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和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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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自从大姐初中毕业后,前来相亲的络绎不绝,常常刚送走一批,又来了一批,有我们这个山谷的,还有谷外的。大姐性格温顺,大眼睛,身体端庄,能下地干活,能进厨房做饭,还具有初中文化程度,待人接物很有礼数,说话自然大方。接触过她的人,都夸她是一个好姑娘。

大姐的品行好,长相好,被人们相传着,传的越来越远,传出了山谷,传出了乡,传出了县。大姐烦,全家人也烦,早晨刚起床,就有来相亲的,最烦的莫过于来的人有的赖下不走。饭熟了,不给吃,显得不厚道,给吃,我们就没有啥吃了。刚刚解决温饱的我家,多一双筷子一个口,就得自家人中的一个人挨饿。

烦,见一次面也就是个第一印象,可见第二次面家中还没有啥招待,再说,我家就一个七尺长的土炕,一家六口人睡下已经够拥挤了,不容许在睡一个外人。如果留下一个外人,我家就得走一个人借宿去。家里来亲戚,晚上要过夜,我们姐弟常常去邻居家借宿。

山谷里来的,他们晚上都回去了,可山谷外来的赖下就是不走,任凭大姐怎么拉着脸就是不走,这些来相亲的脸就是厚,大姐说不愿意,他们会说,过个夜,多接触个,明天在说。这种烦的日子,咋过呀,全家人苦恼不已。最后性格暴躁的二姐想出来了个办法,见来人就把二姐赶出家门,用铁锁子把三孔窑洞的门都锁了。二姐因此出了名,成了有名的“母夜叉”。大姐温顺的像“灰姑娘”,二姐凶巴巴的像“母夜叉”。尽管二姐也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但来的人都避而不见她,看见她就贼溜溜地跑了。跑那里去了?没有跑远,跟在大姐的屁股后面,像我家的大黄狗一样跟着。大姐就在庄稼地里,一边干活一边谈恋爱,到吃饭的时候,会对小伙子说,“对不起,实在是对不起,我家没有吃的,没有饭,你们回去或者自己想办法吃饭去。”来的人会说,“没关系,这个我们能理解,干粮和水我们都背着呢。”一边说着,一边从背包里掏出馒头和水,客气地邀请大姐坐到庄稼地畔吃馒头喝水。自从二姐把大姐赶到庄稼地以后,我家庄稼地热火的像过会,就差皮影戏了。锄地的锄地,割草的割草,背草的背草,大姐应该干的活他们都干了,爸爸妈妈和二姐干的活他们都干了。就三姐放毛驴的活他们没干,大姐不放毛驴,他们当然不去。二姐一天到晚翘起二郎腿,坐在大黄狗窝窝旁边的榆木疙瘩上,来人就往大姐在的庄稼地指。黄昏来了,大姐会说,“对不起,实在不好意思,我家没有土炕,请你们自讨方便。”来的人会客气的说,“不客气,这个我们自己想办法。”他们就都陆陆续续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中,觉得“有戏”的,他们明天太阳还没有出来,就在庄稼地等着大姐,觉得没有“戏”的就在夕阳西下前消失了。大姐一个人回来了,二姐便会拿着钥子,开了三个土窑洞的锁。三个土窑洞,左面的是灶房,没有土炕,右面的窑洞总落土,到处都是裂缝,也没有土炕,我家也就中间这个窑洞有个七尺大炕。

大姐,就这样谈着恋爱。可大姐总觉得没有一个合适的。一年多了,来来往往的小伙子几百个了,大姐就是没有找到一个合适的。没有合适的,就慢慢谈吧,反正也不吃我家的粮食,也不住我家的土炕,我家也不要他们的一分钱,想来就来吧,想去就去吧。可恶鬼不同意了,就我那个三爸,他认为大姐这种做法败坏风俗,辱没了户族的形象,骗人家小伙子给我家干活,不道德。发出警告,如果再这样下去,就把我家逐出户族。姓可以保留,但要划清界线,从此以后不准祭奠死去的老先人,从此大事小事不相往来。

我们全家战战兢兢的,这怎么办?要么随便选一个就把婚事订了,要么就另想个办法,反正庄稼地是去不得了。又是一个周末,大姐把她的苦恼告诉了我。

“弟弟呀,你说我咋对来的这些人没有感觉呀?你看的书多,你给姐讲讲什么叫爱情?”大姐一会儿望着我,一会儿看看天。

“姐,我并不懂什么叫爱情。但我看过许多爱情故事,我给你讲一个真实的故事,也许对你有帮助。”

“嗯嗯,你讲,弟弟。”

我讲的故事如下:

