培养成了风流才子。
李怡阅完奏章又开始看各地的粮油价,总算平稳了些,今年也无需再开战,就再免除了税收,让百姓过些舒坦日子。
忽然,李怡又瞧见几份关于勋贵府上的秘闻:郑颢失礼于万寿公主,对妻极为苛刻……
怎么可能嘛,那郑颢可是状元出身,如此斯文,怎会失礼,再说渓儿那个不吃亏的性子,在宫中时就横行霸道的,如何会被欺负了还不怼回去,纯属子虚乌有。
李怡日理万机,好似睥睨天下,俯视万生,但却时常有高处不胜寒之感,但今日脸上却挂着喜意。
他知道今日自家外甥去下聘礼,还带着他的几个皇子震震场面。
李怡正等着人来汇报近况,却见五个儿子大步进殿,且各个脸色极为不好,一看就不是报喜的。
“父皇,表哥的婚怕是结不成了,荣侍郎家的美妾卢羽飞,将芙蓉县主给打了,大夫都让准备后世了!”
待李渼到了殿内,一溜烟的冲在了最前,迫不及待的汇报着。
李怡那本是勾起的嘴角一收,龙威大盛,高声道“什么?”
李渼生怕他父皇没听明白,连忙道“就是郑颢的青梅竹马,那个楚州的卢家小姐,卢羽飞!
就是她……就她这个毒妇,趁着荣侍郎上朝的时候,带着奴才将芙蓉园给砸了,还将芙蓉县主给暴打一通,表哥都快急疯了!”
李怡深吸一口气,道“温儿,速速将李元伯给带去荣府,不得有片刻耽搁,快去!”
随后,李怡对着四位皇子,道“将你们几个得知的,通通都告诉朕,不得有丝毫隐瞒!”
他家外甥今年都二十四了,好不容易有个能入眼的姑娘,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的夭折了,他皇姐的在天之灵要是知道,还不得埋怨死他这个皇弟,就算自己百年之后,都没脸去见皇姐啊!
“……事情就是这样,卢羽飞区区一名侍郎妾室,竟有胆子蔑视皇恩,还要将芙蓉县主与荣家那两个庶女,偷梁换柱嫁给表哥,做武威郡王妃!”
李渼叙述完,发现自己已是泪流满面,他瞧见荣小九一身满是补丁的粗布,还有闺房内的一片狼藉,与昨日面对吐蕃使臣,神采飞扬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他见了都心疼,更何况表哥呢,估计心都碎成渣渣了。
李滋也对昨日那飞扬肆意,满是自信的荣小九心生好感,道“卢氏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硬闯芙蓉园不说,竟还当着无数奴才的面,抽打芙蓉县主,她凭什么,谁给她的底气!”
闻言,李怡哪里还做得住,冷冷道“速速给朕备马,再换套布衣。”
“是,圣人。”崔总管连忙给李怡换衣裳,他知道圣人这是要微服私访,看来楚州卢家大厦将倾,至于荣府暂时还说不准,估计武威郡王要亲自动手的,毕竟这位爷可不是个善茬子。
荣府,芙蓉园。
“李太医,县主如何了?”莫泫卿漆黑不见底的眼眸,如一潭深水直淹没得人无处喘息。
太医李元伯硬着头皮,道“瞳仁已开始扩散,恕老夫无能为力!”
闻言,莫泫卿眉宇之间的戾气就算隔着赤金面具都能溢出来,只是声音微微颤抖,透露出他的恐惧,道“李元伯,你不是太医院最厉害的太医嘛,为何连区区一点皮外伤都治不了?”
李元伯腿软的瘫坐在地上,由于坐得太猛,被桌子的断木一下子扎到了大腿,但他不敢呼痛。
整理一下动作,变成跪姿,暗道:那是皮外伤,还区区一点儿,我呸呸呸,哼哼,对,被打的全身没有一块好地的皮外伤!
面上,李元伯刻意一脸愤愤不平,转嫁众人的注意力,道“小老儿行医五十载,都未曾见过如此残暴的私刑了,这竹竿虽是从树下往上使力抽打,但力道却一点没有减弱,就如同皮鞭一般,都是用的巧劲。
芙蓉县主这一身伤,起码被不停歇的活活打了一个时辰,施暴者手法虽生疏,但却一点没有留情,那施暴者在打人时定是下了杀心的,可见芙蓉县主在当时承受着怎样的痛苦。”
李元伯行走在皇室贵族之间,练就了一身,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依着武威郡王对荣小九的看重,他若是医不好定会被牵涉其中。
如今他若是想活命,只能道明那施暴者的恶毒心思,转移莫泫卿的注意力,不然只盯着自己,他是真的没法好好过日子了。
话落,李元伯见武威郡王这铮铮铁汉竟心疼得红了眼眶,想前数次莫泫卿犯旧疾时,都是一副看透生死的模样。
英雄难过美人关,古人诚不欺我啊!
