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州传:湖光山韵丝书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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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听地层的娓娓道来

太湖长年水拍,湖边,有一处叫作邱城的古城墙于20世纪中被惊醒。

邱城遗址在湖州城北的小梅口,是天目山水汇于苕溪后归太湖的入口,这个遗址分三个层面,代表三个时期,下层属6000多年前的马家浜文化类型,中层系5000年前的崧泽类型,上层城墙部分就是春秋时吴国所筑的三城之一。

近百年来,湖州人虔诚而默默地挖掘人类文明史上的两大源头:丝之源和瓷之源,以佐证自己属于那个时代的优雅一族。

钱山漾遗址出土了4200年前的丝绸残片,填补了长江下游新石器时代晚期从良渚文化到马桥文化之间的缺环,丝之源实证了吴越古文化“几与中原并驾齐驱”之断。

为湖州再添贵族经典的是,湖州东苕溪流域原始瓷的亮相。良渚文化时期,德清先民于此冶陶、治玉,其灿烂文化绵延至今。德清瓷源于商周,成熟于东汉,结束于隋唐,延续2000多年,是我国自成体系的瓷窑系统。2008年,故宫博物院、中国古陶瓷学会、浙江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确认:德清及湖州东苕溪流域商周时期窑区属中华“瓷之源。”

东苕溪流域原始瓷的发掘,解决了长期困扰考古界的“第一次划分出包含硬纹陶和不包含硬纹陶的上、下两个地层”难题,为使良渚黑陶从龙山文化中划分出来,这才有了良渚文化的命名。

“钱山漾文化”文物中有陶鼎、罐、壶、盆、钵等器皿以及纺轮、网坠等纺织工具残件,还有石刀、斧、犁等生产工具和稻谷、蚕豆、甜瓜、毛桃、花生等种子植物,说明湖州当时的农业生产已经具有相当水准。

从湖州出发,踏上一条洪荒中荒凉、无常中无畏的道路。无数先人用智慧作祭奠,树叶蔽体改由蚕吃桑叶吐丝后织布作衣,在陶器上加釉后烧作原始瓷。湖州古人成为原始时代的文明人。

葆青,探寻人类来路

湖州向西,有世界著名的煤山剖面,这个地层上,记录着2.5亿年前的生物,生活着第四纪冰川仅存的野生银杏和恐龙时期的动物扬子鳄。

这一带山体上,裸露了一条灰黑色纹硅质石灰岩的带状构造,岩层中含燧石结核和夹灰燧石层,这便是举世瞩目的古生物化石带,属于地质史上二叠至三叠纪时期海相连续沉积的地层和最完整的化石带,是地球亿万年演化史的缩影。这个地质剖面,科学家早先的定义,叫作长兴灰岩。

1917年,地层专家、中国新文化运动的先驱丁文江,沿着古驿道上长兴境内的五通山,看准此山砂岩的价值,命名为“五通石英岩”。1923年,北大的美籍教授葛利普发现长兴煤山地区腕足动物化石。1931年,葛利普再次在这斧劈刀削般的岩石前面壁,提出“长兴灰岩”一词,认定是一处时空隧道,让人类走进了亿万年前的远古世界。

葛利普后的第二年,有“黄二叠”美称的地质专家黄汲清悄然而至,顺着葛利普的思路加以实证,发现在中国的岩层里有了世界瞩目的精彩。

全球二系叠系界线层型和点位,这个被中国科学院列为2000年十大基础科研项目的压轴戏,汇总前后进行的岩石地层、生物地层、年代地层、生态地层、事件地层、层序地层、同位素地层等多学科、高分辨率的研究,在阿根廷国际地质科学联合会上得到认定。

这个地质年代的交接点又有“金钉子”的俗称。煤山金钉子这个话题,实证了地球是最耐心的雕刻家,它用亿万年的运笔,写下远古绝世图谱。在这里,大自然的鬼斧神工是真的,它用悄然的移动惊艳世人。

拉开长兴葆青一带的山体上的地球拉链,看到地质史上二叠至三叠纪时期海相连续沉积的古生物化石带,是地球亿万年演化史的缩影。

人类在一直探寻着来路,但人类的意识里,没有文字记载的历史,似乎是不存在的。煤山剖面给了人类史前意志。

46亿年前地球诞生,开天辟地,有了水,有了真核细胞,生命踏上长途。人类无法知晓种子生发的始发状态,生存的密码在浩浩天地间隐现,苍茫大地空漠无依,初生的地球在渺无涯际的广宇接受着山崩地裂。

