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节 女作家与男骗子
我正对着门厅里的大镜子涂口红,身穿芝加哥公牛队牛头队服的王林推门走了进来。他的表情犹如身上那头直眉瞪眼的牛,盯着我左看右看不说,嘴里还不时发出“喷喷”的响声。
我那天穿了条摩根丝大红喇叭裤,跟丈夫解释说是为了“醒目”。王林立刻笑道:“这条裤子你是头一回穿吧?”这坏小子还记得上回我说过的话呢。买这条红裤子回家,对着镜子飘飘洒洒(因为裤腿很大)走了几个来回,高兴得在空中打了个半响不响的响指说,“对,下回谁要跟我约会,就穿名。”我是从小就穿军服“严肃”惯了的,对红裤子的向往有年头了。王林上班下班一个样,全穿我们空军的蓝裤子。在我们家你蓝我蓝他也蓝,一个个打扮得都跟蓝精灵似的。我决心“红”它一回,跟“蓝军”唱个反调。
约会的机会这就来了。
是大清早收到的电报。送电报那“突突”的摩托车的声音把我俩都吓了一跳,紧接着就有人在楼下喊:“赵凝,电报!”
我的爸妈弟弟以及弟弟的女朋友全都在北京,谁会给我拍电报呢?我急得拖鞋都踢飞了一只,跳着另一只脚下楼去取那份电报,签名的时候我的手有些抖,撕开电文一看才知道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原来是《芙蓉》的陈先生要来北京,发来文绉绉的电报一份,电报上并没有说明要不要接站。
“他又没见过你,你怎么接他呢?”“公牛队”的王林发言道,“我建议你还是不要到北京站去接他了,大眼瞪小眼,见了面也不会认得的。”
作者和编辑,大都是相识在纸上。往往对彼此的文字都很熟悉了,还不知对方是男是女呢。
这位陈先生是个男的,这点可以肯定,因为我在他们杂志上见过他的照片,是个戴眼镜的斯文小伙儿。问题是我接他他却不认识我,谁见我谁说“不像个写东西的”,又穿着迎风飘洒的大红喇叭裤,王林说你再“醒目”也是白搭。
对着镜子看一眼还算漂亮,我就出发了。我小心翼翼地带着那张纸。以前常在车站见到“接×××”或者“我是××”字样,没想到今天轮到我自己了。
时间还早,我先拐到邮局去取钱。上两个月的稿费,小一千,把我的红钱包撑得鼓鼓的。人家陈先生远道而来,说什么也得请人家吃顿便饭。这样想着我就把小皮包夹得紧紧的,生怕被谁抢去了似的。对有的人来说这点钱也许算不了什么,对写东西的人来说可不是笔小数目。
等磨蹭得差不多了,北京站的大钟敲了八下。预报哪趟车次到站的“电子牌”,劈哩啪啦来回翻,搞得人心里怪紧张的。我因忘带眼镜,看不清牌上的字,只好一遍一遍去问旁边也是接站的一位老先生。
“哎,请问,是哪趟车到啦?”
老先生说:“那上面不是写着呢吗?你不会自己看?”
我羞愧地退到一边,红裤子在夜色中显得格外夺目和刺眼。接站的人很多,但人家大都打着雄赳赳的一条横幅,上书:“全国寄生虫报到处”、“煤炭工作会议”等,只有我,像个没娘的孩子似地找不着组织。我手中没大横幅也没T字型的可以举得高高的木招牌,我从小包里拿出一张稿纸来,正面是文章的草稿,背面用粗体字写道:“接长沙来的陈先生”。
出站口里每出来一拨人,外面总有一批人蜂拥而上,像是在抢什么不要钱的好东西。有接人的,也有拉客住旅馆的。我一个女的,不好意思温在黑鸦鸦的人群里往前挤,只好站得远远的,时不时地把手里那张薄纸朝戴眼镜的先生们面前一举一举。各式各样的目光粘在我的身上、脸上、手上、脚上,我忽然被人看得对自己产生了怀疑,连站立的姿势也觉得不自在起来。这时有人过来跟我搭讪:“你是来接那个谁的吧?”
我如释重负地说:“是啊是啊。”
“那么,请跟我们上车吧,小姐。陈先生已经住前面那家旅馆,陈先生说——”
我掉头就跑,知道遇到骗子了。以前在报纸上老看到有坏人有坏人,今儿还真让自己撞见俩。我立刻给“蓝军”挂通电话,说我遇到两名形迹可疑的人。那个胆小如鼠的“蓝军”在电话里大叫:“赵凝你快回来吧,别出什么事儿了。”
我哈哈一乐,挂断电话。回头一看“歹徒”早就不知跑到哪儿去了。也许是个误会,也许……
等真正的“陈先生”出现的时候,我已躺在家中的被窝里了。对电话里的那个声音,我亦不能判断真假,王林说这回是真的,要不人家怎么会知道你的电话号码?
我沮丧道:“我给了那两人一张名片,上面有女作家赵凝的邮编地址电话呼机。人家还问我你是真赵凝假赵凝呢,那两个小伙子说,常在杂志上见到这个名字的。”
“呵,你还跟骗子聊得挺火热。”
“我当时还以为他们是好人呢,他俩挺懂文学爱看书……”
“这都是骗你们女人的固定招数。查查看,没丢什么东西吧?”
我这才想起我那鼓鼓的红钱包来。刚才慌里慌张往家里挂电话,钱包就撂在……
“行啦行啦,破财免灾,那两个骗子不会盯着咱们不放啦。”
正说着,有人敲门。这半夜三更的,那“咚咚”声显得格外地响。我推了王林一把让他去开门,又问夫君“要菜刀不要”?
那个身穿芝加哥公牛队队服的勇士,哆里哆嗦把门打开,我竟隔着门缝尖声惊叫起来:“就是他——”
那“骗子”连门都没进,把我的红钱包往“公牛队的”手里一塞,就没影了。我打开钱包忙着数钱,丈夫却说:
看来这世界上还是好人多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