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燕子号和它的船员们
好灵巧的船儿,好敏捷的水手;
真是得心应手呀,伙计们!
好灵巧的船儿,好敏捷的水手;
瞧啊!伙计们,咱们出发啦!
——《水手之歌》
“看见野猫岛啦!”一直在船头放哨的见习水手罗杰喊道。罗杰今年八岁。他挤在桅杆前面,发现一年的时间给自己带来了不小的改变,他现在待的地方,同样放着船锚和缆绳,却不像去年那么宽敞了。
“谁让你现在就把它的名字说出来的呀!”一等水手提提说。她坐在船中央的行李上照看她的鹦鹉,此刻,那只小家伙正乖乖地待在它的笼子里。“你应该说‘陆地,陆地!’然后舔舔干裂的嘴唇。等我们再靠近一些,才会知道那到底是什么地方。我们有时候得航行好几个礼拜才能找到那儿呢!”
“可是我们已经知道了呀。”罗杰说,“而且,我们周围全是陆地。马上就能看见船屋了……嘿!就在那儿,还是老地方,不过……(罗杰的声音突然变了个调)弗林特船长忘记把旗子升起来了。”
挂着棕色船帆的燕子号载着它的五名船员——当然还包括那只鹦鹉——离开了霍利豪湾,正抢风行驶在这片广阔的湖面上。湖水伸向南方,穿过树木葱郁的山丘。密林之上,荒野依稀可见;举目远眺,山峦绵延不绝。一年的时光匆匆流逝,又一个八月来临了。沃克一家昨天刚搭火车从南方赶来。当列车徐徐驶入小车站的时候,约翰、苏珊、提提和罗杰带着那只鹦鹉站在窗边,心里想着,他们的老朋友南希和佩吉·布莱克特会不会在站台接他们,说不定还有她们的妈妈,或者弗林特船长——就是那个隐居在船屋上的老海盗。他的本名其实是特纳先生。南希和佩吉叫他吉姆舅舅。可是,站台上一个人也没有。那天上午,妈妈、小布丽奇特和保姆忙着把东西从带来的箱子里取出来,搬进霍利豪湾的旧农舍,他们几个早已溜到停着燕子号的船库里,准备起航去野猫岛。出发之前,他们还派侦察兵爬上坡顶,眺望湖的北边,看看是否有一条和燕子号差不多个头的小船驶出亚马孙河——布莱克特家的小姐妹就住在那里,她们家的房子依河而建,背靠群山,面朝北极。每隔几分钟,他们就会站在霍利豪湾的入口,试图寻找亚马逊号白色船帆的影子,盼望能听见南希船长欢喜地高呼“燕子号和亚马逊号万岁!”而佩吉大副则会把海盗旗升上桅顶。随后,燕子号和亚马逊号便会一同起航,驶向野猫岛。经过船屋的时候,探险家还会朝里面大喊“你好啊!弗林特船长!”一切都和去年一样。然而,那两个伙伴却始终没有出现。到了下午,他们不能再等下去了。妈妈带着布丽奇特去镇上了,打算给他们买一些吃的和用的东西,然后从霍利豪码头用划艇直接送上岛。无论如何,他们必须赶在妈妈到达之前把帐篷扎好,让她看到他们已经为将在岛上度过的第一个夜晚做好了准备。就这样干等着那两个亚马逊海盗也不是办法。说不定,南希和佩吉此刻正在船屋上,和弗林特船长待在一起呢。再不然,更有可能出现的情况是,她俩早已登上了野猫岛,正商量着如何欢迎他们的到来,或者埋伏起来吓他们一大跳。那个南希满脑子都是鬼主意。于是,四个小探险家起航了。他们计划了一年的事情终于拉开了序幕。就这样,他们再次乘着燕子号漂荡在湖面上,躺在床上睡觉的安稳日子就暂且告一段落了。
“我觉得弗林特船长应该升船旗。”瞭望员罗杰说。
“也许他没想到我们会这么快启程吧。”一等水手提提一边说,一边透过架在鸟笼上的望远镜观察远处的船屋。
“等他看见我们的时候就会升船旗了。”苏珊大副说。
四个人当中年纪最大的约翰一言不发,专心地掌舵。此刻,燕子号已经驶离湖湾的避风带,正迎着南风沿“之”字形航线前进。他身体笔直地望着前方,感受风拂过脸颊,他一边操纵缭绳和舵柄,一边听着船头轻拍水面发出的“哗哗”声,真是享受极了。他不时地抬头瞄一眼桅杆顶端飘扬的小三角旗——白旗子上有一只蓝燕子,是一等水手提提剪出来缝在上面的。那面旗子能告诉他哪个方向的风力最大。经验不足的人可没办法仅凭吹在脸上的风来判断航行的情况,而这不过是他们假期以来的首航。有时,他也会回头瞥一眼燕子号留下的尾波,船尾激起的朵朵浪花,如同缎带一般铺在湖面上。