2.5亿年前,地球上发生生命大灭绝事件,二叠纪时代的生命类型到了三叠纪时代都不复存在,煤山剖面记录了这个人类穷尽思维亦无法想象的事件。

人类无法亲近这个可怖的场景,那么,现代科技引领我们在细菌层面作解读,剖面告诉我们一些鲜为人知的关于这次二叠纪末生命灭绝的秘密。分子化石中,分离出一类来自海洋食物链底层蓝细菌的标志化合物,意味着蓝菌先后迎来两个繁衍高峰,无脊椎动物的两个灭绝高峰,正好发生在蓝细菌的两个繁衍高峰之前。

长兴灰岩集中了迄今世界上最大的化石群落,权威的美国《科学》杂志:自5.8亿年前出现动物以来,地球上曾发生6次大规模生物大灭绝事件,其中“长兴灰岩”完整记录了2.5亿年前的一次生物大灭绝,海洋生物种类半数,陆地上两栖类和爬行类的2/3灭绝了,占领海洋近3亿年的主要生物,让位于新生门类,生态系统彻底更新。这地球生命的落日,是大自然的黄昏。

地质学家把地球史分为隐生元和显生元两个时间段,隐生元大概就是6亿年前没有生命的岩石世界。隐生元末,化石里才有极少的蓝绿藻及某些细菌群落、古代水母和多节蠕虫等,来自原始海洋的化石告诉我们生命来源于水。

科学家们有个估算:平均1万只动物死后,大约仅有一只成为化石,假设10000块化石埋藏地下,也只有一两块能被发现,动物死后便腐烂风化,变成化石的,得有一些必备条件:火山灰掩埋又遇上水的淹沉,经过千百万年,甚至上亿年的置换作用,其硬壳和骨骼部分才会变成“石的内涵与物的外形”的统一,化石存在于沉积岩之中,待到被发现更是一个极偶然的变数。至于剑齿象群不慎失足陷入沥青湖,久而成为化石;树枝折断,带香味的树脂溢流,引来昆虫却给粘住,久之成为琥珀,这大概是最简单的化石知识。

远古世界的可怖,化石里各种鱼类、鹦鹉螺、腕足类、菊石类、牙形石、蜓科类等化石,告诉你狂飙地震、洪水莽流,告诉你旷野的撕裂,飓风的挣扎,大自然在天地合成的顽冥的向力面前,重构极限,使山川寂寥,大地冥然。世界表达了一种人类无法超越的精神:宇宙自然力。

《科学》杂志这样叙述2.5亿年前生物大灭绝的诱因:


西伯利亚火山喷发,熔岩覆盖面积相等于整个欧洲大陆,大喷发产生裂变效应,喷射到大气平流层中的火山灰和硫化物遮天蔽日,使气温降似冰,氧气缺失,积聚的二氧化碳又造成高温,这一灾变使生物界沉寂五百万年。


人们常为化石里动物灵动的身躯何以在刹那间凝固,在瞬间定格而疑惑不解。长兴的岩面真实地记录了这场悲壮的灾难。

山体上镶嵌的生物形态,构成生命与石头的绝妙交合,让生命融入石头,化为永恒,大自然这一不朽的艺术,集合了宇宙、地球、生命的共同智慧。

浑厚而险峻的山体,定定地镇守在天地之间,盘古开天地后历经千般劫难,身躯上留下刀劈斧削的痕迹,一道道一层层地被堆砌凝聚起来,自然之神的恩泽,将大地抚平迭起又安放妥当,供人类拜祀。

第三纪以来,太湖地区山地处抬升与侵蚀过程,天目山位于强烈上升地区,形成本流域最高的山地,茅山山脉和宜溧山地出现间断的强烈上升,说明山体自燕山运动以来曾有过三次抬升与剥蚀。五百万年前的喜马拉雅运动,江阴、宜兴一线以东形成以现代太湖为中心的坳陷盆地,就是今天的太湖平原。

防风国,遥远的文明中心

史书中偶有“勾践迁都”的叙述,那么,勾践之前的越都在何处?

