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我错了
涂虹问她,“可知道是这个结果,你当初为什么要和他开始?你不是不知道消防员就是他的工作,每天在新闻上看到消防员牺牲的消息还少吗?”
“兔子,是我错了。”
是蓝乔的错,她认。
她错在明知道那是个危险的职业,仍然心存侥幸。
她错在那天晚上就那么不知所谓的回头看了他一眼。
她错在她无法掌控自己的心,任由它喜欢他。
……她错了。
蓝乔心里动然一痛,仰起头,喝光了另一半啤酒。
啤酒花流下来,泪似的。
可她有什么资格哭?
她要笑,笑声渐渐从低沉变得明亮,而后骤然安静。
只听见有人在唱:
“我是鱼,你是飞鸟,要不是你一次,失速,流离;要不是我一次,张望,关注;哪来这一场不被看好的眷与恋……蓝的天,蓝的海,难为了,难为了我和你;什么天地啊,四季啊,昼夜啊,什么海天一色,地狱天堂,暮鼓晨钟,Always Together,Forever Apart……”
蓝乔皱了皱眉,别过头,轻声说:“我们走吧。”
涂虹把她送回家,到楼下时,她坚持自己上去。
“我可以的。”蓝乔说着摆摆手。
涂虹说:“你喝醉了。”
蓝乔的身体在微风中摇晃,涂虹刚要上前,她便退后半步,说:“我是醉了,可是更想给我最好的朋友留一个美好的样子。”
涂虹知道她的倔强,无奈点头。
“晚安。”
蓝乔勾起嘴角,眼里早已空无一物,转身时差点儿摔倒,好在行李箱的拉杆顶住了她的身体。
涂虹问她,“小乔,你想没想过把叔叔的事情告诉季燃?”
蓝乔摇头。
推开家门的那一刻,蓝乔瘫倒在地。
此刻,她唯有感激涂虹没在楼下和她多争执一会儿,哪怕再多一分钟,蓝乔知道自己随时都有可能倒在外面。不是因为喝多了,她是缺乏代谢酒精的基因,但那除了会使她浑身酸痛以外,再无其他。
她倒下,是因为所有的力气都被那个烟雾缭绕的傍晚给消耗掉了。
她知道自己撑不住了,也知道自己此刻无比清醒。
她曲着腿,坐在门口的脚垫上,眼前尽是四年的那个晚上。
“蓝乔,听说主任想让你读他的研究生?”
“你听谁说的?”
小护士一抿嘴,“还能有谁,主任自己呗。”
蓝乔笑了。
“我跟你说,咱们主任可是全国一把刀,他的研究生多少人求都求不来。”小护士又凑近了些,低声说:“而且,他先前带的研究生啊,都出国了。有两个在德州医学中心工作,技术什么的就不用说了,关键是人家年薪不要太高哦。科里的人都说现在主任和你们学校抢你呢。”
“我?”
小护士点头,“这是关系到你职业生涯的大事,可别错了主意。”
门外有人跑来,喊道:“蓝乔,主任让你准备一下,有手术。”
小护士笑着说:“看吧。我在科室这么久,可没看见别的实习生有你这待遇。”
蓝乔挽起头发,换上布鞋,匆匆说:“我也只是观摩。”
“你人聪明,又懂事,主任看重你是自然的。”小护士把笔记本递给她,“不过话说回来,来实习的也没几个像你这么拼命的。和你一块儿的涂虹,人家挑了综合门诊,比这不知轻松多少。而且,以咱们科室的复杂程度,要不是你这么勤快,早就让你呆不下去了。”
蓝乔接过本子,说:“谢谢。”
进了手术室的第一道门,蓝乔和手术室护士一边消毒一边等手术。
“主任今天不是休息吗?”
“医生啊,除非拿不动手术刀了,不然什么时候真正休息过。”护士努了努嘴,“重伤加急,点名要主任主刀。”
正说着,手术室的门开了,主任一进来,两个护士就开始给他套手术服。
“帽子,口罩。”
蓝乔离着更衣室近,帮忙递过去。
主任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问她:“准备好了?”
“嗯。”蓝乔问:“主任今天是什么手术?”
“刀伤。”
蓝乔心想着不知道又是哪条街上的小混混打架斗殴,二十左右岁的孩子,总觉得有过不完的日子,以为自己有九条命,从不把死当回事。
“还有枪伤。”
“枪伤?”
蓝乔戴上口罩,只有眼睛露在外面,充满诧异。
这意味着,事情远不是她想的那么简单。
她忽然问了一句:“家属来了吗?”
主任摇头。
家属没来,又是谁指定要主任来做手术的?