唐朝时,书生崔护去长安考进士,口渴了,就去路边的一家讨水喝。他轻轻地敲着柴门,呼唤着里面的主人,赐给他一碗水喝。柴门开了,出来了一个姑娘,端着一碗水递给他。他接过姑娘递过来的碗,一边喝水一边偷偷地相看。只见那姑娘倚在盛开的桃树下,双眉如画,眼如秋水,面似桃花,蜂腰纤细,宛如一位仙子,爱慕之心油然而生。第二年春天,他旧地重游,见柳枝泛青,宛如去年,桃花朵朵,一如去年。他不由自主地敲柴门,但柴门紧锁。他深感惆怅,于是在门上题诗一首:“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提完诗后,他踏着无限的惆怅回到了家。又过了些日子,他感到无论如何也排解不了心中的愁绪,又神使鬼差地来到了柴门。他走到门前,听到了老人的哭声。他推开柴门,问老人为啥哭。老人告诉他,女儿看了柴门上的题诗后,爱上了那个书生,可是又不知道那个书生在那里,又怎么去找,女儿便害了相思病,刚才死了。崔护听了老人的话,悔恨不已,放声大哭。他哭自己遇到如此好的姑娘,却不知道开口表白自己的心意,不去大胆地追求爱;他哭自己因为一首诗断送了一位姑娘的性命,缘来了却不知道珍惜。他越哭越伤心,眼泪不时地流到了姑娘的脸上。不料,姑娘在他的泪水中死去活来。姑娘看见了她日思夜想的人,幸福的笑了。他们相爱了,成为了夫妻。

我的故事讲完了,大姐还呆呆地在听。

“弟,你和霞,你们会走到一起吗?”

提起霞,我突然知道了怎么解决现在大姐和家里人的苦恼。我提议大姐去学缝纫,租个地方,缝纫也学了,恋爱也谈了。妈妈和大姐同意了我这个想法。

大姐在霞的引荐下,进了缝纫培训班,我去了学校。

学校组织了一次写作大赛,参赛通知写在校大门进来的一块大黑板上。大黑板宽二尺长三尺,挂在学校校门口刚进来的一间砖瓦房背面墙上,凡学校有重大活动都会写在上面。我仔细地看了看参赛通知,通知的大概意思是围绕“心”发挥想象写一篇文章,可以写人心善一面,也可以写人心恶的一面,比如围绕“人之初,心本善良”展开写。

我想了想,写了一个故事,交给了校委会征文大赛组。我的参赛作品如下:

“白豆和黑豆

宋朝时,有个官员,决定用黑豆和白豆,还有瓶子来修心。他若是起了一个善的念头,就往瓶子放一颗白豆子,如果起了恶念,就往瓶子里面放一颗黑豆子。开始修行的时候,投入瓶子的黑豆多白豆少,慢慢地,随着时间的推移,瓶子的白豆子越来越多了黑豆子越来越少了。久而久之,善恶的念头没有了,瓶子的啥豆子都没有了。心里没有了杂念,他仿佛进入了无我的状态,他丢弃了瓶子和白豆黑豆。”

我的征文获得了特等奖,奖品是一个笔记本和钢笔。班里的同学读着我的征文,问我咋写出来的。我告诉他们,我只是讲了一个故事而已。

大家都知道我读的书多,书里肯定还有许多他们没有听过的故事,每天下午自由活动课,总跑来许多同学,有高年级的,还有低年级的,有男生,还有女生,围着我要我给他们讲故事,我成了学校的故事大王。

我不想讲了,我想看书。大家拿来了梨、苹果、核桃还有油饼,放到我的桌子上,围着我。

好吧,今天给大家讲的故事叫:被淹死的富翁

唐朝开元年间,一个富翁在激流中翻了船,他被海浪抛到了一块大石头上,他大声喊救命。一个船夫听见呼救声,赶紧摇着船去救。

“快呀!”眼看大水要漫过来,他着急的大喊,“快点,如果你救了我,我给你一块大洋。”

船夫放慢了船速。

“你快点呀!”水淹到了富翁站立的地方,他声嘶力竭地喊着,“我给你两块大洋。”

船夫加快了船速,小船在风浪中奋力前行。

“我给你五块大洋,你用力划呀!”水淹到了富翁的腿部。

船夫放慢了船速。

“你快呀,我给你十块……”还没有等富翁说完,一个大浪冲过,富翁被洪流刮走,没有了踪影。

船夫回到岸上,抱头痛哭,边哭边说:“是我害了那个富翁呀,我有罪呀,我本来抱着一颗无所求的心去救他,可他提起了钱。第一次他提钱,我想等他加点,就放慢了船速,第二次他提钱,我认为已经够多了,就加速前行,第三次他又提钱,我想既然他那么有钱,就等第四次他在增加一点,在去救他,可第四次他加钱了,却死了……”

