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霸道

“霸道”——辞典里多解释为王道的对立面。根据字面也可以理解为霸占道路，称霸于街道。本文要讲的正是这样的霸道。许多年来，我每天清晨都要骑着自行车去游泳，对现代城市里的种种霸道看得多，体会也颇真切。归纳起来大致有以下几类：

一、钱霸

当下在大街上横冲直撞、出事最多的是两种车：“有钱的车”和“为钱的车”。现在几乎没有不塞车的城市了，而且塞死了市内塞市外，天津至北京120公里，我曾经走过6小时25分钟，一朋友曾走了8个多小时。跑北京没有办法，塞多久都得忍着，若参加市内的活动，一看形势不好就赶紧改骑自行车。我试验多次，都是骑自行车快过坐汽车。可最近有些马路上的隔离带被取消，整条马路都成了汽车道，骑自行车的只好挤在各种大汽车和小汽车的缝隙中间，猛吃它们排出的尾气。这就叫霸道。中国是“世界头号自行车大国”，在城市的大道上竟没有自行车行走的地方了，这不明摆着是四个轱辘欺负两个轱辘的吗？“强势群体”占了“弱势群体”的道。

那为什么会通衢不通，大道变成了小路甚至是死路呢？因为有钱的人多了，有些当官的也可以算作是有钱的，这是不言而喻的。人一有钱就要买汽车，据说人一坐上小汽车，做人就上了档次，对生命、对生活、对距离乃至对世界的感觉也跟着人不一样了。于是中国掀起了私人买汽车的热潮，政府支持，媒体炒作，进行全国的私人买车大评比、大排名，有人说“小康社会就是小车社会”，要“开着小车才能奔小康”……不用多了，13亿人口中有1/10的人有私家汽车，按眼下的管理水准城市的道路就都得变成停车场！

有钱的车大都配有专职司机，开会、谈判或参加一些堂而皇之的活动，由司机驾车，磊落大气，派头十足。但越是这种人越拥有最大的私人空间，需要最大的自由度和随意性，有些隐秘的私人约会就要自己驾车。他们大多是近年发起来以后才开始摸车，且时断时续，驾车技术大多还处在“二把刀”的境界。但自我感觉却已经是老刀、宝刀了，各人身上都有一股霸气。人有霸气，车就霸道。这些车上了道一望而知，追尾的、撞头的、画龙的、翻跟头的……去年国庆节长假期间，在一个旅游景区不足200公里的地段内，一天就发生七桩严重车祸，其中多为私家出游车。有钱嘛，“打牌一宿两宿不睡，喝酒半斤八两不醉”，倘若再加上“唱歌都会，跳舞不累……”可开着车一上了公路，就又困又醉又累。偏偏旁边又坐着家人，如果再有情人、小蜜和二奶之类的人物，难免要逞能、玩帅，那怎能不玩悬？甚至是玩命！

钱霸的另一类是“为钱的车”——出租车和小公共。现代人一沾钱胆就大，开出租来钱快，因此什么人都敢开出租，花钱买个本就上街了。而且上了路心里想的是钱，眼睛四处踅摸乘客，只要看见有像打车的，就凑上去搭讪。真要瞄上招手的，眼珠子一瞪，“噌”一下就拐上去，不管前不顾后，碰上什么算什么，有一个算一个，挣到钱才是真格的！所以在顺口溜《小字歌》里有一句：“小面搞乱了交通”。“小面”就是“面的”，像蝗虫一样在大街上钻来挤去。为了多赚钱，面的什么都能载，自行车、大白菜、蜂窝煤、大米、土豆……所以车厢里很脏。车脏人的嘴也脏，客人一上车司机就开骂，骂天骂地骂市容，骂官骂民骂交警……

二、权霸

现在连最偏远闭塞地区的人都懂得：“要想富，修公路”。公路是经济的动脉，也是国家和社会的动脉。可我们的动脉，说截断就截断。我很少乘汽车跑长途，今年碰巧，两次外出两次碰上封路。一次是7月，在北京通广州的高速公路上，走到石家庄以后，被警察拦住，在一个停满了车的服务区苦等了半个多小时，直到有个威风八面的车队过去之后我们这一大片被扣住的车辆才允许上路。2002年10月16日午后，天高气爽，我去北京开会，离京津塘高速公路进口还有很远，汽车就被塞住了，前面是一眼望不头的汽车长龙，又是警察把高速公路给封了。我上前打问，警察却极端傲慢无理，根本不理睬。我也恼了，摸出笔和纸记下他的警号：“如果我没有记错，你这个警察的头衔前边还有人民两个字，你挡着道不让我们过，又不说出理由，今天一定要跟你找个说理的地方！”大概是我这副快急疯了的样子引起警察的好奇，他转过脸斜眼扫了我一下，口气很不耐烦：“开会的代表要回来！”嗯？我逼近一步大声质问：“你学过三个代表吗？要代表人民的根本利益、代表先进的生产力，你随便封闭高速公路是破坏生产力。开会的代表绝不会干这种事，一定是你们这些人自作主张或假传圣旨……”警察还真被我问住了，瞪瞪眼张张嘴，扭身进了岗楼。但高速公路却始终没开。高速公路尚且如此，在市内戒严就更是家常便饭了，有时还赶在早晨8点多钟，正是上班的高峰时刻，中环线上本来已经挤成了一锅粥，忽然所有车辆，包括骑车的和步行者，都堵住不动了。住在国宾馆的高级车队要上高速公路，须穿过大半个闹市区，横穿几条交通干线，全部卡断，提前戒严。如今的上班族挣点钱不容易，迟到一会儿被扣这个罚那个，重了还有可能被炒掉，这个时候被堵住能不急吗？跺脚的，摁铃的，喊嚷的，骂街的，马路上就像开了锅。大道大道，大家的道，许你走为什么不许别人走？所谓“大路朝天，各走半边”嘛。你本可以想来想来，想走就走，前面有开道车，保证不塞你们的车就行了，何必非戒严？如果想戒严那就早一点或晚一点，为什么趁高峰凑热闹、如此扰民？国人不是喜欢攀比嘛，我访美期间就这个问题曾多方打听，想看看这个世界上最霸道的国家的掌权者，在国内是如何霸道的？得到的结论却是一致的：从未见过因什么人通过而封闭高速公路，只有美国总统的车前面可以有开道车，但不得响警铃，更不能戒严封路。路不是党派的，不是官员的，也不是政府的，而是大家的。

