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小王猛地坐起身来，大口喘着粗气，浑身是汗。
银白的月光从窗口倾泻而下，直直地映在白色床单上，亮得直晃眼。窗外的夜幕静悄悄，静得吓人，大量蟋蟀仿佛是为了刻意填斥这种安静圈出的空白，拼了命地叫唤。
房间里没有打空调，出了奇的凉。小王打了个冷战，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抬手揭开被子，床单湿了一大片。
他下床，走进洗手间换内裤，洗澡。水有些凉，淋在脊背上宛若针扎。他调好温度，闭上眼睛，双手自然下垂，任由水在身体上冲刷。
记忆中，有过一段时间没有遗精了。昨天在根之国采访拍照累了一天，晚上喝了些啤酒，到宾馆洗了个热水澡，一丝不挂的上床倒头就睡。这样的情况下，晚上遗精是十分正常的。只不过，那个梦倒是令人念念不忘。梦里的一切场景都是那么真实，阳光房、张丁丁、体育中心、旧厂房……就连那走过面前的两男两女看自己的眼神，都是那么清晰。更不用说那个绿茶女人了。
擦完身子，小王回到床边抽掉脏床单，直接躺在被子上。看看手表，是凌晨12点29分。他垫高枕头，点燃一根烟，悠悠地抽上几口，脑中一遍一遍地浮现刚才的梦境。
这个叫“马总”的女人，真实到令人难以置信。在梦中，自己对她似乎完全没有抵抗力。即便是现在醒过来，对那个女人的衣着、触感、味觉，都那么记忆犹新。小王觉得女子在梦中的出现，不会是偶然的。那个女子在现实中应该不会存在，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能那么清楚地确定这一点。太过完美——即便是她脸上浓妆下的坑坑洼洼，也是完美的。怎么说呢，假若现在有个漫画家想用线条画出这名女子，是不容易的，在绘画中，光洁的皮肤远比坑洼的皮肤来得简单。而恰恰是不完美的肌肤，记录了岁月痕迹，才是一个画中人显得真实的关键。
他总觉得那个女子，正在努力地想要对自己证明些什么。
在这个时间点醒来，十分尴尬。小王清楚自己一时半会睡不着。他所在的宾馆，叫“小南国”。宾馆的主人之所以取这个名字，完全是因为北边隔着马路就是著名的根之国文化旅游区。根之国，是一个坐落于浙江ZZ市开化县的、全世界唯一一个以根雕艺术著称的景区。据说，景区的主人从小沉溺于根雕艺术，穷尽半生心血，跑了大半个地球，精心挑选出奇珍根桩，雕琢成各色各样的根艺作品；然后斥巨资打造了一个以唐代建筑、古典园林、巨型盆景为主要特色的文化主题公园。景区里的大大小小根雕作品多达万件，其中很大一部分，以佛教为创作题材。最大的一件释迦牟尼佛像根雕，竟然重达40多吨，创下世界之最。
这一次出差，小王独自前来报道根之国，准备写一期人文专题。按照计划，他要在一天内结束所有采访工作，包括主要景点拍摄、根雕作品拍摄、景区人员采访、根之国主人专访，以及某些官员的采访。任务诸多，小王一下车就紧锣密鼓地忙活。最后，直到拍完根之国北山夕阳西下的那一霎，他长出一口气。检查日志表，唯独可惜的，是没有见到根之国主人。
“今天大师在工作室闭关创作，想见也见不着。”
接待自己的，是负责媒体对接的文宣办主任，姓黄，本地人，四方脸，大背头，黑框眼镜。在根之国，所有人都尊称根之国主人为“大师”。普通人想见他一面非常困难，据说他平生三分之一的时间花在了寻根上，三分之一的时间花在了雕根上，最后的三分之一时间，花在了根之国景区的建设工地上。无奈，小王只得向主编申请多留一天，访问结束后再回去。
白天扛着相机在园区转了一圈，小王生来第一次见到数量如此众多、规模如此庞大的根雕佛像群体。小王不懂佛。他想，如果将“佛”这一领域作为圆心，衡量世界上每个人与这个圆心的距离，自己一定是最远的那圈人。他只知道释迦牟尼只是个精神、悟性、追求、博爱均趋于“完美的人”，以至于印度人将其视为神仙。在中国，比起孔子，他被寄予了更多神化的意义和任务，比如降妖。小王对佛的思索仅限于此，他不想对自己不懂的东西妄自评价，而且他认为世界上大多数人和自己一样。
他掐灭烟。该睡了，醒来后也许还要大干一场。
然而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凉爽的空气好像混杂了薄荷，沁得人越来越清醒。开化县位于ZJ省的母亲河——钱塘江的源头，千百年来，这里茂盛的植被生态没有受到破坏，没有一家化工厂，没有一座污染源，一级棒的水源在此流淌了上千年，山林彼此起伏，比起杭州，这里夏天的平均气温至少要低6度，晚上不盖被子可能还会得感冒。
小王想继续做刚才的梦，他有过继续梦境的经历。儿时的他不喜欢吃肉，父母担心他营养不良，每顿饭都要他必须吃些肉，就算他不情愿，也必须吃下。于是有那么一个晚上，他梦见母亲给自己精心做了一桌可口的饭菜，全是自己的喜欢的各种素菜，白菜、苋菜、青菜、冬瓜、腌笋、煮花生……正当他准备大快朵颐时，不想被尿憋醒了。于是他非常不情愿地起床。令人惊喜的是，尿完之后，上床入梦，他发现那桌饭菜还在原地。
但眼下他怎么也无法回到那个梦中，只得在脑中一遍遍地重播。张丁丁、绿茶女人、男女白领、红背心男人、男童……小王能够清楚地记得梦中出现的每个人，他们好像都争先恐后地想对自己说明些什么，特别是那个女人——约会时如获至宝般地注视自己，主动而热情的亲吻，急切地脚步……现在回想起来，总觉得她要从自己身上得到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