鲷与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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愁煞人的鱼和家畜

1 不可译的词汇

学了日语之后,我明白了两件事情。

第一件事,除了发音等稍微需要一点先天性才能的领域之外,能否学好外语、用好外语,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学习者的母语水平。

第二件事,无论外语水平和母语水平有多么高,两种语言之间绝对有许多无法精确翻译的词汇。

无论口译者还是笔译者,无论他的水平有多么高,无不被这些词汇伤透了脑筋。

可是,不翻译却想蒙混过关也是不可能的。因为许多情况下,这些词语往往很好地反映了这个国家或民族的文化。这就对译文的准确性和易懂性就提出了更高的要求。

和服、日式房屋、与茶道相关的术语,就是这类词汇的代表。

比如“土間”、“襷”两个词。这对日本人来说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两个词汇了。我在中国也一直翻译日本的小说、电影剧本,但是对于我来说,没有什么词汇比这类词汇更让我伤脑筋的了。

这类词汇的翻译非常难。因为中文当中没有完全对应的词汇。与海洋、鱼类相关的词汇也是如此。本书开篇部分所提到的“远浅”一词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

2 愁煞外国人的‘出世鱼’

从海洋文化和畜牧文化的视点进行论证的话,这些让人烦恼的词汇堆积如山。以鱼的名字为例来看一看。

日本人餐桌上常见的鲻鱼(ボラ。音译为宝拉),全长80厘米。它在成长的各个阶段都有不同的名称。刚孵化出来的小鱼叫“奥宝考(音译,日文为オボコ)”或“斯巴犀利(スバシリ)”;长到18-30厘米时叫“娜腰细(ナヨシ)”或“伊娜(イナ)”;成熟后,回到海里时叫“宝拉(ボラ)”;个头极大的成鱼又叫“涛岛(トド)”。

顺便说一句,据说“とどのつまり”(归根结底)一词中的“とど”就源自“涛岛”。

在成长的不同阶段,出世鱼“宝拉”的名称都会随之发生变化,最后成为名叫“涛岛”的大鱼。据此产生了“とどのつまり”这一词语,意思是“归根结底”。

这类词语并不仅仅限于“宝拉”这种鱼,在日语中,把成长阶段不同、名称发生变化的鱼叫做“出世鱼”。除了鲻鱼之外,还有鲈鱼和沙丁鱼、鰤鱼等等。

还有小型金枪鱼叫做“扫机(ソジ)”,大型金枪鱼叫做“喜碧(シビ)”。读一读《本朝食鉴》,里面有更复杂的记载:最小的金枪鱼叫“马机卡(マジカ)”,颜色乌黑的称作“扫机(ソジ)”。

“加考(ジャコ)”和“新考(シンコ)”是对斑鰶幼鱼的称呼。如果长到10厘米左右就被叫做“考哈达(コハダ)”或“此纳西(ツナシ)”。

“哇咔系(ワカシ)”、“伊纳达(イナダ)”、“哇拉萨(ワラサ)”、“部里(ブリ)”都是鰤鱼的别称。在东京,这些名字依次用来称呼大小不同的鰤鱼。好像各个地区之间有竞争意识一样,在大阪,对于大小不同的鰤鱼则依次称之为“次拔丝(ツバス)”、“哈马奇(ハマチ)”、“麦基劳(メジロ)”、“部里(ブリ)”。“哈马奇”是鰤鱼的幼鱼,全长40厘米左右。本来是关西地区对鰤鱼的叫法,现在用来指养殖的鰤鱼,这一用法也扩展到了全国。

鲈鱼美味可口,栖息于近海,春夏之际就会溯流而上。其幼鱼叫做“赛高(セイゴ)”,稍大一点的叫做“福烤(フッコ)”,完全长大的才能称之为“鲈鱼(スズキ)”。

写到此处,各位读者也许会佩服我日语知识的丰富。听说现在正在学习中文或将来立志要做日语教师的读者当中有许多知识女性,想想被她们所崇拜也不是一件坏事,我不由得心中窃喜。

可是,就是这么一条小鱼却给它起了这么多的名字,好像是劝告外国人不要学习日语一样。这些叫法真是愁煞外国人了。一想到自己竟然同这么折磨人的日语相伴到现在,我真佩服自己的忍耐力,甚至有一点想要表扬自己了。

3 词汇丰富的中文

当我们把目光转向畜牧文化之子——中文之时,我们会发现中文对于鱼的表达仅停留在简单、熟悉的词汇群里。不过,一旦谈到家畜的话,中文的“繁琐”并不比日语差。不,对自己的母语不能出言不逊,还是称作词汇丰富吧。