此时此刻,至于弗林特船长的船屋上有没有旗子已经不重要了,因为对约翰来说,能再次回到这里,再次在这片湖面上航行,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苏珊大副也同样不在乎那间旧船屋上有没有旗子。昨天,在他们一家人从南方坐火车来的漫长旅途中,除了要操心妈妈、小布丽奇特、保姆和弟弟妹妹们,她还得照看大包小包的行李,真是累得够呛。以往每次坐火车出行,她也总是负责照顾大家,第二天自然疲惫不堪。好在有她的细心照料,大家才不至于落下东西,要不是她,很多东西估计都忘带了。今天早上,她不仅给燕子号的船舱里装载了货物,还列了好几张必备的食物和日用品清单。所以此刻,苏珊正惬意地坐在船上休息,她很高兴自己把该干的活儿都干完了,而且庆幸耳边再也听不到火车站嘈杂的声音,也不必因为担心搭错车而竖起耳朵听车站广播里奇怪的报站声。
就连一等水手提提也不像罗杰那样。因为船屋的矮桅杆上没有旗子而大惊小怪。她一直在想别的事情。有那么一瞬间,她感觉现在还是一年前,大家从未离开过这片湖,而这一年漫长的学业和城里的生活就像没发生过一样。可下一秒钟,那段日子突然又变得真实起来,她简直不敢相信,那个曾经被法语动词搞得一头雾水的提提和此刻的一等水手提提是同一个人。眼下,她以水手的身份坐在燕子号上,旁边摆着她的鹦鹉笼子、几个背包和一些食物。她回头看了一眼达里恩峰,那是她第一次看见野猫岛的地方,然后她又望向前方的小岛,想起自己曾不知不觉,在那本《法语语法》的最后两页空白页画满了野猫岛和岛上那棵高大的灯塔树。这种在不同时间、不同身份中的切换令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然而,挤在船头老地方的罗杰却始终相信,即使他们的老朋友弗林特船长没有把船屋装饰一番以迎接他们的到来,也必定会把船旗升上桅顶。罗杰一直期待看到他用那面大旗子向他们行点旗礼,而燕子号也降下它的小三角旗以示回应。之后,他们还会看见船屋前甲板上升起一阵浓烟,旋即听到“砰”的一声巨响,那是弗林特船长在点小铜炮向他们致意。可是现在,船屋上连旗子的影子也没有。
“可能他在睡觉吧。”提提说。
“要是南希和佩吉跟他在一起,他是不可能睡觉的。”苏珊说。
“说不定他们去岛上了。我们马上就会知道。”约翰说,“再换一次舷,我们就要开进船屋湾了。准备换舷!”
燕子号迎风偏转,横杆随即摆向另一舷,提提和大副连忙低头躲开,棕色的船帆很快又鼓足风,带着燕子号左转驶向船屋湾。
“船头右舷方向有一艘轮船!”瞭望员罗杰喊道,“不过离我们很远。”
“船尾方向也有一艘,离我们很近,”约翰船长说,“是从里约开过来的。”
他们纷纷回过头去,只见那艘轮船已经驶出里约,正穿行于长岛和陆地之间的航道。他们所说的里约其实是一个繁忙的小港口,外面还散布着一些树木葱郁的群岛,透过群岛,依稀能看见北边开阔的湖面。
这时,一条载着两个土著人的划艇从燕子号旁边经过,其中一人划桨,另一人手握鱼竿。“右手边有渔船。”瞭望员说。
“他们在拖着旋转鱼饵钓狗鱼。”约翰船长说。
“是鲨鱼。”瞭望员纠正道。
燕子号从那艘向南行驶的轮船船头前面横穿了过去,与它保持足够的距离。轮船迅速地掠过湖面,驾驶台上的船长高兴地向他们挥了挥手,燕子号的船员们也挥手回应。燕子号在轮船的尾波中上下颠簸,这让船员们觉得自己仿佛真的在海上行驶。
此刻,他们来到了风平浪静的湖湾入口,那艘蓝色的旧船屋就停在里面,系在一只大浮标上。
“甲板上没人。”瞭望员说。
去年,他们第一次看到这间船屋的时候,提提就觉得弗林特船长是一位隐居的海盗。当时,船员们看见他坐在后甲板上写东西,而他的绿鹦鹉就站在旁边的栏杆上。可是今年,那个海盗却没有露面,而那只绿鹦鹉就更不可能出现了,因为它早已成为另一条船上的成员。瞧!提提正在和它说话呢。
“波利,快看!”提提说,“那是你以前住的船,不过现在你和我们住在一起了。”
“二,二,两倍,两倍,二,二,二……”绿鹦鹉说。
“八个里亚尔,”提提说,“说‘八个里亚尔’。别说什么‘二的两倍’了,现在不是在学校!”