新石器时期四大神话中,防风神话亦真亦幻,似乎在向人们默默地诉说着一个久远而瑰丽,奇妙而宏大,真实而撩人的历史事实。

虞夏时,不少部落生息于此,如陶臣氏、乌陀氏、鸿蒙氏和若繇余氏均游居于太湖一带,后来这些部落因帮助大禹治太湖水患有功受到封赐,居于苏州一带的若繇余氏封为吴。

良渚文化先民是古越民族的祖先,《国语》《史记》等古文献记载中的“夏代防风氏之国”所在的封山、禺山,在今湖州德清县。山下即下渚湖,乃防风氏封国,又名防风湖。史志上说,“禹十二代孙帝禺巡狩时驻此,故曰禺山。”唐时改此为防风山。封山之阳有风渚湖,今下渚湖一带是江南最大湿地。

1941年,考古学家张天方博士在《浙西最古的史事》一文中说:“越国受封的初祖为无余,为夏少康之庶子,其初封之地,不在今山阴之会稽县,而在太湖流域之会稽郡,其地名为封禺,即今武康县。”

这里有个大胆的考证:夏商时的越国之都不在绍兴会稽,而在湖州德清。

清代道光初年,德清县武康金牛山曾经出土两件饰三角雷纹的青铜器勾锣,属于春秋时遗物,现藏故宫博物院。童书业研究后认为:“越器出浙江之武康,武康或为越古都乎。”

防风氏是德清县的创始人,生活在夏商之前的尧舜禹时代,大概是公元前21世纪的事。防风氏是防风部落的首领,他协助了大禹治水。这个部落生活在莫干山以东一片汪洋的沼泽地。

下渚湖湿地(沈一舟 摄)

洪水浩浩滔天,下民其咎,是传说中的遥远年代。部落联盟推举共工氏去治水,他筑堤堵洪,结果水到堤垮。夏后氏部落的鲧站出来,用的仍是共工氏的老办法,依旧是堤坝即垮,水患更恶,鲧治水失败,于放逐中死去。

定九州的事业是从鲧手里开始,这个社会发展设想和战略也是鲧所开拓的。但这个事业在鲧手里没有彻底完成,后来大禹继承了这个事业。中国政治史实际上就是从鲧开始,鲧的历史地位远高于禹。

公元前2100多年,大禹治水成功,召集诸侯到稽山开庆功会,大会开了三天,还没见防风氏,等他赶来后,禹大怒,不问情由,下令杀了防风氏。

《左传》记载“执玉帛者万国”参加了涂山会盟,可见夏部落的号召力。古文献中亦记载,禹以诸侯部落路途的远近来分别纳贡约多少,可见夏氏族对其周边部落经济上的控制。

防风氏被杀后,诸侯为他喊冤,禹派人调查,结果是防风氏在天目山一带巡视,因暴雨山洪泥石流堰塞湖的阻隔,延误会期。于是,大禹给防风氏平反,抚恤家人,并立庙祭祀。

德清县封禺是防风氏国的传说中心,封禺所在地三合乡也是良渚文化遗址分布地,与余杭莫角山良渚文化的中心毗邻。封禺又是古文献中越国的始封之地。

德清原始青瓷中越文化特征的遗存相当丰富,德清出土的原始青瓷古窑址其烧造年代早于绍兴富盛等窑。

董楚平的《吴越文化新探》说:“旧史盛称会稽自夏代以来即为越都,绍兴出土的越国遗物,未见早于勾践时代者,文化堆积也不丰厚,不像是千年古都。”而东苕溪中下游发现的古遗址群、古窑址群、土墩墓群等文物史迹在地域上属于“封禺之地”。就是说,大量出土文物证实,德清是越国的政治文化中心。

看来封、禺二山挡不住吴国强大的水军,吴灭越,勾践将越都从武康迁往绍兴,这里有钱塘江作屏障,无绝后之忧。《吴越春秋》记载:“启使岁时祭禹于越,立宗庙南山之上,少康封庶子无余于越,使禹祠,至勾践迁都山阴,立禹庙为始祖庙,越祠遂废。”说明现在绍兴关于禹和越的史迹是勾践迁都山阴以后的事了。

在下渚湖弯弯河道上读岁月,留下无尽念想,旧时的防风族人,仍是主人,原本叫汪风族,这个部落生活的地点是一片汪洋的沼泽地。今天的下渚湖仍有600多湖墩,这是防风古人生活信念的纠缠。

考古发现的良渚王国和传说中的防风差不多时期,且为近邻,互有照应。防风氏在湖中独角山建屋,一个方圆几十丈的渚洲上,统领着散布于山麓和汀洲的百多户族人。良渚文化出土最显著的文物是玉琮、玉钺、玉璧三大神器,可以称为当时世界上的极品。防风常到湖岛,以玉器换取青铜器。