根据年龄的不同,牛有许多不同的叫法。

比如有㸻(一岁牛)、㸬(两岁牛)、犙(三岁牛)、牭(四岁牛,同“㸮”)、(五岁牛)、犊(小牛)等。

并且根据毛色、公母、是否阉割、大小等,又有不同的叫法。一起看看下面的汉字:

“牷”(祭祀用的纯色牛)、“牯”(母牛或阉割的公牛)、“犉”(色黄唇黑的牛)、“牰”(黑眼牛)、“”(有花斑的牛)、“”(花纹牛)、“犍”(阉割牛,又称“犆”、“犗”)。

因为这些都是些不太常用的汉字,逐一举例的话,出版社的编辑和印刷厂的工人要叫苦连天了,所以举例到此为止。

在古代,马不仅是重要的交通工具,还有许多军事用途,它比牛的价值更为重要。马字旁的汉字比牛字旁的汉字有过之而无不及。

一岁的马叫“”,两岁的马称“駒”,三岁的马为“駣”,八岁马是“”。根据年龄的不同,马的叫法也各不相同。

马的颜色种类比牛多,根据颜色的不同,又有不同的叫法,下面是其中一部分例子。

驪(黑毛马)、騮(有黑色鬃毛的红马)、騂(赤黄色马)、駰(黑白相间的马)、騅(深灰色马)、骐(青黑色马)、骆(黑鬃毛白马)等等。

还有许多与马相关联的、有意思的表达。用“馾”表现马的睡姿,用“駠”代表马摇头的动作,用“䭺”表示马吃惊的样子,用“䭻”来描述马疾驰的神态,用“駫”来形容马健硕的外形,用“駜”来指代马肥硕的样子。

其词汇的丰富程度让中国人也一筹莫展,要是不查字典的话,连中国人都读不出来。

“吉”、“美”、“详”、“善”中的“羊”字也有许多称呼。

羔(乳羊)、羜(出生后五个月的小羊)、䍮(出生后约一年的羊)、羝(公羊或三岁羊)、羒(白色公羊)、羖(黑色公羊)、(长六尺的大羊)、羠(阉割羊,又称“䍨”、“羯”)、䍬(毛呈花斑的羊)。

牛除了可以被用来当作肉食之外,还是农业生产中不可或缺的牲畜,马具有较高的军事使用价值,羊则被视为“吉”、“祥”、“美”的代表。而猪(中文的“豕”是家猪和野猪的总称)则不同,除了用作肉食之外,并未获得和马、牛、羊一样的美誉。非但没有获得好名声,反而成为“肮脏”、“愚蠢”的代名词。大概是由于这个原因吧,同马、牛、羊相比,猪的称谓区分得并不是很详细。但是,即便如此,从日语的角度来看,也是数量惊人。举例如下:

豯(生后三个月的猪)、豵(生后六个月或一年的猪)、豝(二年猪)、豜(三年猪)、(母猪或老猪)、豶(阉割的猪,又称“”)、豥(四个蹄子全白的猪)、(小猪)、䝏(求子猪)、(黑头白猪)。

日本人耳熟能详的“豚”,原来意思指的是“小猪”。中国人把“豚”写作“猪”,这个“猪”本来意指一个毛孔中长着三根毛的猪。

马具有较高的军事使用价值;羊则被视为“吉”、“祥”、“美”的代表;而猪则不同,除了用作肉食之外,并未获得和马、牛、羊一样的美誉。

4 难坏日本人的中文

这次怎么着也该轮到想要学习中文的日本人犯愁了。中文不仅发音困难,词汇也复杂,让人永远都记不完。

的确如此。但是也不必担心,前文所列举的家畜的名字,几乎没有一个中国人能够准确地使用。“文革”时,我下乡农村,干了很多年农活,养过猪,放过羊,自诩对农村的事情略知一二,但是面对这些词汇也是束手无策。

要全部记住这些词汇,需要花费大量的时间和精力。此处所列举的大多数词汇都没必要去记。但是作为汉字常识,在了解中日文化、中日两国词汇的特征方面,多少知道一点是有好处的,了解一下就足够了。

学习外语不仅要流汗,有时还需要流泪。不论是学习中文,还是学习日语,可以说无一例外。不过,我坚信只要坚持不懈地努力,难死人的外语也终能修成正果。迄今为止我已经被日语虐过无数遍,但每一天我仍然坚持不懈地奋斗着。

“千里之行,始于足下”,纵然旅途有千里之遥,也必须脚踏实地一步一步地前行。坚持是最重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