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斯克里普斯·奥尼尔站在曼塞罗那中学外面仰望着那些亮着灯的窗子。天色很黑,正在下雪。从斯克里普斯记事时起一直在下雪。有个过路人站住了,对斯克里普斯瞪了一眼。对他来说,这男子究竟有什么相干啊?他继续赶路了。
斯克里普斯站在雪地里,抬眼瞪视着中学的那些亮着灯的窗子。屋里,人们正在学习。他们上课直到深夜,男孩们跟女孩们竞相钻研知识,这股学习的强烈欲望正在席卷美国大地。他的女儿,那个小邋遢妹,花了他整整七十五块钱在医生账单(8)上的女孩,正在里面学习。斯克里普斯感到自豪。要他去学习可太迟了,不过在那里,一天又一天、一夜又一夜,邋遢妹正在学习。她天生有这份能耐,这女孩。
斯克里普斯朝前一直走到他家的屋子。那屋子不大,不过斯克里普斯的老婆在意的并不在屋子的大小。
“斯克里普斯,”两人一起喝酒时,她往往这样说,“我可不要一座王宫。我只要个可以挡挡风的地方。”斯克里普斯相信她说的是真话。这会儿,黄昏已过去了好久,他在雪中行走,看到自己屋子的灯光,庆幸自己相信她说的是真话。这样可比如果回家时到一座王宫来得好。他,斯克里普斯,可不是那号想望有座王宫的主儿。
他打开他家的屋门,走进去。有些什么念头在他脑际不断涌现。他竭力把它排除,但是不行。他那朋友哈利·派克有一回在底特律结识的那个写诗的家伙写过些什么来着?哈利常常这样背诵:“纵然我游遍乐园和王宫。当你什么什么什么没有一处地方及得上家。”他记不起那些词儿了。并不全都记得起了。他给它写了一支简单的曲调(9),教露西唱。那是他初次结婚时的事。如果斯克里普斯有机会继续干下去,他没准会成为一位作曲家,成为那号写芝加哥交响乐队演奏的那种劳什子的家伙中的一个。他要让露西当晚唱这支歌。他永远不再喝酒了。酗酒使他的耳朵失去了乐感。有好多次他醉了,列车夜间爬上博因瀑布城(10)那边的坡道时的汽笛声听来比斯特拉文斯基(11)这家伙曾写过的任何东西都更动听。是酗酒造成的。这是要不得的。他要出走去巴黎。就像这个拉小提琴的家伙阿尔贝特·斯波尔丁(12)那样。
斯克里普斯开了屋门。他走进屋去。“露西,”他叫道,“是我,斯克里普斯。”他永远不再喝酒了。不再到铁路边去磨夜了。也许露西需要一件新的皮大衣。也许吧,她毕竟想望有座王宫,而不要这个地方。你压根儿不知道你对待一个女人究竟如何。也许这地方毕竟并没有挡住风。异想天开。他划了一支火柴。“露西!”他叫道,有一份恐慌感没有从他嘴里发出来。他的朋友沃尔特·西蒙斯在一匹种马有次在巴黎旺多姆广场上被一辆路过的公共汽车碾过时,听到它嘴里发出的就是这么样的叫声。巴黎没有阉马。所有的马都是种马。他们并不培育母马。大战(13)以来就是这样。大战改变了一切。
“露西!”他叫道,接着又是一声“露西!”没有回音。屋内空无一人。他孤零零地站在那里,身子又长又瘦,在他自己的被人抛弃的屋里,这时透过满是雪花的空气,有一声遥远的印第安人作战时的呐喊传到斯克里普斯的耳朵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