“提提,把望远镜给我。”大副说。
“我没看到他的划艇。”约翰说,“除非他把划艇拖到船屋左舷上挂起来了,不然肯定会在那儿。”
“船屋是关着的。”举着望远镜观察的苏珊大副说,“所有的窗户都拉上了窗帘。”
约翰船长和苏珊大副相互对视了一眼。虽然他们不像罗杰那样,期待看见弗林特船长向他们行点旗礼和鸣炮致意,但他们始终相信他一定会在船屋里,就像湖上游的高山会永远矗立在那儿一样。
燕子号径直驶入船屋湾,来到船屋的船尾下方,然后,他们掉转船头,轻松地绕过那只大浮标,准备回到开阔的湖面上去。水手们认真地观察那间船屋,船上没有一丝生命的迹象。
“他把大炮盖起来啦!”罗杰气冲冲地说。事实上,船屋的整个前甲板都被一块黑色的油布盖住了,以免受到坏天气的侵袭。
“看来他真的不在。”约翰船长说。燕子号缓缓驶离船屋湾的静水区,即将回到湖面上随着微波漂荡。
“我知道他干什么去了。”提提说,“他肯定和其他人去岛上了,所以才锁了船屋。”
提提口中的其他人可比弗林特船长重要多了,而且,照现在的计划来看,把再次见面的地点定在去年他们相遇的荒岛,而不是吉姆舅舅的船屋,更不是什么火车站,的确很像南希·布莱克特船长的风格。
“野猫岛在左手边!”燕子号刚驶出船屋湾,罗杰便喊道,“鸬鹚岛在正前方……”
此刻,燕子号正横穿湖面,朝着西岸驶去。那里有一座完全由松动的岩石和礁石形成的小岛,岛上有两棵枯树,其中一棵已经变成鸬鹚的栖息地,另一棵很早以前就倒在地上,裸露的树根张牙舞爪地伸向空中。提提和罗杰曾在那里找到了弗林特船长的宝藏。
“那些鸟飞走了!”瞭望员罗杰喊道。当燕子号靠近那座小岛的时候,四只黑色的长脖子大鸟从枯树上腾空而起,掠过水面飞走了。
一等水手提提似乎并不关心鸬鹚岛,而是一直盯着离岛不远的水面出神。在那个漆黑的深夜,她是否真的独自一人乘着别人的船停泊在那里呢?
苏珊大副也没工夫去看鸬鹚岛,因为这次航行即将结束,她得考虑搭帐篷和做饭的事情。她用望远镜观察湖对面那座树木繁茂的大岛。
“奇怪,岛上居然没有烟。”她说。
“他们肯定在那儿,”提提说,“能把望远镜给我看看吗?”