司马迁《史记》记载:吴国夫差攻打越国勾践,吴军在会稽一带挖战壕时,挖到一个巨型的头骨,吴军将领伍子胥不知是凶是吉,特意去请教孔子。孔子告诉他,会稽就是当年大禹开会杀死防风氏的地方,这大头骨就是巨人族首领防风氏的遗骨。孔子又说,防风氏封地在封山禺山。是今浙江德清县三合乡一带。这事《国语》中亦有叙述,这是有记载的人类第一次考古行为。

据传,大禹当年错杀了治水功臣防风氏,心中不安,将武康县的封山周边方圆百里地,立为防风国。关于防风古国的文字,是浙江有记载的最古史事。唐《郡县志》称其为封山,后敕改为防风山。至于封山之因,唐宋文献均记是“禁樵采”。说明防风山自唐以来已禁止采石伐薪,原因该是为禹王所封的防风氏国所在地。

防风古国的文化遗存大部分在封山。南朝山谦之的《吴兴记》记载“吴兴西有风渚山,古防风国也。”唐代《元和郡县图志》:“封山在武康东十八里。”

防风山上仍有防风祠、封公石窟等景点。防风祠在山之南麓,背依封山,南面下渚湖,极尽靠山望水的风水学理。防风被大禹冤杀后,尸体被运回武康。防风庙里不设禹王神像,据说是武康人责怪大禹错杀防风氏,缘此不祭禹王。

江南文化进入低潮以后,一种新的文化悄然而至,这就是马桥文化,这是太湖早期的青铜文化。有个问题一直困扰史学家们,良渚之后的马桥文化反倒带有文化低落期的特点,少了良渚文化的强势,呈现中原商文化因素。周朝末,泰伯奔吴时太湖流域已成荆蛮,历史在这里倒退了。

洪水侵袭,又来了战争。《史记》记载了有关黄帝与蚩尤的战争,黄帝先是五战皆败,与炎帝联合,擒杀蚩尤。据考,古史传说中的蚩尤部落,正是创造了良渚文化的吴越先民,落后文明战胜了进步文明。其结果,黄帝战败蚩尤,蚩尤部落的俘虏北迁。

东晋王嘉在他的《拾遗记》中说:“轩辕去蚩尤之凶,迁其民善者于邹屠之地,迁恶者于有北之乡。”20世纪70年代,延安碾庄发现一批良渚式玉器,大概就是被黄帝迁往“有北之乡”的蚩尤遗民的器物。

商周时期,江南一带是古越族的活动区域。商末,周太王的两个儿子泰伯和仲雍,算起来是周文王的伯父,南奔此地,与断发文身的土著越人结合,建立了国家,吴虽为姬姓诸侯,却是以土著越人为主体的。

泰伯、仲雍应该是蚩尤部落迁往“有北之乡”的后代,是良渚后裔。迁到黄土高原、渭水流域,可太湖之滨那饭稻羹鱼、丝帛麻纺的日子,那“中国的土筑金字塔”大祭台,以及无数闪烁着智慧的玉石礼器,声口相传,泰伯、仲雍隐约觉得,大禹治水以前,这里繁花似锦。

田野上孤独的小山

湖州地区有不少称作小山的大土堆,考古者定位成“田野上的孤独小山”。苏州草鞋山、周庄赵陵山、张陵山被考古界称为“土筑金字塔”的良渚陵,是良渚人活动的中心区域,这些山的内涵全是土。

湖州邱城马家浜文化层发现石器陶器骨器及动物遗骸,看来湖州古人上山狩猎也下湖捕捞,这于中原先民,更增了一种能力,一种智慧,一种生存哲学,一种生命自觉。遗址中出土的三块岩化的织物残片,用经纬起线的罗役编织,是中国迄今发现的最早的织物。

嘉兴马家浜文化以后,青浦崧泽文化,遍布太湖地区。从湖州发掘的大批崧泽文化的墓葬中,证明农业到了犁耕阶段,生活器具上有了图案,纺轮的出现,也就有了织女的概念,有了私有制下的生产关系。

还是在湖州,钱山漾遗址出土黑陶,以磨光石器为主的农业工具,成堆的稻谷,花生芝麻蚕豆等植物种子,还有珍贵的丝麻织品,其细麻布有的密度达到40根至60根一寸,丝织物中有绢片、丝带、丝线。其纤维原料属家蚕丝,绢片系平纹组织,经密每厘米52根,纬密48根,这样的纺织技术在那个时段绝无仅有。