随后,李元伯开始描述自己精湛的医术,道“芙蓉县主脾胃虚弱,运化失常,水谷精微不能濡养。
老夫以方中三棱、莪术行气活血,消积破瘀,消症止痛;茯苓、白术、党参、淮山药、黄精益气健脾;再用槟榔、山楂、内金消疳化积;配合着乌梅、山楂配伍益气健脾,有酸甘化阴、生津健脾……”
“那还不去开方子,熬药?”莫泫卿紧抿薄唇,艰难的吐露出来几个字,他久病成医,如何不知小姑娘的重伤之势。
李元伯老泪纵横,道“若是寻常人小老儿定有法子,可芙蓉县主的身子骨表面看起来康健,实则就如同一棵从心里烂掉的果树,在强大的外力下,将心里的腐朽一下子激发出来。
您别不信,小老儿说的都是根据脉象得来的,县主起码有近十年,都未曾吃过一顿饱饭,十来岁正是小娃儿长身体的时候,如今县主身子骨亏虚的厉害,哪里受得住这般多的药材,郡王,小老儿真是无能为力啊!”
“本郡王没心思听李太医絮叨,这会儿吾就将话撂这,芙蓉县主活,李太医活,芙蓉县主若是……有个万一,李太医就跟着一起去地下探讨医术吧!”
莫泫卿才不吃这套,收回瞧着小姑娘那眷恋目光,面上重归冷寂。
李元伯见自己没有唬弄过去,脑子一阵阵眩晕,完了,见不到明日的太阳了。
陡然,李元伯灵机一动,道“郡王,小老儿听闻民间有冲喜一说,可以起死回生。”
“冲喜?”莫泫卿对这个词并不陌生,他曾几次将死,皇舅都闹着要给他安排冲喜,愣是将自己给吓活了。
“是啊,冲喜可令久病不愈之人通过成婚,用喜事来冲掉厄时运,从而达到治愈的神效。”李元伯为了自己活命,想尽一切办法,竭尽全力的规劝着。
“好,聘礼已下,吾这就下令让府中准备婚事!”说着,莫泫卿叫来侍卫,令其回府操办。
世上没有任何事比小姑娘的性命重要,就算荒唐也无所谓。
莫泫卿就如同漂浮在漫无边际地深海中的将死之人,陡然,抓到了一根浮木,就算明明心知也许无用,但依旧会抱着一丝希望,且那希望还有越演越烈的趋势。
倏忽,莫泫卿清晰瞧见小姑娘紧紧闭着的杏眸,动了动一下,连忙问道“小九醒醒,看看我啊,跟我说句话好不好,咱们就要成亲了,哥哥终于要娶小九了,小九开心不?”
荣小九仿佛是听到泫哥哥终于要娶走自己,她终于要离开荣府的牢笼一般,就算昏死过去也是嘴角含笑。
莫泫卿握着小姑娘冰冷的手,那种寒意直达自己的心底,只要一想到小姑娘要离开自己,住进棺材,上面还要再埋上厚厚的黄土,用一个石碑简简单单的刻上几个字,就那样代表了自己独一无二的小姑娘,他就心如刀绞!
小姑娘若是不在了,那他便再也看不到小姑娘如花般灿烂的笑脸,再也听不到小姑娘甜甜的唤着他叫哥哥,那他的人生将再无快乐,欢声笑语也不再属于自己,世间一切喜悦与美好,再也与他无关。
这是莫泫卿首次有比病痛折磨更难过的感觉,这种悲伤压得他快窒息了。
这时,李渼大步进来,正听见他表哥的荒唐话,连忙拦下侍卫,他父皇怎么可能会同意让表哥给将死之人冲喜,倘若此等晦气之事成了真,估计他父皇情愿冲喜的是自己吧!
李渼在袖兜里摸了摸,随后手里拿着一个墨玉药瓶,放在要揍他的莫泫卿身旁,道“表哥先别急,听吾说完,方才吐蕃公主金珠说这秘药,可繄起死人,而肉白骨,但作为交换让表哥娶她为妻……”
莫泫卿心头一颤,他只会娶小姑娘,其余的人想也别想,目光灼灼的盯着墨玉药瓶,道“你答应她了?”
李渼两手一摊,得意的眨了眨眸子,道“怎么会!吾是那种蠢货嘛,渼儿尾随跟着金珠,趁着她逛街,造下一场事故,将这秘药趁乱给取来了!”
“干得漂亮!”若要是往常,莫泫卿也许会数落数落表弟这种偷窃的行为,但如今却是大喜,如获至宝般捧起,小心翼翼的将墨玉药瓶递给李元伯,道“来,李太医快去去验药!”
只要能就活小姑娘,别说偷鸡摸狗了,就算杀人放火,又如何?
验药后,李元伯本要给荣小九强灌下去,但莫泫卿怎会允许如此无状,赶忙上前,对着昏死过去荣小九,絮絮叨叨的说了一大堆。
反正,就连近在咫尺的李渼都没听清,好似最后说了一句吃了药,就能顺利成婚了什么的。
还别说,荣小九听后,还真是将药吞咽了进去。
莫泫卿简直就要喜极而泣了,他的小姑娘有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