约翰船长回头看了一眼。
“准备换舷!”他喊道。燕子号掉转船头,终于朝着野猫岛的方向驶去。自从去年船员们离开那里以后,他们就一直渴望重返小岛。如果南希和佩吉此刻正在岛上等待他们,那么树丛间没有升起炊烟实在说不过去,因为南希·布莱克特总喜欢把火烧得特别旺。
“而且南希也没把旗子升起来,这太不可思议了。”约翰船长说。
“也许是灯塔树太高,她爬不上去吧。”提提说。
“南希多高都能爬得上去。”约翰船长说。
“快看啊!”罗杰昂着头,望着远处湖岸上的一间白色旧农舍喊道,“那是迪克森农场!迪克森太太在喂鹅呢!你们看看有些白点。”
“也许是母鸡。”苏珊说。
“她养的母鸡都是棕色的,”罗杰说,“不过也有可能是鸭子。”
“你打算从哪里登陆?”苏珊问船长。
“以咱们现在的航向,去小岛的哪一头都行。”
“旧的登陆点离营地更近。”
“哦,咱们还是先检查一下港湾吧。”提提说。
港湾位于野猫岛的最南端,一些巨大的礁石把这里变成了一个避风港,而且岸边有记号指引小船穿过危险的暗礁。另一处登陆点是个有鹅卵石滩的小湖湾,位于野猫岛的东岸,离陆地更近,而且岸边不远处就是他们去年扎营的地方。如果有很多货物要运上岛,在那里停船靠岸要比港湾方便得多。约翰驾着船朝野猫岛的南端驶去。燕子号远远绕开外面的礁石群,从港湾的入口经过。
“亚马逊号没在港湾里。”瞭望员说。
所有人都以为亚马逊号会停在那里,因为如果南希船长笃定他们会把船直接开往登陆点,那么她肯定会把亚马逊号藏在港湾,然后埋伏在岛上,等待他们的到来,这样的话,岛上没有炊烟和旗子也很正常。这是她的老把戏了。
“那是画着白叉的树桩!”提提说,“高一点的记号在那里,那棵分杈的树!那是我看见河乌的石头。噢!重新回到这里的感觉好极了!”
“他们给低处标记上的叉号重新涂了一遍漆,”约翰船长说,“其实早该这么做了。”
“她们肯定在岛上,”提提说,“其他人才懒得费这个神呢,而且除了我们,没人知道这个记号。”
燕子号经过港湾入口的时候,除了灰色的礁石,他们没有任何发现。不知道的人绝对想不到礁石围着的是个隐蔽的港湾。论其大小,野猫岛的港湾是全世界最好的港湾之一。
约翰向上拉舵,收紧缭绳,小心翼翼地将横杆转向另一舷,然后重新回正舵柄,慢慢松开缭绳。燕子号沿着小岛与陆地之间的航道乘风前行。
“看见登陆点啦!”罗杰一看见便大喊道,“可是,亚马逊号也不在那里。”
约翰继续往前开,而后收紧缭绳,带着燕子号驶向那片平坦的小沙滩。
“现在可以让它自己漂进去了。”他自言自语道。燕子号慢慢漂入越来越平静的水域,船帆也开始在风中悠闲地上下摆动起来。这时,约翰松开了缭绳。小船的速度越来越慢,乃至船头都靠岸了船员们也没有察觉。见习水手罗杰抓着船绳跳上了岸。
“大副,可以降帆啦!”船长说。
苏珊早已爬过货物来到船头。她解开帆绳,双手一下接一下地往上送。船帆开始徐徐降下,一等水手把帆桁从滑环的钩子上取下来,交给船长。约翰收好帆桁和船帆后,将它们一并放入船舱。
第二个上岸的是那只鹦鹉,提提把笼子交给岸上的见习水手,然后也跟着下了船。紧接着,大副和船长也下来了。他们把燕子号拖上岸后,就急匆匆地朝着林子里的空地跑去,那是他们的旧营地。罗杰、提提和绿鹦鹉最先赶到。
营地里空无一人。不过,离去年的石头灶不远处,有一大摞准备用来生火的浮木,木头顶端有一个白色的大信封,上面插着一支绿羽箭。
“一定是那两个亚马逊海盗留下的!”罗杰喊道,“这是她们的箭!”
“波利,这是用你的羽毛做的。”提提把鸟笼放在地上说。一看到箭上的绿羽毛,那只鹦鹉气得狠狠啄了一下笼子,然后发出一声长长的尖叫。
苏珊拔起那支箭。信封上用蓝色铅笔写着:“燕子号船员收”。
“快打开看看。”约翰船长说。里面装着一张信纸,纸上的内容是用红色铅笔写的。
亚马逊海盗写给燕子号水手的信:
欢迎来到野猫岛!我们会尽快赶到。我们遇到了大麻烦。弗林特船长也被困住了。提提没忘记带绿羽毛吧?这支箭上的是我们最后剩的几根了。燕子号和亚马逊号万岁!
“海上魔王”南希·布莱克特,亚马逊号船长
佩吉·布莱克特,亚马逊号大副
另,我们会留意岛上的烟的!
在那两个签名旁边,她们用铅笔画了一个骷髅头标志,还用钢笔描黑了。
“你给她们带羽毛了吗,提提?”约翰船长问。
“当然!”一等水手提提说,“我用信封装起来放在睡袋里了。放心吧,一根都没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