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梦中回乡(二)
故乡也有温暖。
父亲还在吞云吐雾中。
周飞鸿医生答应为母亲准备草药。
香菇要为母亲去取。
机灵的香菇赤脚上岸，一路小跑，来到位于冈州赤坎古街的周家药铺。
周家在岗州世代行医，名满古城。
医术精湛，每日登门求医者络绎不绝。
周家在冈州的药房位于热闹繁华的大街之上，往来人群摩肩擦踵。
药房古色古香，飞檐高拱，相比之下，两侧建筑都显得渺小，门庭的两侧各书“修合虽无人见，存心自有天知”的古训。
祖父在朝中做着太医，御赐的横扁:悬壶济世，在阳光下闪着金色的光芒。
这里熙攘而又肃穆，药房内的十几个药童忙忙碌碌，各自井然有序、专注认真地做着自己的活计。
作为这一代周家的传承人，仅仅只有二十出头的周飞鸿恪守着家族的古训，悬壶济世。
自从母亲病倒，上门求医一次后，周飞鸿医生便常常照顾接济香菇这个穷苦的家庭。
对香菇母亲的照顾，出于祖训，出于品德，出于对香菇小姑娘的乍见心欢，她机灵，敏锐。
香菇一路小跑，一路溜达，穿街过巷。
为了来岗州古城取药，香菇小姑娘一改往日在海里的赤条条，穿上了小汗衫，仍然光着脚丫。
不远处一家专门卖陈皮鸡的小店吸引了香菇，那扑鼻的香气，不由地让香菇放缓了脚步，那香气让香菇沉醉。
在香菇看来这辈子如果能吃上一口，就是幸福了。
走到周家大药房正对面，香菇又被这个周家药房对面卖岗州甜橙的小摊所吸引。
橙子澄黄，新鲜诱人，买甜橙的小贩将几个甜橙切开，那黄灿灿的色泽，丰盈的汁水，吸引着香菇。
多么想品尝一口，口水早就溢满了唇舌，哪怕是舔上一小口。
香菇站在那里很久没有挪动一步，只是痴痴地看着。
想起母亲的病，想到要帮母亲拿药，香菇生硬硬将自己从陈皮香鸡和香橙的诱人气味中艰难地拔了出来，转身想要前往周家大药房。
一回头，就发现了笑着，满面阳光望着自己的周飞鸿医生，皓齿洁白，一身青衣。
香菇注意到，在周医生的身旁还站着一位男子。
魁梧有力，虎背熊腰、英姿勃勃、衣着楚楚的男子，笑靥中散发着青春洋溢的气息。
而香菇的敏锐却捕捉到了那笑靥背后的东西------那眸子漆黑如墨，深不见底，令人捉摸不透，而男子的身后，还紧紧跟着一位自称为书童的小男孩。
不过，香菇顾不得那么多，拿药要紧。
“香菇，快进来！”周飞鸿医生嘱咐道，少年热情洋溢的气息扑面而来。
没有羞涩，没有不自在，带着可爱笑容的香菇脆生生地问侯周大夫问好。
周飞鸿亦笑着招呼香菇到自己药房的柜台上，吩咐一声，药童伙计就把早已准备好的草药恭敬地递给香菇。
虽年少，周飞鸿已经可以独自撑起周家药房的一片天。
周飞鸿也没有忘记向自己身边站着的，世交菊溪介绍这位小姑娘：“这是附近石咀村的一位小姑娘，名叫石香菇，母亲生病了”。
菊溪的父辈与周飞鸿医生的祖父京城为官。世代相交。
周飞鸿亲切地问候道：“香菇，知道怎么煎药吧！”
香菇抬手，揪住自己的小辫子，干脆地答道：“知道，之前嘱咐过我，我记得，谢谢。”
临走之时，他笑携好友菊溪兄，领着香菇，走出药房，到对面的冈州甜橙小贩前，说道：“来一些。”
小贩利落地喝道：“好咧！”
周飞鸿将甜橙递给香菇，说道：“送给你的母亲吃，你也吃一些！”
