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比起回乡种地来说,“教书育人”实在是太高尚太神圣了。赵金元知道,他要想长久地留在这个岗位上、留在城镇里工作,不能单指望国家“民师转正”的政策,他必须靠自己的努力去考上国家正式的师范学校才靠谱,只有这样自己的未来才能有所保障,光靠着一时的投机和侥幸是长久不了的。因此,当老校长拍着他的肩膀夸赞他“真是棵好苗子”的时候,他趁机跟校长谈及他想跟着今年初三的复读班考学的计划。
老校长沉吟了片刻说:“按说是不应该打击你的上进心,但也要把这几年的升学状况告诉给你,乡镇中学初中毕业报考小中专每年都是有限额的,为了不浪费有限的“指标”,学校每年都要在中考前两个月进行‘预选’考试,入围的学生才允许正式报考,有的学生都连续复读四、五年了,结果还是名落孙山,情况不容乐观啊!”
赵金元表示他愿意跟着初三的同学们一起参加“预选”考试,入围不了也不会有啥怨言。
校长说:“行,但是就恐怕今年复读班的同学们知道了会有很大意见,因为多一名参考人员就意味着他们又多了一个竞争对手。唉,可怜这些孩子们呀,每天夜里加班加点学习到十一、二点都不肯回宿舍睡觉啊!现在复读班的班主任老师秦东海每天都跟着这些学生熬到深夜来监督他们睡觉哩!特别是那几个“老油子”,每当临近考试,他们都吃不下饭、睡不好觉,精神压力那个大呦,我看着都心疼哩!他们晚上睡不着觉,又不敢吃安眠药,一个个情绪焦躁得令人堪忧啊!每年一到这个时候,我都生怕他们哪一个会生出个啥叉子来,真怕他们会出事啊!唉,这些孩子们也真是不容易!还有几个高中毕业又回来复读的同学,除了屡试不中的压力,还有个年龄问题,他们哪一个也都比你年龄还要大,有的上了一年又一年终于考上了,可年龄都快三十了,老气横秋、目光呆滞,像个小老头子。这些个孩子,正是风华正茂的年龄都让这一次又一次的考试给压垮了。你小子算是幸运的啦,就算考不上,也还有个民师的职业托着你,到时候说不定哪年就有了转正的机会,可他们不一样啊!”
赵金元听着老校长介绍着这些复读生的情况,心里不免有些发怵。
周善贵老师每天上课还是忍不住要讲他那些发生在东北的故事,成了全校众所周知的一大奇葩。唐东华则把这些故事一一记录了下来,加上自己的想象和构思加工成了一篇又一篇的短篇小说,在班里以及全校广为流传。
赵金元也看了这些生动的故事,还从中选出了几篇帮她投了稿,没想到几个月以后还真被发表了两篇,唐东华也因此挣得了几十元的稿费,这让她更加热爱上了文学写作。赵金元提醒她说,以后写作有的是时间,现在是打好文化基础的重要时期,不能耽误了文化基础课的学习,先要以学习为重,以后考上了大学就可以选择自己喜欢的专业去专修、精修,到那时才真正是你发挥个人才智和专长的时候,现在写出来的东西到时候再看根本啥都不是,你要好好学习提高自己的起点。
唐东华云里雾里地听着,不住地点着头。
周善贵老师恢复职务的事情依然没有着落,眼看着第二批复职人员又审批下来了,他心里焦急万分。
他托了熟人打听了一下,名单上依然没有找到他和老伴儿的名字,这些天,他的心已经提到了喉咙里。老伴儿一个人住在乡下老家,则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觉,回忆起往事犹如万箭穿心。几十年的风风雨雨如尖刀一般戳着他们的心......
周老师再也坐不住了,他请了半个月假,和老伴儿一起住到了县城的招待所里,县革委会和教育局的门坎儿几乎都让他们俩给踏平了。
眼看着半个月又过去了,周善贵老师带着老伴儿求爷爷告奶奶、烧香拜佛都无济于事,结果还是不符合国家的条文政策——当年他们既不是冤假错案被开除公职的,也不是受到株连被错判回家的,他们是“自动离职”的,档案里白纸黑字明确地记录着“自动离职”几个字。根本没有任何被开除公职的记载或者类似被冤枉的记录。除此之外,还有一批当年被依照当时国家文件统一“下放”的工人也不在这次“落实”之列。
周善贵老师老两口子被这样的结果彻底击垮了,他没等最后一批研究审批的名单公布出来就决定离开这儿回东北了。
那天傍晚,周老师回到学校正是该吃晚饭的时候,金香做好了三个人的饭菜端到了桌子上,周老师看也没看一眼,只是“啪塔啪塔”地抽着闷烟,脸上厚厚的阴云遮挡不住他满心的悲哀和眼睛里的苍凉。
收音机里传来了播音员播报的“关于落实国家政策,重返工作岗位”的新闻,这位习惯于借酒浇愁日渐憔悴的老人终于忍不住老泪纵横......他哽咽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人活的真就是一股精神,此刻的周善贵老师就像一匹被压垮了的病驼一样,勉强地支撑着,开始收拾他自己的私人物品。
赵金元在周老师身边坐下来,却又急忙找不出一句合适的话来安慰他。
“叔,别往心里去,至少当时你救了我婶子,捍卫了自己的爱情!不然你定会遗憾终生的,您说是吗?在这个世界上除了自己的健康和快乐,有很多东西需要看淡,你说呢叔?”
“唉,是的,看淡,看淡!”
......
老夫妻俩终于大病了一场,没等身体完全复原就被儿女们接回了东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