三、天霸

中国的高速公路渐渐网络化，人们越来越依赖它，可它偏偏无比娇气，夏天雨大了要关，风大了要关。到冬天就更受不了啦，有雾不开，有雪不开，有冰不开，有沙尘暴当然就更不能开了……北方的冬天除了这几样东西还有什么呢？而且没有统一的科学标准，你明明看到只有一点小雾，他非说是大雾；地面刚见白，他说是大雪……标准由他掌握，情绪在他身上，想关就关，说停就停。这下可把人们坑惨了，大家习惯于按高速公路上的行进速度计算出行时间，于是，误航班的，误车次的，误事的，错过机会的……我一直想不明白，既然我们这个体制这么关心人民的生命财产安全，为什么在天气不好的时候不把所有的道路都封死？天气不好并不是汽车都不出来，该有多少汽车还是多少汽车，你把高速公路一封，把所有车辆都挤到原来的小道上，再加上人人都窝着一肚子邪火，气人开汽车，事故就出得更多了。这看起来像是关心群众，实际是对人的不信任，或者是故意作秀，以为别人对自己的生命反不如你对他更关心。这谁信呐？公路管理者的责任是维护好公路，尽一切可能给行驶者提供最大的方便。比如下大雪，在第一时间动用先进的科技手段和机械设备，清扫路面……下雪不扫，等着自然熔化，说是没钱。但手里有权，可以封路。天哪，天！

四、喜霸

每逢周六、周日，倘若再碰巧赶上阴历和阳历又都是双日子，平时嘈杂烦乱的城市一下子就平添了许多喜气。一辆加长的林肯或凯迪拉克，率领着一个豪华的大型车队，披红挂彩，车笛高鸣，边走边抛撒喜糖，施放气球。前面的开道车上架着摄像机，后面压阵的车上喜乐喧天……这样的车队经过哪里，哪里的交通就陷于瘫痪。人们在道边驻足观瞧，这是大家最愿意看到的一种霸道。

五、丧霸

国家人一多，有些事听起来就有些邪了：生育有高峰，结婚有高峰，死人也有高峰，“春天秋后冬三月”！大城市里几乎天天都有送葬的车队占道，灵车打头，后面是大轿车、各种等级的面包车、小轿车、吉普车，根据死者及其家人的权势和钱势，车的档次以及车辆的多少会有所区别。但最后一定是一辆或几辆卡车，上面拉着花圈、花篮、纸糊的各种高档人间消费品，并沿途抛撒纸钱……不管马路上多么拥挤，这样的车队一过来，所有的人和车都得赶紧让道。按中国的习俗死者为大，人死如虎，碰上这个晦气，躲之惟恐不及。

六、穷霸

有钱的能霸，有权的敢霸，婚丧嫁娶也可一霸，那么平头百姓为什么就不能趁热闹也霸上一霸？俗话说：“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于是，小贩把货摊快摆到了马路中间，我看你开汽车的敢碰？只要你一碰就算卖给你了！汽车走得好好的，突然就有人向你车上撞来，反说是你撞了他……这叫“碰瓷儿”！今年初夏的一天，我骑车还看到另外一种景观：一中年人，赤裸着上身，身下一辆破自行车蹬得飞快，有缝就钻，而且嘴里大喊大叫：“走喽走喽！快！快！”马路上行人止步，车辆闪躲，连官车也减速为其让路。谁也不知道他嘴里喊的是什么意思？他骑那么快是要去干什么？看来只要你敢发疯，便也可以霸道一回。我不免想起骑自行车的人经常自我解嘲时说的一首顺口溜：“骑车好骑车妙，昂头挺胸腿脚好，眼神灵活不痴呆，一路风光看热闹。”

说了半天，这个也敢霸道，那个也能霸道，当今社会还有什么人不想霸道一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