钱山漾遗址中的竹编物和芦苇编织物中的梅花眼,菱形花格及密纬疏经的十字纹等各式纹理,此类编织技艺,当时的中原人尚未见得。

随着良渚文化北播,太湖地区发达的玉钺向黄河进发。到中原的夏朝时期,山东、江汉等夷蛮地区传统的先进文化在中原隐约出现,汇成灿烂的华夏文明。倒是太湖流域山河阻隔,在夏、商、周三个时代处于文化低潮状态。

良渚陵那纯净的黄土,厚达数十丈,代表了良渚时代的浑厚朴实、丰腴繁荣。考古发掘出了更令历史惊愕的东苕溪流经的莫角山遗址,这处人工堆筑的大土台有大片的夯土层与夯窝等建筑基础,成排的呈圆或椭圆形的大型柱洞,口径在一米上下,这种大型柱洞与大规模的夯筑基址,大概是当时的宫殿建筑。

潮湿的气候,让吴越人模仿飞鸟在树上搭屋、筑巢,以遮风避雨,防水防潮。黄河流域,人类是地穴式居址,属仰韶文化的半坡遗址就有地穴遗存。河姆渡出土大量的木质干栏式建筑构件,此类建筑架空于地面,防潮防水,通风透气,在中国建筑史上留有深深的印痕。

北京大学考古学家严文明教授多次踏勘良渚文化遗址群后,在他的《良渚随笔》一文中这样叙述:

莫角山遗址土坯数量超过了同时代诸遗址土坯的总和,说明其建筑的规模大,技术先进。

精心夯筑的地基,大方木构建的梁柱和用土坯建造的墙体,房子外面还有壕沟,这在当时的条件下,颇为雄伟和气派,很有可能它就是我国最早的宫殿。

中国古代建筑以木材为主,支撑这座文明大厦的木质已灰飞烟灭,但与这座大厦相配套的,必有复杂繁缛的礼制,这灵光四射的文明大厦下面,应该还有一大批冠带文明亦人亦神的人间精英。那个时代,战争掠夺属于正当的活计,在神的名义下,杀戮也显得圣洁,于是,良渚的将士们,捧着神秘的玉琮,挥舞着威严的玉钺,奉神命远征了。

在这片原始而荒芜的土地上,先民聚居,人们用石斧、石锄等开垦荒地,开始以种植业为主的定居生活。采集、渔猎和饲养家畜,建造低矮简陋的房屋。

水给吴越人带来了秀丽的山川与布有强大气场的沃土,使江南成为鱼米之乡。出于对水的敬畏,吴越人就有春祭三江、秋祭五湖的习俗。

图腾崇拜是令人敬畏的强大的原始宗教,吴越人的断发文身又在践行一种现实宗教,断发、短发、椎髻,人们在水中劳作时,可以减少泅水的阻力,避免水草缠绕。故而吴越人不带冠,与中原文化的礼制相悖,在中原,成年男子不加冠束发是非礼行为。

吴越的干栏式建筑是对鸟的崇拜,鸟向往天空,崇尚自由,搏击大海。好勇、好剑、轻死的性格,源于对水的征服,与水的拼搏,养成吴越人冷静、机敏、富于冒险的性格,与生活在内陆的中原人的柔韧、敦厚、温文不同。

吴地北有齐,西有晋,又与楚接壤,与周的关系甚密,在接受外来文化上具有得天独厚的条件。

泰伯奔吴,周追封吴,吴开始推行周人的政治制度,货币制度,引进了中原的铸造技术,能接受一个外来者的统治,本身就是一件了不起的事情,表现出吴人兼收并蓄的传统。

江南文化进入低潮以后,一种新的文化悄然而至,这就是马桥文化,这是太湖早期的青铜文化。

湖之州,一座城市的基因

水源分布决定了世界文明的版图,人类文明史重大事件一般发生于靠近海洋的地域,先进的制度和科技成就,都建立在敢于弄海的民族性格之上,大海将世界联在一起。不溶于水或不溶于海的民族,难以傲立于世界民族之林。

古太湖为“东方的湖沼”,湖州滨湖得名,原始中见雅。围太湖有五湾:菱湖、游湖、莫湖、贡湖、胥湖,称之为五湖。有娄江、东江和吴淞江三江向东入海。司马迁以三江五湖概括太湖流域江河湖海的相互依偎。

