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尔巴尼亚总统伊利尔·梅塔访谈录
柯静[1]
柯：总统先生，首先请允许我祝贺您当选总统！我们给您准备了一个小礼物——一件T恤衫，上面写着“尊敬的伊利尔·梅塔总统先生，祝愿阿尔巴尼亚在您的引领下，更加团结一心、繁荣昌盛、兼容并蓄，中阿关系向前推进！——北外阿尔巴尼亚语教研室敬赠”，希望您喜欢。
您曾于1999～2002年期间担任总理，之后担任过四年议长，如今是阿尔巴尼亚总统。您是唯一一位担任过国家最重要的三个职位的人，对吧？非常感激您拨冗会见并接受采访。
问题1：
在您担任总理期间，阿尔巴尼亚开启与欧盟签署《稳定与联系协议》的谈判，这是加入欧盟必不可少的一步。2010年，经过不断努力，您成功实现阿尔巴尼亚公民在申根国的自由流动。从您创立的党派名称可以看出，您致力于阿尔巴尼亚与欧盟的一体化。您如何看待这些年阿尔巴尼亚与欧盟的一体化进程？您对一体化进程满意吗？一体化对阿尔巴尼亚有哪些积极和消极影响？
答：首先感谢您对这个问题的关注，以及用这个问题作为我们访谈的开头。这表明不仅仅是阿尔巴尼亚人，还有外国人及他们的朋友对该进程重要性的了解。
对阿尔巴尼亚来说，加入欧盟是最大的战略规划。整个阿尔巴尼亚社会，所有的国家机构都积极参与其中，以实现这个目标。
我们明白这是个漫长且艰巨的过程，与社会结构的深度改革紧密相关，但是我们坚定前行，因为这不仅能使阿尔巴尼亚达到欧盟成员国的水平，也可以保证阿尔巴尼亚经济长期稳定发展。
至于我对目前进程是否满意，这肯定不是三言两语就可以解释清楚的。不是所有事情都掌握在我们手里，我个人认为，由于各种不同的主客观原因，包括与地理环境、经济传承、政治成熟度等有关的原因，这个进程的长度超出了我们在1996～2003年的预期。正如跳探戈舞，需要一对舞伴互相配合，在这个一体化过程中，阿尔巴尼亚是其中一方，欧盟是另一方。
不过无论怎样，需要特别强调的是，该进程在以不可逆转的方式推进。我们坚信，终有一天我们会成为欧盟成员国。目前，我们正以欧盟候选国的身份等待开启与欧盟的入盟谈判，这是个重要阶段，也需要大量的精力和特别的投入。
问题2：
在2010年，您获得“对外政策最正向人物”国际奖，由克罗地亚时任总统斯捷潘·梅西奇向您颁发该奖。我相信，您加强区域一体化的理念和建设性想法是您获得这一奖项的重要因素。您对巴尔干的区域一体化，特别是西巴尔干地区的合作有什么样的预期？这个进程中哪些因素至关重要？同时，阿尔巴尼亚国内的融合团结想必也是您政治纲领的一部分，尤其是您现在担任了总统一职。您在这一方面的目标是什么？
答：我们看到，欧洲一体化进程总是与区域合作密切相关，这一方面，我们可以很自豪地说，我们为维护区域和平与安全，改善合作环境和促进巴尔干国家间相互理解做出了特殊的贡献。
区域内国家间健康的合作关系和不断增长的相互理解，对于建立新型关系及保证地区长期和平稳定是不可或缺的。同样，欧洲一体化对整个地区至关重要，因为通过该区域各自国家的改革，通过实施各种欧盟项目，该地区及其人民不仅能更好地在基础设施和能源方面互联互通，还将在人文交流方面有助于逐步打破过去的偏见和刻板印象。
