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言
燕地大体指今北京、天津及河北北部、辽宁西南部地区。《汉书·地理志下》:“燕地,尾、箕分野也。武王定殷,封召公于燕,其后三十六世与六国俱称王。东有渔阳、右北平、辽西、辽东,西有上谷、代郡、雁门,南得涿郡之易、容城、范阳、北新城、故安、涿县、良乡、新昌,及渤海之安次,皆燕分也。乐浪、玄菟亦宜属焉。燕称王十世,秦欲灭六国,燕王太子丹遣勇士荆轲西刺秦王,不成而诛,秦遂举兵灭燕。”又:赵地“又得涿郡之高阳、鄚、州乡”,“渤海郡之东平舒、中邑、文安、束州、成平、章武,河以北也”。“定襄、云中、五原,本戎狄地,颇有赵、齐、卫、楚之徙。其民鄙朴,少礼文,好射猎。雁门亦同俗,于天文别属燕。”齐地有“勃海之高乐、高城、重合、阳信”。其区划依天文分野。另据《史记·匈奴列传》:“而赵武灵王亦变俗胡服,习骑射,北破林胡、楼烦。筑长城,自代并阴山下,至高阙为塞。而置云中、雁门、代郡。”则雁门郡及代郡原当属赵国。而乐浪郡及玄菟郡置于汉武帝征服朝鲜之际,其地原亦不属燕国。战国时期,燕国当占有西汉时期广阳国(燕国)、上谷郡、渔阳郡、右北平郡、辽西郡、辽东郡全部及涿郡之易县、容城、范阳以北诸县,渤海郡安次县以北之地,史称“全燕”。
燕地很早即得以开发。于商周之际,居存有蓟(黄帝后裔)、燕(北燕)、亳 、肃慎及独鹿(涿鹿)、孤竹、令支、屠何(徒河)、且略(且虑)、东胡、山戎等族系。周武王克商,封召公于匽,建匽(秦汉以后改作燕)国,与之并立。而后八九百年间,诸国互有迁徙、消长,匽国亦先后迁都临易、蓟城,成为战国七雄之一,版图空前扩大。在匽国境内,有众多由古国演变而来的属邑,亦有许多匽君设置的郡县(都)城,星罗棋布,相间交错,成为巩固匽国疆域的有力支撑和加强诸族系交会融合的重要平台。秦汉时期,原匽国被分割为数个郡、国,而境内大部分郡县城被沿用下来,并陆续增置一些新的郡县城邑,极大地促进了这一地区社会经济和文化的发展,为中华共同体的稳固及宋元明清时期政治中心的形成奠定了基础,对后世影响深远。研究此一时期燕地的古国、古城,有助于深度解读燕文化及中华文明。
因历时久远,史志记载缺失,有关燕地的古国、古城的数目及分布范围等已不能理清。相比之下,《汉书·地理志》的记述较为系统完整,其中有许多拟音字地名尚保留有古老信息,可以从整体上把握其基本格局,故本书在选择上即以《汉书·地理志》为准,包括广阳国4县、涿郡29县(其中侯国13县)、渤海郡26县(其中侯国8县)、上谷郡15县、渔阳郡12县、右北平郡16县、辽西郡14县、辽东郡18县,合计134县(其中侯国21县),约占西汉末期全部郡国(103个)及县侯国(1555个)的十二分之一。为求完整,涿郡及渤海郡均包括其全境县城,而不限于原属燕地者。依《汉书·地理志》所述,此八郡、国均属十三部州中之幽州。另代郡下亦标注“属幽州”。而据《后汉书·郡国志五》代郡下刘昭注引《古今注》曰:“建武二十七年七月属幽州。”则其划属幽州当在东汉初年。东汉时期,因疆域内缩,侯国省废,县邑合并,县城数目减至77个,隶属关系亦有所调整。魏晋以后古城进一步减少,同时又有新的州、郡、县城不断置建,体现了兴废交替之道。时至今日,其沿用原址连续传承者唯有蓟城、涿城及安平城等,而一度中断后又沿用原址重建者如居庸城、襄平城、候城等亦不多见。那些被废弃的古城面目全非,其相关遗迹大多从地面上消失,成为需重加索解的历史难题。
对燕地古国、古城的辨识可上溯至汉魏时期。如班固在《汉书·地理志》中所述辽西郡令支县下自注“有孤竹城”,应劭在《地理风俗记》中记有“修县西北二十里有修市城,故县也”。北魏郦道元所著《水经注》,于诸水下记有燕地古城九十余座,详实可信,可使后世探求者目标明确;然并有以河连城“疑是临渝县之故城”之惑,可见辨识之难。隋唐以后,《太平寰宇记》等史志亦重视对古国、故城的记述,而多陈陈相因,且不乏后世附会误传之说,难以指实。又有许多学者撰文予以考辨,如元代王恽作《涿州移置考》、清代刘锡信作《通州潞县故城考》等。近世考古学兴起,经多年实地考察与发掘,发现大量燕地古城址及其相关遗迹遗物,许多城址的属性得以确认,并有上谷郡治沮阳城、右北平郡治平刚城及广阳国属广阳县城、涿郡属良乡县城、勃海郡属东平舒县城、辽东郡属西安平县城等的全貌得以揭示。此外,还在内蒙古和林格尔县新店子东汉墓室内壁画中发现一幅《宁城图》,以写实笔法绘出汉代上谷郡属宁县城的四面城墙、城门及城内官府、兵营、仓库、坊市等,生动地展现了此一时期的城市风貌。本人长期以来一直关注此项工作的进展,深受鼓舞。经反复考虑,拟作《燕地古城考》一书,力求在系统梳理文献资料的基础上结合考古资料,就燕地古城及其相关问题做一番全面深入的探讨,对已有的研究成果加以补充,并对仍存争议的问题重加推考,对古今皆无考者亦谈出自己的看法,尽量合于历史实际。依据所见资料,少部分古城可大体推测复原其初始风貌,而大多数古城则只能以考订其所在地理方位等为限。因古城址多依临山川,而古今水道流势多有变迁,为使古城址属性判定准确,其相关水道亦须加考辨,由此而又涉及其他古城。如此,本书所考述古城达二百余座。其内容以汉代为主,上溯至秦以前,下限一般截止于南北朝。部分城址附有考古勘探实测图及其他地图,以供参考。遵于惯例,书中引用较多的书名、篇名一律用简称,如《汉书·地理志》简为《汉志》、《太平寰宇记》简为《寰宇记》、《嘉庆重修一统志》简为《清统志》等。
在过去相当长的年代,城市的最重要的标识物就是城墙。现已无法确知其最初出现的时间,但其最后结束于我们所处的时代是确定无疑的。差不多从二十世纪五十年代起,不再有新的城墙修筑(不包括为保护而修缮旧的城墙)。城市不再需要城墙,这是一个翻天覆地的变化。与那些在不知不觉中消失的事物不同,城墙停止建造是人类自主的抉择,因而其时间是明确的。值此交替之际,面对着不会再增多的城墙,每个人都会自然想到应该为保护这份遗产尽一点责任。而寻根溯源,以加深对古城的历史记忆,实不可或缺。本书即为此而作,以作为对此一历史时刻的纪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