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大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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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将“大海”变成“海大”

蔡葩

1983年5月,阔别家乡30多年的林施均和老伴段克强终于踏上故乡的土地,受到当时的海南区党委的热情欢迎。身为西安交通大学党委副书记兼副校长的林施均,以一派儒雅又干练的行事作风给人们留下最初的印象。与此同时,另一位在中国科学界颇有影响的植物学家、时任江西大学副校长的海南琼山人林英也被海南行政区请回,共同创办备受瞩目的海南大学。

在故乡走了一遭之后,8月,广东省委致函西安交大,商调林施均到海南。已经年过60岁的一对老伴,必须放弃早已熟悉的生活环境,离开三个业已成人的孩子,回到熟悉又陌生的故乡开创一番事业,如果没有对故土的深切情感以及诗人般的浪漫情怀,做出这样的决定需要战胜多少人性的弱点、舍弃多少既得的利益是不难想见的。他们育有二男一女,名字分别叫作海南、海方和海莉,这些名字都挂上“海”字。林施均说,就是想让孩子们不要忘了自己是海南人。现在,他们在花甲之年来到百废待兴的海南大学校址,望着一片汪洋与滩涂,决意要将那一片“大海”变成“海大”。

新建的海南大学将原来的海南师专、海南医专、海南农学院并在一起成为一所综合性大学(后接收了海南水产学校)。但是,这三所学校分别在三个不同的地方,要将这三股力量拧在一起,是长期在高校运筹帷幄的林施均从未遇到过的棘手事。“新海大号称3000亩地,除了海南水产学校有400亩熟地和一些简陋的房子,其余都是填海垦地。那2000多亩地几乎是滩涂,海水最深处有两三米,一般是深一米。有人来参观问海大建在哪里,我们用手一指,就说是建在海水里。”20年后的林施均这样对记者说。建校首先是要搞基建。这些工作由主管全面的林施均来抓。当时区党委考虑到这对老人的身体状况,特别安排他们住在区委招待所。可这对老革命却要发扬艰苦奋斗的传统,硬要跟教职工住在一起,好指挥日夜不能停息的基建工作。

那是海南水产学校留下来的一间破旧教学楼,共三层12间教室。一对饱经风霜的老者就住在楼下东边的一间教室里。段克强老人回忆说,这教室已是年久失修,门窗不严,漏风。来后不久,我们遭遇了海南的台风季节。从未经历过台风洗礼的段老,眼看着疾风带着大雨泼进窗来,台风肆虐的那个夜晚让她此生难忘,这让人想起陆游的诗句——“风如拔山怒,雨如决河倾。屋漏不可支,窗户俱有声”。台风总会过去,更让人心里发毛的是从门口到大路这一段十几米的土路,都是一米多高的杂草,怕就怕里面有蛇。于是,人们常见晚饭之后,堂堂的海大党委书记和老伴拿着镰刀,坐在小板凳上,一点一点地往前挪割着草,草一片片地倒下,路一点点地露了出来。一对资深的老革命、老知识分子硬是从杂草丛中开出一条路来!他们有些苍老的背影让人感慨。当年海大创业的艰难由此可见一斑!

海南历史上曾存在过另一个私立海南大学,它是由当年的海南籍精英会聚各方力量办起来的,校址在海口得胜沙路尾的椰子园内,即今海军滨海医院所在地。它1947年开始招生,1950年5月海南解放后就关闭了,直到1983年,当大多数的人早已忘记那所私立海大时,新海大的建立已经变得迫在眉睫了。

林老回忆说,1983年10月10日左右,一个台风过后的日子,工地上还热火朝天,海南大学就招了第一期学生,正式开学了。海大开学前一天,宣布海大成立的大会却不在海大校园里召开,而将会场设在区党委大会堂里,那种隆重和庄严的气氛,给人一种奋进的力量。海大师生员工1000人左右参加大会,广东省委常委杨应彬、原广州军区副司令庄田、香港海南商会会长黄坚也都来了,并在会上庆贺海南解放以来终于有了自己的一所综合性大学,黄坚会长还代表海南籍港商周成泰、吴多泰三人给海大捐助建设资金300万港币,当消息宣布时,会场忽然爆发出惊喜的掌声!那一天,那串特制的特长鞭炮燃烧着鸣叫着将近半个小时之久,那情那景,让海大学子喉头发紧,有些人是含着泪水离开会场的。

如今,林英校长已乘鹤归去,只留下空中的足音令人缅怀。20多年的校史,似乎挺短。可是,它的建立,已经包含太多的历史,承载了太多的上一代人的理想主义精神。1948年12月19日,当段克强终于如愿以偿,成为英俊潇洒的林施均的夫人、海南人的媳妇时,这从未到过海南的河南女子,肯定不会想到会在几十年之后以年迈之身,陪伴着丈夫在他的故乡开创一番富有历史性意义的事业。

而令她柔情四溢的书卷气浓郁的丈夫,当白日的喧嚣褪去后,又像战争年月一样激情澎湃,在黑夜里还原为一个诗人。在海南短短的两年间,林施均除了海大繁忙的事务,他还热情满怀地组织起海南的诗友,成立海南诗社,并亲任第一任社长,创办《诗书画》和《诗文学报》,组织出版海南诗人诗集等,在20世纪80年代曾让诗歌与诗人风光了起来。至今,海南诗社仍维系着诗人间的心神交融。而离休在西安交大的林施均,依然是诗书画的终身追求者,他晚年擅长画竹。

2003年11月,这对已度过金婚的爱侣重返海南大学,他们信步来到当年自己的海大故居,自感时光流逝得匆忙。离乡多年的诗人看到故居已物是人非,只有那些当年亲手栽培的花草仍在年年凋谢又年年复苏,默默诉说着生命的生生不息而又周而复始的故事。于是,不老的诗人凝思片刻,在故居的面前赋诗一首:

新绿藤萝蔓碧窗,小楼近处砌花墙。冬去中庭斑竹翠,秋来斜槛菊花黄。芭蕉雨足结肥果,茉莉风轻散郁香。多谢花公敷锦绣,客心岂愿泊他乡。

耐人寻味的是最后一句:既然不愿意离乡为什么又要客居他乡?难道生活在别处真的是诗人的命运?但以诗人的达观和对世界的爱,以及金婚爱侣的陪伴,想必他乡即是故乡……

(原文刊载于2003年《海南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