蓝乔心里充满疑问,透过手术室的小窗,她向外张望了一下,只有一个穿着皮夹克的男人,在门口踱步。
第二道门打开的时候,手术室的护士不禁后退了一步。
病床上全是血迹,干了的,还在往外流的,混在一起,深深浅浅,躺在那的,已分不清是人,还是被宰杀的动物。
“开始。”
大约主任也是很少见这样的情况,说话的声音比平日低沉了许多。
护士悄悄捏了捏蓝乔的手,冰冰凉。
她知道那是害怕。
蓝乔是来观摩的,自然站在稍远的地方。
来医院实习的这些日子,手术室里的状况她已经完全熟悉了,平时也没少见大型事故送来的患者。只是,眼下这样的状况,格外让她不寒而栗。
她不知道对方该有多恨这个人,才会生生的给他开膛破肚。
护士站在那没两分钟,冷汗涔涔,递手术刀的一瞬间,发出呕吐的声音。
“对不起。”
主任没看她,只叫了声,“蓝乔。”
蓝乔上前替换,护士便跑了出去。
手术里越是安静,外面的呕吐声就愈发嘹亮。
“她怀孕了。”
对面的护士说。
手术并没有进行很长时间,人没救回来。
这个结果,别说是有几十年临床经验的大夫,就是在手术室泡了大半年的蓝乔看一眼也知道,蓝乔想手术室外面的那个男人一定也知道,除非他真的相信这个世上有上帝。
但这个世界就算是有上帝,肯定也不会穿着白大褂。
上帝从来宣扬如何生,而医生只宣布何时死。
“晚上九点零九分,病人抢救无效,死亡。”
主任转身出门,他需要和外面等待的人交代情况。蓝乔和另一名护士留下来整理手术室。护士拆除掉遮挡物,死者的脸第一次暴露在蓝乔面前。
护士看到蓝乔脸上露出诡异扭曲的神情,没错,就是诡异。因为她无法确切形容出那一瞬间,蓝乔是什么样子的。
不是哭,也不是笑,又是哭,也又是笑。
她看着蓝乔木偶似的定在原地,拿手术刀的手抖个不停,她很痛苦的张开嘴,只是全然发不出任何声音,她的世界好像突然被抽空了。
下一秒,护士听到手术刀刀尖扎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音,蓝乔什么也没说,脸上也不再有任何表情,甚至刚刚流下的眼泪也突然消失不见了,只是一双眼睛瞬间布满了红血丝,她正在努力的给死者做心肺复苏。
那一刻,护士知道,眼下躺在那里的人和她有着深刻的关系。
“蓝乔。”
护士叫她,她没有任何回应,两只胳膊绷得笔直,额头上已经开始流下汗。
“蓝乔。”护士过去抱住她,“不要再浪费力气了,医生已经宣告死亡了。”
“我可以救活他。”蓝乔终于开口说话,满是悲伤的哀求道:“你相信我,我可以救活他,你相信我。”
护士拦不住她,只好用手术室的电话叫来其他人。
一下子进来三四个人,还有那个穿皮夹克的男人也跟着进来,他挡在蓝乔身前,两只胳膊死死的箍着她,直到其他人整理好死者的遗体,将白布盖起,蓝乔忽然感觉自己眼前闪过一道刺眼的白光,跟着失去了知觉。
她醒来的时候躺在病房里,身上还穿着蓝色手术服,衣服上有大片的血渍,她不敢看,更不敢碰。安欣坐在病床前,憔悴的好像一下子老了十岁。
“妈。”
“别叫我。”
安欣的声音像准备丢弃什么似的,透着决绝,可怕极了。
“妈。”
蓝乔又叫了一声,她手上打着吊瓶,输液管的长度只够她侧身坐起来。
“我爸……”
蓝乔想让母亲告诉她,父亲还在外面工作,她刚才认错人了,或者只是做了一场噩梦,醒了,一切就都还是老样子。
对,就是老样子。
她真的太渴望那平凡的,不动声色的老样子了。
可她话还没说完,安欣忽然站起身,一个耳光落在蓝乔脸上。
“你不配做一个医生。”
安欣是一名高中教师,性格温和,从来没有呵斥过学生,更没有打过蓝乔,就算她小时候淘气,母亲最多不过教育几句。
这是蓝乔第一次挨打,可她感觉不到疼,麻木的看着母亲离开病房,耳边回荡着:“你不配做一个医生。”
那一刻,她忽然醒了,一切都是真的。
母亲在怨她。
父亲就那么真真切切在她眼前躺着,死去,一切都是真的。
蓝乔觉得太累了,依偎着门旁的鞋柜,闭上了眼。
早上六点,肖哲去医院和陈子鸣换班,推开病房的门,只看到在床边睡着的陈子鸣,身上披着毯子。
“队长呢?”
肖哲推醒陈子鸣问。
陈子鸣说:“在睡觉啊。”
他揉揉眼坐了起来,哈欠打了一半,忽而愣住,问道:“队长呢?”
病床上只有还在输液的针头阴湿的碗大一片水印。
两个人跑出去,从厕所找到走廊,又跑去后面的休息室寻了一圈。
陈子鸣跑得汗都下来了,两只手拄着大腿,说:“队长那身体能去哪儿啊?”
就在他们一筹莫展时,肖哲眼前忽然出现一个熟悉的身影,他跑过去,拉住涂虹问:“你看到我们队长了吗?”
涂虹说:“他没在病房?”
两个人对视了一下,有了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