我强调过，欧洲是这一问题的最好解药，加入欧洲让我们有了合作和联系的可能。在前南瓦解的武装冲突之后，由于欧盟的介入和美国的支持，塞尔维亚和科索沃之间开始进行严肃认真的对话。如今，区域内各国都积极参与所有倡议和区域组织，这是十年前不敢想象的。不可能再倒退到民族主义和过去的冲突中，这一点非常重要。
我个人在这个方面参与并承担了很多工作，现在作为国家元首，我会继续努力，为加强该区域各国间的合作做出我的贡献。
问题3：
您除了是一名出色的政治家，还参与了一项为阿尔巴尼亚在国际赛场上夺得最多奖牌的运动。对于许多人来说，举重是一件单调的事情，但是这项运动一定有它自己的魅力。我们知道索古一世就曾对举重有很大的热忱，您能告诉我们为什么选择了这项运动，它有哪些益处吗？
答：除了其他事情之外，人们参加体育运动也是非常重要的，特别对年轻人来说很关键，因为只有运动和体育训练才能帮助他们成长并在生活中找到平衡。
举重是我最喜爱的一项运动，但并不是唯一的。在一次次尝试挑战极限时，举重带给我力量和信心。我认为这项运动帮助我在生活中、在政治上更为谨慎和理性。特别是在政治领域，因为肩负对民众和合作伙伴的责任，需要懂得评估各种可能，在合适的时间采取合适的行动、做出合适的决定，这至关重要。
问题4：
您能谈一谈您的家庭吗？我们知道，您的妻子，同时也是您的战友，同样是一位很成功的政治家。您有三个孩子，博拉（Bora）、埃拉（Era）和贝萨里（Besari）。我们是否可以认为你们是一对很浪漫的夫妇，喜欢白色的雪（Bora）和怡人的风（Era），同时也非常重视保留阿尔巴尼亚的传统美德“信义”（Besa）？《谁带回了杜伦迪娜》一书的主题就是信义，即阿尔巴尼亚民族的精神核心。请问当今社会中信义的价值何在？它在阿尔巴尼亚民族事务中扮演什么样的角色？
答：谢谢您的提问和对我家庭的关注。
作为一个懂阿尔巴尼亚语的人，您完美解读了我孩子名字的含义以及我与妻子莫妮卡的关系。我和莫妮卡来自阿尔巴尼亚两个最高大的山区，那儿有清新的空气、强劲的风和洁白的雪，或许这在潜意识中影响了我们给孩子取名博拉（Bora：雪）和埃拉（Era：风）。至于男孩的名字，贝萨里，显然与信义这一行为准则有关，是信义与黄金的象征意义的结合（Besar = Besa+Ar），也就是说，可以解读为“金子般的信义”。
信义作为几个世纪以来重要的道德准则，逐渐演变成一种社会制度，成为阿尔巴尼亚社会的根基。该准则的作用也延伸到阿尔巴尼亚与邻国或外国的关系上，尤其是在二战期间，这一准则使数百名犹太人从纳粹的屠杀中得到拯救。中世纪以来的传说、歌谣和故事传承了该道德规范，阿尔巴尼亚社会注重发扬和保护该民族精神，使其代代相传。
问题5：
我本人在普里什蒂纳完成了阿尔巴尼亚语言文学本科学业。回到北京后，我被称为“科索沃人”。我喜欢这个称呼，并且热爱科索沃，热爱我在科索沃的老师和朋友。我最近一次去科索沃是在2011年，科索沃的情况让我心疼。我看不到经济活力，许多人没有工作。您认为是哪些原因阻碍了科索沃的发展？目前阿尔巴尼亚发展较好，您怎样看科索沃的未来？
答：科索沃是所有区域倡议中积极的一员，渴望尽快成为联合国以及其他国际组织的会员。目前，已有115个联合国成员国承认科索沃独立，我相信这一趋势将在今后的日子里持续下去。
正如我前面所提到的，在欧盟和美国的调解下，科索沃正与塞尔维亚进行严肃而艰难的谈判。我们一贯支持并将继续大力支持这一谈判进程，并且欢迎两国迄今达成的协议，因为我们相信这些协议为两国公民间的和解与合作创造了氛围。双方特别是塞尔维亚方面须认真执行这些协议并恢复谈判，以达到更高的合作水平。