湖州这座太湖孕育的城市,是曾经的湖边之州,今天仍有一个叫作菱湖的古镇,由无数的小块平原与水域护卫着。

比之地球漫长的地质演变,太湖则是一个年轻的湖。六亿年前的三叶虫和五亿年前的鹦鹉螺化石,在寒武纪生命爆发的初期,这里就有生命的活动。

朔风怒号,冰封雪原的时间长达五千多年。太湖平原处在冰雪线以南未受彻底性冰冻,野生动物未遭灭绝,但冰融期使海平面猛涨40米至70米,大片陆地被淹,三山岛低矮的丘陵,也遭厄运,野生动物失去生存空间,散落在峰巅岭间的动物化石,成为我们探索远古生态的物证。清风岭下劳作的远古人类,留下这静悄悄的石滩。

湖州西北的凓阳出土的中华曙猿,是包括人类在内的一切高级灵长类动物的共同祖先。4000万年前,溧阳、宜兴一带生活着形形色色的哺乳动物,有罕见的上黄眼睛猿,袋类动物,还有鳄鱼和青蛙等非哺乳动物,为我们描绘了一幅太湖地区生命演进的画面。

我们再换个角度进入远古太湖,银杏属雌雄异株裸子植物,远在两亿七千多万年前扎根地球,是世界上最古老的树,冰川时期银杏濒于绝灭,全球只有天目山余脉的湖州地区等地保存下来,宋代传入日本,后又传入欧洲,再传入美洲。

太湖流域在新生代以前都有火山活动,燕山运动中的火山活动和断块、褶皱构造的形成,宜溧山地、茅山山脉以东大面积沉降平原的格局及太湖平原的基本轮廓粗具雏形。

太湖平原从一个波涛汹涌的海湾,不断为水和沉积物填充,演化成现在的湖泊。沧海桑田大体就是这样了。

太湖底地形和沉积特征表明,太湖的前身是一个覆盖着黄土的冲积平原。发现大量的古脊椎动物骨骼化石以及黑陶、夹砂陶、印陶、古稻谷和各种纺织工具。

太湖湖底遍布新石器时代遗物和古脊椎动物化石。宋《水利书》记载苏州一带湖荡水下有古之民居遗址,“昔为民田,今为太湖”,明清时代太湖平原中部地下发现宋以前的遗址和文物。

上古时,太湖是个波涛汹涌的海湾,7000年前,长江入海口远在镇江一带,这个数字在地壳运动的时表中算不得恒久,但对于人类文明史却是漫长的。河姆渡遗址发现稻米,钱山漾发现了蚕丝制品,良渚发现了艺术。粗算起来,良渚文化迄今4000年,河姆渡、马家浜、钱山漾、马桥文化迄今在六七千年。

湖州向南,紧邻伟大的良渚文化,良渚文化进入犁耕稻作时代,手工业趋向专业化,琢玉工业尤为发达;大型玉礼器的出现揭开了国玉礼制社会的序幕;贵族大墓与平民小墓的分野显示出社会化分工的加剧;出土器物上刻画的原始文化表明,中国文明的曙光从良渚升起。

良渚文化时期,这里已经有了辉煌的史前文明,良渚人的生产、生活有相当水准,有了精神生活追求,原始宗教萌生,祭坛、巫觋和玉制礼器相当精致,原始刻符文字和图腾纹饰体现思维智慧。良渚遗址发现9000年前的木船,这与湖州钱山漾出土7000年前的木桨构成呼应。

湖州在六千年前种桑养蚕制丝,石器时期,祖先兽皮树叶裹身。新石器时期湖州应该是一派河流纵横,木舟荡漾的景象。湖州就在水里,缥缥缈缈地晃过几千年的历史。

夏、商、周三代属于中原风光,是中华民族五千年文明的源头。以甲骨文和安阳殷墟为标志,从神秘的传说中显露出清晰的轮廓,从只言片语的记载化为一件件真实具体的文物。甲骨文和青铜器是探索商周文明的文物,但对于同时期的江南文明是陌生的存在。

江南人在忙什么?司马迁到吴地见到的江南,种桑、植麻、养蚕、缫丝、织麻,手工业如竹、木、玉、石等器物的制造已具有相当水平。他这样描述:地广人稀,饭稻羹鱼,或火耕而水耨,果隋蠃蛤,不待贾而足,地势饶食,无饥馑之患,是故江淮以南,无冻饿之人,亦无千金之家。是人类早期的和谐社会。

但南北隔绝,直到三国,太湖人仍被中原人称作蛮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