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你不是过客
刘大爷佝偻着腰走在出山的羊肠小道上。
秋风吹过山间,让刘大爷打了个寒颤。抬头看看天空,却分明艳阳高照。他停下脚步倚靠在斜坡的枯草上休息了片刻,捶了几下老腰。继而咬咬牙,继续朝前迈开了颤颤巍巍的步子。
今天早晨他怀着必死的决心,在老伴的坟前喝了百草枯。在坟沟里躺了好一阵等待着临死的痛苦,却并未如愿以偿。后来他猜自己喝的是假冒伪劣农药。假药刺激的气味薰得他难以忍受,爬起来一阵翻江倒海,直呕了个天翻地覆眼冒金星,连胆汁都快吐出来了。这奸商,到了刘大爷寻死这当儿,倒成了救命的活菩萨。
既然死不成,总得干点啥有意义的事。刘大爷这辈子,从本分到苟且,何曾想过“意义“两字?一切行为不过遵从本能与本事而已。
走到了路卡处,守路人照例是认识刘大爷的年轻仔,刘大爷却不认识对方。生养孩子是件非常奇妙的事,养育自己家的一天一小时一分钟都觉得含辛茹苦,看看别人家的却仿佛吹口气的功夫就长大成人了……想想村子里那些被圈养成半人半牲口的妇女,刘大爷心中一阵痉挛。造孽啊,十月怀胎,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谁身上掉下的骨肉不是骨肉?
“刘大爷,您老出山去啊?”守路的小伙子热情相问。
“嗯。外甥媳妇等着救命药哩。我自个上城里买去。”刘大爷想起七月,顺口扯了个比较让人信服的谎。
小伙子从小木屋里走出来,递给刘大爷一个布袋子。
“里头有饼,有瓶水。”小伙子笑着说,“路太远,又不好走。您老路上小心些。”
刘大爷紧紧盯着小伙子,伸手挡开了他递过来的袋子。吃人的嘴软,他宁愿饿着也不想欠人情。
“拿着吧,大爷!”小伙子指指身后的小木屋,“我里头还有。”
“那……谢谢了。”刘大爷接过袋子,佝偻着身子走过路卡,走向山外。
小伙子担忧的望着刘大爷佝偻的背影,怜悯着他的年老力衰。
而小伙子不会知道,此刻的刘大爷已老泪纵横。那同样是对小伙子以及整个小山村的深重的愧疚和对自己最深切的同情。
青艾家。
“快快快!桃子姐姐。我送你去,别让你妈等急了。”青艾牵着桃子的手,边走边通话:“钟叔,到了没?我们马上就出来了。”
见青艾咋咋呼呼,跟在后面的七月一脸无可奈何。
倒是归心似箭的桃子显得沉着稳重。她不时看向七月,那是曾经与她“同床共枕“的男人。如果……可是世事没有如果。青艾看七月的眼神已说明了一切。而她和青艾的差距,她自己同样心知肚明。
她就要见到朝思暮想三年的母亲,那是她挚爱的亲人,永远永远永远血浓于水。眼前这两个将她救出火坑的年轻人,将会是她永远的朋友。
她任性的沉浸在自己的思想世界,迷迷糊糊的随着青艾与七月上车又下车,恍如行走在梦中。直到一个女人扑过来将她紧紧抱住,口中不断喊着“孩子,我的孩子”时,她才回过神来。
她愣愣的看着眼前这个女人。看着女人的苍苍白发和深深皱纹,以及脸上奔流不息的泪水。
“妈。”桃子梦呓般轻唤一声。
女人流着泪拼命点头。
“妈一一!”桃子嘶吼一声,紧紧回抱着女人,“妈!妈!妈!……”
青艾扯着七月的胳膊,将自己的眼泪全都抹在月的衣服上。这场面,简直要命。早知道母女劫后重逢是这种样子,打死她都不会来。