听到这话，香菇突然笑得甜甜的，自己也很想吃呀，接过周梅森递过的甜橙，望着灿烂的阳光，蔚蓝的天空，洁白的云彩，心中洋溢起一种难言的幸福感。
自己的心被橙子撩拨的那么痒。她从小到大都没有吃怎么吃饱过，更何况这诱人的橙子。
使尽浑身力气，拨开一小片橘皮，鲜嫩香甜的汁水流了下来，香菇急忙去舔，那甜酸的汁水如同一股暖流流遍全身，美味异常。
周飞鸿和他身旁的男子，看着自己的样子，忍不住笑了出来。
“香菇，待你侍奉过母亲后，可愿意来这里学医？做淳于意、鲍菇一样的女子？”
懵懂的香菇点了点头。
这大概是对香菇此时最好的人生考量。
“飞鸿兄，顾着小姑娘，都忘了兄弟我。我看呀，你这甜橙就是为了小姑娘买的。”菊溪打趣道。
“香菇，就像一只可爱的小灵猴，淘气，机敏，菊溪兄还吃醋，哈哈哈“。
带着与亲人分享甜橙喜悦回到家中，香菇就发现家中父亲又开始了吞云吐雾的“神仙人生”。
而姐姐秀姑却肿胀着眼睛对香菇说道：“我们被卖了，马上就要被拉走。”
甜橙散落一地。
母亲发出了绝望的而无力的喊叫声。
这一别他乡成故乡。
除了赶马车的师傅，随姐妹二人同时出发的是一个满脸麻子、及其瘦弱的中年男子，这位中年男子长着一双鹰眼十分警觉，名叫车离。
姐姐秀姑有些惊恐地问道：“我们要去哪里？”
车离轻蔑地回答：“广州城。”
一路颠簸，几日过后的傍晚，车离带着香菇自己和姐姐秀姑来到广州。
远处水天苍茫处的大片晚霞落入海面，一时间，天地就像一个大花篮，堆花锦簇，流光溢彩；一会儿，天地又像一个大染坊遭遇了火劫，烧得姹紫嫣红，一团流光。
又走了一段路。万家灯火。一座座曲桥把城街分成一段一段，一段街桥一种风情，每段桥街又连接着无数条小巷。
未来生活的惊惧，命运的不定让香菇双眼充满了泪水。而坐在车里另一侧的姐姐秀姑开始了啜泣。
“啪“一鞭子就抽到了姐姐秀姑的身上，她紧紧地抱着香菇，害怕自己的妹妹也被鞭打。香菇紧咬嘴唇，克制抽噎声。
泪水模糊了香菇的双眼，她努力睁开双眼，让自己看清周遭的一切。
香菇乘坐的马车在车水马龙的广州城穿梭。灯红酒绿在香菇的眼中幻化成一片片光影。
就在那时，车子经过了成珠茶楼，那大大的招牌也灯火辉煌的夜里十分醒目。
香菇模糊的视野中，突然出现了一个她似曾相识的身影——那人身材高大魁梧，宽阔厚实的肩膀让他明显区分于周围的南人，那是周医生的朋友，周医生口中的菊英兄。
随后还有他身边的小书童，脑袋后面的小辫子短而细，向上翘着。
香菇转过身子，双手紧紧抓住马车，两只眼睛睁得大大的向那人望去。
而此时，那身材魁梧的男子竟也回过头来，望见了车里那个睁着大眼的小姑娘。马车迅速驶过成珠茶楼，在濠畔街上继续穿行。
就这么一瞬间，北上而归的菊溪与石香菇对视而望，而又一闪而过。
香菇自己刚才睁大的双睛一定充满了绝望。因为谁也帮不了自己，现在的香菇就像是浮萍，自己也不知将去往何处。
“菊溪兄！菊溪兄！菊溪兄！“对视而望的菊溪兄。
香菇想起来了。那似曾相识的男子就是——周飞鸿医生口中的菊溪兄。
阳光满天。
对家乡的回忆也结束了。
“你昨天晚上大喊的菊溪兄是谁？”香菇在南园的小伙伴揉着眼睛问道。
香菇笑一笑，没有回答，一天的劳作又将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