当然，科索沃和该地区的其他国家一样，都面临许多困难和障碍，但不同的是，科索沃的主要障碍在于科索沃公民没有免签进入申根区国家的权利。
科索沃拥有欧洲最年轻的人口，我相信科索沃会有很好的未来并成为欧洲大家庭和联合国的一员。
问题6：
除语言之外，共同的历史和文化也是一个民族必要的因素。对阿尔巴尼亚民族来说，斯坎德培是民族统一的历史人物。会说阿尔巴尼亚语的人一定知道斯坎德培。但是最近十年，出现了许多关于阿尔巴尼亚民族认同的争论，其中也包括民族英雄斯坎德培。在一个言论自由的社会中，有不同的声音乃至质疑斯坎德培这样的人物也属正常。我们不希望显得很传统，但同时也不想颠覆历史，在我们的教学中，斯坎德培一直被看作阿尔巴尼亚的民族英雄，为阿尔巴尼亚民族和欧洲都做出了许多贡献。从宗教方面，纵观其一生，我们也认为斯坎德培最能代表和体现具有三种信仰的阿尔巴尼亚人民。您在这个问题上想对阿尔巴尼亚人民和国外研究斯坎德培的学者说些什么？
答：斯坎德培是我们民族的象征和民族英雄，对我们阿尔巴尼亚人来说，他所代表的民族象征意义是不可撼动的。他的事迹受到来自不同国家的许多国际作者的尊重和崇敬。
我对近年来国内外一些学者试图对斯坎德伯培去神化的倾向表示遗憾。
我们不能忽视试图给斯坎德培增添宗教或民族色彩的危险倾向，这对民族团结及邻国关系危害极大，我很高兴看到全民族都有反对这些倾向的声音。
我想强调的是，就像阿尔巴尼亚语一样，斯坎德培始终是阿尔巴尼亚民族团结的英雄。不管是6个世纪前他在世时，还是在阿尔巴尼亚民族复兴时期，或是在阿尔巴尼亚现代国家奠定基础之时，乃至当今阿尔巴尼亚全面参与欧洲一体化的形势下，斯坎德培都是民族团结的英雄。
阿尔巴尼亚政府为纪念他逝世550周年，宣布2018年为“乔治·卡斯特里奥蒂·斯坎德培年”，为此策划了许多活动，包括意大利的阿尔布莱什人和世界各地的阿尔巴尼亚老社区等都将积极参与。
问题7：
对中国人来说，阿尔巴尼亚语十分难学，因为我们没有变格和变位的概念。在教学中，除了语法之外，我们还教学生阿尔巴尼亚语的历史及其方言，尤其是阿尔巴尼亚语在阿尔巴尼亚民族生存中扮演的角色，让他们明白阿尔巴尼亚语是阿尔巴尼亚民族性的基础，是阿尔巴尼亚民族团结的保证因素。至于语言如何更好地服务于国家发展，这取决于语言政策。阿尔巴尼亚语自20世纪90年代后经历了重大变化，与此同时，对于标准阿尔巴尼亚语，也出现了质疑社会主义时期语言政策公正性的各种声音。面对这些变化和挑战，亟待科学院发布标准化规则，出版新词词典。然而要完成这项工作，需要国家的大力支持。您如何看待这个问题？作为阿尔巴尼亚总统，您能做些什么来推动这项重要的工作？
答：阿尔巴尼亚国家元首所拥有的宪法特权之一就是代表人民的团结一致。我高度赞赏您对语言政策的评论，因为具体到阿尔巴尼亚人民，语言确实在民族发展和维护团结统一方面做出了重要贡献。
阿尔巴尼亚语和其他语言一样，都经历了不断的变化，不断因新成分的增加而丰富，而对新的语言成分的吸纳，通常应该是经过学术界和语言科研机构的审议。
近年来，阿尔巴尼亚在有关问题上的争论是积极健康的。作为总统，我对此十分关注，也会在宪法和法律允许的范围内在这个方面做出我的贡献。
问题8：