七月心头与鼻子都酸酸的。他轻轻拍着青艾的背,给予她无声的安慰。
广场上人来人往。偶尔会有人停下来对几人行注目礼。更多的人以为他们在拍一部低成本的煽情戏,扭头或回头望几眼就都各走各路了。
三年的痛苦与无助,任你由单纯到复杂,或由青丝到华发,由笑靥如花到思绪如麻……
你的离合悲欢,从来都与路过者无关。果若有人与你感同身受深表同情,落于旁观者眼里,也不过是戏精般的存在。
桃子轻轻推开妈妈,伸出纤细的手指,一点点抹去妈妈脸上的泪痕。那温柔的神情,就像在哄一个撒娇的婴幼儿。
“妈,真的是我,我回来了。”桃子微笑着。
“那些杀千刀的死骗子,今天骗我跑去邻市,明天骗我跑去邻省。不过也要感谢他们啊,若没有那些关于你行踪的谎言,妈妈早就被绝望击倒了。”桃子妈妈抚摸着桃子的脸,眼中泪光闪动,“妈妈被骗惨了,才会将见面地点选在这人来人往的地方。实在不敢再将住址透露给骗子了。”
个中滋味,连青艾如此神经大条的人,也感觉到了悲凉。
“要不,我让钟叔先送你们回家吧。”青艾提议。
桃子拭去眼泪:“谢谢。那就麻烦你们了。”
“不麻烦!不麻烦!”青艾连忙摇手否定。
桃子妈妈此时才想起向七月他们道谢:“实在太感谢了。你们就是桃子的再生父母……”
桃子妈妈哽咽着说不下去了。七月与青艾没见过这阵势,顿时手足无措。
桃子走过来解围:“好了,妈!回家了。”
青艾与桃子一左一右挽着桃子妈妈的手,走向已将车在广场路边停好的钟叔。七月耸耸肩,瞬间变身为默契的小跟班。
桃子家。
从房子的格局、面积、装潢来看,这曾经是个殷实的家庭。然而现在几乎可以用家徒四壁来形容。
桃子妈妈在这三年中所承受的精神和经济的双重压力显而易见。一个中年丧偶的女人,突然又失去了相依为命的女儿,这双重的打击,不是足够坚韧,一般人只怕早已精神失常。
桃子忙前忙后,很快端出来几杯泡好的茶。杯子一尘不染,托盘雅致古朴,桃子人淡如菊,一切都显得如此和谐静好。
七月突然想哭。
桃子妈妈接过茶在茶几上放好,拉着桃子在身边坐下。她很想知道桃子这三年过得怎么样,她习惯直言不讳。
于是,桃子讲了假孕妇人贩子,讲了小山村,讲了刘大爷父子,讲了夺命崖,讲了七月与青艾。最后,她犹豫了一下,讲了村子里那些买来的女人,描述了她们其中性格刚烈者的半人半畜惨绝人寰的圈养生活。
桃子妈妈的嘴巴大张成O型,久久不能合拢。她难以置信的望着前面三个年轻人。
“那么,你们已经报警了吗?”她轻轻的问。
七月与青艾面面相觑,脸红到耳根,根本没有勇气回答这个简单的问题。
“这样不行的。”她的语气仍然平和温柔,眼泪却如断线的珍珠,“她们的父母会一直牵挂,担心,揣测,度日如年,夜夜失眠,或在关于自己孩子的噩梦中惊醒……”
七月羞愧的低下了头。他救出了他所见的被拐卖者一一叶樱和桃子。对于其他只听闻的受害者,他下意识选择了回避和忘却。这也算一种恶吧。
青艾见七月难过,不禁越发难过。她没有目睹过那些女人受苦时的惨状,自然也无法凭空生出许多同情和愤怒。她只是心随七月而动,七月让她救人她就救,七月让她帮人她就帮。她本不是为善字而行善,只是为了让喜欢的人心生喜欢。如此简单。
桃子妈妈站起来,将衣服抻得平平整整。
“桃子,和妈妈去趟派出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