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我这样的人出生在神田,简直比河童出生在沙漠中还要难受。附近的孩子个个都是顽皮的“神田之子”,不光不愿意和没出息的我一起玩,一逮到机会还要欺负我。尤其是对面袜子店老板的儿子,趁着阿姨不注意,就从后面下手,在我脸蛋上打一拳就跑。这让我更加怕生,变得不愿见任何人。在家的时候,阿姨就把我放到朝街的窗前,让我抓住窗框木条,她在身后托着我,一一教我认眼前经过的车子、马匹等叫什么。街对面米店有一只鸡被车撞过后跛了一只脚,羽毛和尾巴上总是沾着很多灰尘,伤到的脚蜷缩着,阿姨每次看到都要大呼可怜,最后连我也觉得看到它就很难受。
我平时在那间摆着佛龛、有些阴森的房间里玩耍,房间有三张榻榻米大小,我晚上就睡在那里。这间屋子有时也是姐姐们的自习室。我有两个姐姐,当时十二三岁,正上小学。记得她们从类似西洋信封的书包中拿出漆黑的习字本,趴在老旧的木书桌上用功学习。其中一张桌子长约三尺[12],有两只抽屉,把手掉落后,用一支包着纸的毛笔杆堵住圆孔。另一张桌子很矮,只够小孩伸开腿,抽屉也很浅。这两张桌子哥哥用过了,姐姐再用,接着是我,再接着是妹妹。一个人用完,轮到下一个人,十几年就这样过去了。
阿姨也曾把我抱到桌子上,让我透过窗子看庭院的风景。黑色围墙旁边有一大棵杜鹃,到了夏天开满艳红的花。有时会有蝴蝶从街上飞来吃蜜,我颇有兴味地看着它们慌张地扑动翅膀,阿姨从我肩膀后面探过头来,告诉我黑色的蝴蝶是住在山里的老爷爷,白色和黄色的都是小公主。我觉得小公主很可爱,山里的老爷爷扇动黑色的大翅膀飞来飞去的模样很恐怖。阿姨又从用宣纸精心糊过的篮子里取出各式各样的玩具给我,这些玩具中,我最宝贝的是从街上的水沟里捡回来的黑色土制小狗。小狗的模样十分温柔,阿姨说那是犬神。她将犬神放在空箱子里,装饰成神社的样子对着它祭拜。那只买丑红[13]时送的粗劣泥牛我也很喜欢。它们是我在这世上仅有的两位好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