2016年10月，您作为议长到中国进行访问。当得知您会来我们学校时，大家非常高兴。虽然最终您未能到访北外，我们还是为您有此意愿感到高兴，这表明您对我们培养阿尔巴尼亚语专业人才工作的高度重视和肯定。年轻一代，特别是懂得对方语言的年轻人，是传承两国人民友谊的重要力量。在中国，创立于1961年的阿尔巴尼亚语专业培养了数百名高质量的阿尔巴尼亚语人才。在阿尔巴尼亚，由于两国政府的支持（地拉那大学孔子学院2013年成立，总理埃迪·拉马参加了成立仪式并发表了鼓舞人心的演讲），由于地拉那大学和北京外国语大学的良好合作，以及孔子学院的出色工作，现在越来越多的学生在学习汉语，并对中国产生了兴趣。请问您如何评价中国和阿尔巴尼亚之间的关系？您对进一步发展中阿关系有什么建议？
答：两国的关系非常稳固、非常友好。对于我们阿尔巴尼亚人来说，中国是我们的朋友，在过去的近七十年中，两国建立了牢固的友谊和合作关系。
几个星期前，我有幸参加了在阿尔巴尼亚举办的中国国家主席习近平著作的阿尔巴尼亚语译本宣介活动。我在讲话中很高兴地强调，阿尔巴尼亚和中国发展了非常好的关系，而且这种友好关系在20世纪90年代后变得更有质量，为加强和扩大双方合作创造了更大的空间。
我认为更加重视两国间的经贸合作非常重要。我相信参与和实施“16+1”和“一带一路”的重大项目将为扩大经贸合作创造新的前景。同样，我们需要做更多的事情来培育和促进两国间的文化关系及民众间特别是年轻人之间的直接交流。
问题9：
最后，我想借此机会向您介绍一下我们阿尔巴尼亚教研室的科研工作：出版了关于卡达莱研究的专著、阿尔巴尼亚语法书和阿尔巴尼亚语教材等，即将出版中阿阿中词典、阿尔巴尼亚经典作品的译介等，还参与了国家重大科研项目“中国与中东欧国家文化关系研究”。在读博士生的研究方向包括阿尔巴尼亚文学中的中国形象、卡达莱和安德里奇作品中所折射的民族身份认同、阿尔巴尼亚宗教和谐问题等。希望我们的工作能使阿尔巴尼亚、阿尔巴尼亚语和阿尔巴尼亚文学被人们更多地了解，更好地为加强中阿关系服务。最后一个问题，同时也是我们的愿望和邀请，您再次来北京的时候，可以来访问我们吗？
答：肯定的，我非常乐意。我跟北京外国语大学校长彭龙先生会晤时就承诺过。
我相信在今后作为阿尔巴尼亚共和国总统访华时，中国礼宾司会考虑我访问北京外国语大学和阿尔巴尼亚语专业的愿望。
我高度赞赏北外阿尔巴尼亚语教研室为促进阿尔巴尼亚语言和文化在中国传播，加深两国人民尤其是青年人之间的友好关系而做出的贡献。我向您本人以及所有在中国文化机构传播阿尔巴尼亚语言和文化的阿语工作者和学生表示祝贺。
我相信，随着说阿尔巴尼亚语的中国人和说汉语的阿尔巴尼亚人人数的增加，两国人民的友谊将进一步加深，而两国经贸合作也将更加便利。
【注】2017年9月30日，北京外国语大学校长彭龙率团访问阿尔巴尼亚期间，得到阿尔巴尼亚总统伊利尔·梅塔接见。梅塔总统对北京外国语大学阿尔巴尼亚语教研室所取得的成绩表示赞赏和感谢，希望北外今后在中阿文化交流中发挥更大作用。由于会见时间有限，未能完成对梅塔总统的采访。总统先生愉快地接受了阿尔巴尼亚语教研室精心准备的T恤衫，并收下了采访问题。以上为梅塔总统的书面答复。
[1]柯静，博士，北京外国语大学国际交流与合作处处长，欧洲语言文化学院教授，主要从事阿尔巴尼亚语言文学、巴尔干区域等领域的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