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河西走廊看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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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生计的互嵌与共生:多元认同的游牧民

拉姆措(尕布藏养女):

我们部落里的人都叫我阿爸是“阿让阿米”,人们都对他尊敬得很。我的阿爸爱帮助人。他经常赶上驮牛到汉族人的地方(甘肃民乐),驮上些羊毛、羊皮啥的去农村换粮食。那个时候我们部落传来了一次瘟疫,死了好多人,有些人家里没有能干活的男人了,阿爸走的时候就把亲戚、邻居家的驮牛一起赶上,帮他们把粮食换回来。

游牧生计方式的特点之一在于其不完全自给,因此依赖于与农耕民族之间的贸易和交换。大量研究指出,草原社会对同农耕或者绿洲社会的贸易需要,比定居农业社会对同草原社会的贸易需要更甚。

鄂金尼部落的牧人赶着驮牛翻越祁连山到甘肃民乐、甘州等农业地区,用自产的羊皮、羊毛等畜产品换取粮食、铁质工具等生产生活用品。在这种生计方式的依赖关系中,游牧与农耕两种文化也连接了起来。尕布藏不仅会说藏语和裕固语,还能操一口青海汉语方言与汉族人交谈。他青年时奔波流离的经历以及他在鄂金尼部落生活时与农区汉族人的贸易,使他成为较早使用汉语的牧人之一。在鄂金尼部落,与他同龄的裕固族老人中会流利使用裕固语和藏语的并不鲜见,无关性别差异;而在掌握和使用汉语方面,则多以男性为主,个中缘由与男性牧民更多地承担与农耕区的贸易往来直接相关。在部落里,使用多种语言在50岁以上的人群中较为普遍,在裕固语之外,其他如藏语、蒙古语、汉语,即便人们不是说得非常流利,也基本能够听懂。他们在面对说不同语言的人时,能轻松地进行语言转换。

于是,语言成为双重的工具,不仅被用于与其他族群的交流沟通,在需要的时候又成为区分你我的边界。

达赖措(尕布藏外孙女):

我的爷爷教育我们的时候经常用裕固语说“咱们裕固人”“咱们藏族人”。那时候我们也小,从来没有觉得这么说有啥区别。可是长大以后发现这两个说法是不一样的。但他就放到一起说,也没有啥不行的。

巴菲尔德对游牧人的研究认为,游牧的部落往往表现出边界的模糊和变动性。在尕布藏的认识中,“咱们裕固人”“咱们藏族人”混在一起使用,两种表达之间往往缺乏清晰的边界。尕布藏在特定情境中有着清晰的认同,即“我是藏族人”。然而在鄂金尼部落的经年生活和休戚与共的血肉联系,又淡化了裕固族和藏族之间的区分,呈现出认同的多元特征。这种多元性在鄂金尼部落是一种较为普遍的现象。

我们往往将某一种或几种文化元素作为族群或者民族的象征。然而在尕布藏老人的故事中,我们看到的是在生计方式、语言、历史传说及族裔认同中自由穿梭的游牧民。他们一方面用语言、服饰、器物等构建自我与他者的边界,另一方面又跨越这些边界相互交流、互动甚至自由地穿梭。

在由连绵的祁连山脉所隔离的地域之间,河西走廊成为一个过渡地带。民间社会、不同族裔的人们穿越了地域的区隔,上演着和平交流、自由互动的日常生活。而文化正是沟通的桥梁和交流的纽带,而非隔离群体的边界。这就是民间呈现给我们的世界,它更真实、平常。

【作者系河西学院“丝绸之路经济带河西走廊智库”副教授,主要研究民族学;本文系国家社科基金项目“裕固族鄂金尼部落民族志”(项目编号:16XMZ037)的阶段性成果。】


[1]原文刊登于2018年3月9日《中国民族报》理论周刊8版,系“从走廊发现中国·河西走廊篇”专题第二篇。

[2]“外爷”及下文中“外奶奶”为甘青汉语方言,为“外祖父”“外祖母”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