过往的行人,听着船夫的哭声,听着富翁死亡的故事,看着奔腾的洪流,想着各自的心事。

我的故事讲完了,同学们对着我鼓起了热烈的掌声。我拿起一个梨,吃了起来,同学们议论着故事慢慢离开了我。

自从大姐学裁剪后,相亲的便越来越少了,他们都传说大姐眼光高,条件高。其实大姐也没有啥条件,就是对那些小伙子没有感觉,用大姐的话说就是,“我看见他们心不跳,脸不红。我想找一个能让我心剧烈跳的人,但这个人他见了我也必须心剧烈地跳。”大姐的“心跳爱情论”,左右着她的爱情。本来大姐想租一个地方住,可霞说,“我一个住下蒙的慌,咱俩住在一起正好有个说话的,再说也可以节约点房租。”就这样,大姐和霞住在了一起。霞天天大姐长大姐短的叫着,那个亲热样就像亲姊妹一样。大姐和霞每天争抢着做饭,最后协商一致,共同做饭,我本来馋,冷馒头吃的我胃疼,就每天吃饭赖在她们那里了,吃不饱不走。她们也乐意为我效劳,每次都笑嘻嘻地看着我把饭吃完,争抢着把锅碗洗了,然后陪着我说一顿闲话,或者听我讲个故事,才会一起关门,锁门,一起走到缝纫培训班门口,然后她们站在门口,目送我离去。

大姐来了以后,我和霞天天见,我们仿佛回到了小学时候。我们的关系更进了一步,快乐,无忧无虑。每次见到霞,我心就变得异常的平静,没有了烦躁。大姐总在找一个让她心砰砰跳的人,可我却恰恰相反,我有时候感到莫名其妙的烦躁,静不下心,这个时候,我就疯狂的看书。书,可以平息我的烦躁,让我的心静下来,而霞也有这种能力,她可以让我的心静下来。我不知道霞见了我,是心砰砰跳呢,还是和我一样狂乱的心突然变得异常的平静呢,但我看见她每次看见我来都表现的异常兴奋,脸上总挂着笑。一次在街道我碰见芳,霞的好朋友,一起学裁剪的那个芳,对我说,“云,霞一天到晚脸绷得紧紧的,没有笑容,只有看见你,她才会脸上有笑容,你应该常去看看霞。”那个女孩的话,当时我没有在乎,可今天想来,的确如此,霞每次见了我脸上总挂着笑。也许,我就是她的兴奋剂。她的心可能太沉闷了,像一个不动的湖,应该引入外来的水,让之跳动,也许她需要的不是大姐那种砰砰的心跳,也不是我这种宁静的心,而是另一种。

第一次这么认真的想霞,我都觉得奇怪。已经到了严冬,外面的风呼啸而来,夹杂着残枝枯叶敲打着宿舍窗户。这个冬天一定很冷,学校只有可怜的煤,分到了每个班,只有在早晨和上晚自习才准生火炉子,其他时间是不准的。尽管冻,但比起小学,还是暖和多了。我的脚和手每次冬季来临,都会被冻得加粗变得僵直。宿舍不准打火炉子,也不准生火,同学们都冷的不脱衣服,蜷缩着身体,靠的很紧,想依靠彼此的体温驱走严寒。住宿的同学们,每天,啃着从家里带来的馒头,还有腌制的大白菜,解决着一日两餐,条件好一点的,去买点热饭。学校雇了个烧水的,每天给同学们供应热水,热水是不要钱的,但限量,一日两餐,每个人两碗,多不给,出钱也不给。

还没有到三九天就如此冻,这个冬天漫长的让我讨厌。我失眠了,我努力的想睡着,可我的脑子越来越清楚,越来越兴奋,今晚一定是个不眠之夜。

又想起了霞,我和她是什么关系?朋友,还是恋人?第一次思想这个问题。可当我第一次思想这个问题的时候,我是不是恋爱呢?如果是,那我们的恋爱是从今天开始的。如果不是,我们是啥关系?哎,越想越乱,还是不想了,睡吧,眼睛发烧,可睡不着。那就随便写点啥,记到脑子里,明天写到笔记本。

在山的那边,淡淡的霞,

光秃秃的白杨树,在偷窥,

在山岗上飘拂,她浅红的彩带。

我不曾开言,她也没有道别,

在山的这边,我暗暗的寻思

“吐露我的秘密,这还不是最好的时间。”

这也是诗歌吗?我问自己,睡不着,就当胡思乱想的。反正也没有人看,霞她也看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