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汤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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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这一带的居民都安静地住在杉木篱环绕的老房子里,大多是幕府时代就祖祖辈辈住在这里的士族。如今世道变了,他们也家道中落,但尚未沦落到多么悲惨的境地,生活俭朴而悠闲。更何况本就不多的几户人家都住在这片乡下地方,邻里间很和睦,不光彼此认识,连对方家里的情况都一清二楚。杉木树篱破旧又久未修缮,多少会有几处空地,人们就种了果树;房子和房子之间有旱田或茶田,是孩子和小鸟的游乐场。旱田、树篱、茶田,但凡眼里见到的东西,无不让我欣喜。我家打算在一块很宽敞的空地上盖房子,新房子盖好前只得先住在旁边的一栋旧房子里。玄关门口阴暗潮湿,旁边有一棵交让木[22],它的叶子和红色的树干我也喜欢,时常摘下光滑的树叶,放到嘴边或贴在脸上摩擦。搬到这里的第二天,有人抓来一只蝉,装在现成的鸟笼子里送给我。我之前从未见过蝉,也未听过蝉鸣,觉得有趣。可一靠近它,它便一个劲儿地扑腾,还喳喳乱叫,我又有些怕。

每天早晨,我都被早早叫醒,赤着脚在杂草丛生的空地上走。光是记住喯喯草、具芒碎米莎草之类的杂草名就是一项艰巨的任务。当时已八十高龄的祖母也在光溜溜的头上绑了一条绵缎头巾,拄着拐杖,一拐一拐地陪着我踩在露水沁湿的草地上。祖母在后院的树篱旁埋下三颗栗子,说孙辈们长大后就能吃到树上结出的栗子了。祖母去世后,我们把那三棵树叫作“祖母的栗子树”,十分珍惜它们。现在三棵树都长大了,每到秋天,曾经是小孙子、小孙女的人,总会用笸箩盛上好几捧打落的栗子,剥给自己的孩子吃。

没过多久就开始建房了。运木材的马和牛平时被拴在树篱上,阿姨背着我去看。我战战兢兢地看着它们大大的鼻孔里喷出棍子般粗长的气,马揪着杉树叶子吃;牛“哇”地吐出什么东西,又将吐出来的东西细细咀嚼后咽下。马长着一张长脸,经常不老实;相比之下,我更喜欢圆脸的牛,它们性格稳重,总是舔着嘴唇。建筑工地里,凿子、锛子、斧头不断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搅得病弱的我心慌意乱。工匠中有一个叫阿定的,温柔善良,我站在旁边看他削东西,刨花从刨子凹陷的地方骨碌骨碌地卷起来,再落到地上。他总会捡起一卷漂亮的刨花送给我。吮一吮杉树或桧树木屑里最鲜嫩的地方,那味道好得不得了,舌头和脸颊都跟着绷紧了。双手捧起一大堆蓬松的刨花,再让它们从指缝间掉落,那痒痒的感觉也让人开心。阿定总是比别人走得晚,“啪啪”地拍着手拜月神。我喜欢在工地上跟着他,看他做这一切,但其他的工匠都唤阿定“怪人”,还说像他那样的家伙肯定会早死之类的话。傍晚,环顾被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工地;暮霭渐起,白日里的热闹变得寂静。每到这个时候我都恋恋不舍,直到家人来喊才回去,又期待着第二天早上的到来。就这样,我每日沉醉在扑鼻的木香中,神清气爽;一天天过去,眼看着新的住处建了起来,如梦幻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