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从小生活在重庆长江南岸贫民窟的女孩,极度贫穷,永远饥饿,挣扎在生与死之间;有一个被半个南岸区唾弃为荡妇的母亲,她从小被骂作野种,遭到家人与社会的唾弃:作为家里的老幺也是最多余的一个,受尽欺凌,甚至曾被母亲抛弃送人;十八岁知道自己是私生子的身份,才见到自己真正的父亲;她离家出走,十年漂泊流浪,她靠写作为生,寻找自己,寻找爱,却沉沦于男性中心主义者的旋涡里,经历你难以想象的风暴。
这样的前半生,如果是你,敢不敢想,你会怎样面对,怎样继续?
而虹影就这样从命运的风暴中走出来,赤裸裸地站在你面前,把所有耻辱的伤口撕开,告诉你她的过往、她母亲的过往、她的兄弟姐妹的过往,那一代人的过往。想想,重庆,1962年,吊脚楼,长江边,那些在沙滩上钓鱼的人,乘渡轮的人,一个女孩在雾中等候她的母亲。像电影,又是我们这一代久违的历史,一下子出现在面前,真的想继续往下看看,他们到底是什么人,有着怎样的命运。
和虹影相识,是去年春天,和朋友们喝茶聊天,一位前辈提起虹影,突然来了兴致当下就打了电话邀请。我很紧张兴奋,因为我对有如此身世经历却依然有无限爱的女人有很多的好奇。半小时后虹影就来了。
我们一见如故,宛若老朋友,当日她就给我发了这个《罗马》故事的文本,我受宠若惊。
故事里的两个女孩,从小物质与精神贫瘠,她们有截然不同的性格与人生轨迹,在充满神秘与奇迹的罗马相遇。她们与母亲的关系,她们成长的痛,爱情的伤,如江岸点点轻烟在霞光中升腾起来。读着这本书,我有些恍惚,书里人物,一个人,有好有坏,是多重性放射着性格,尤其是书里的两个女性,发现仿佛是同一个人,如我们每一个人一样拥有双面,分裂又融合,分裂在巨大的价值观,融合在对自身的抗争与和解之中。
我们的人生轨迹也常常如此,乖巧安分,循规蹈矩,却做了最叛逆最不被身边人所理解支持的事情。或总是保持敏感与理性,事事分析利弊,也会被命运打击并发出“为什么这种事会发生在我身上”的问题。
像夏目漱石所说,不喜欢的事情,愤怒的事情,跟尘土一样多,假设一个人允许它们存在,这样才称得上伟大。
我们最终都将学会面对和接受自己的自私与阴暗,学会包容原谅自己、寻找自己、爱自己,来治愈内心的创伤;放下悲伤的、失败的甚至羞耻的过去,拥有力量与勇气去创造未来。我们慢慢地、努力地学习成为水,以柔克刚,且包容、自由又强大。
看完这本书,我问虹影:“这是你哪年写的书?”
虹影回:“2014年。”
“这与你之前的书很不一样,我能感受到这是你第二次婚姻,并且有了女儿之后的作品。”
看书的时候我看到一个痛苦无助的小女孩在雨中呼喊,她跌倒了,爬起来,向我转过脸来,对我诉说那些带着灰色记忆的过往和痛苦。
我问她:“感觉你已被爱治愈了,那你写这本书的缘由呢?”
虹影回:“是的,很幸运。我的写作从记忆出发,带有家族性和对女性身份受伤害的耻辱,以及对这个社会既暴力又温柔的抵抗。”
这让我想到路易丝·布尔乔亚说过的话:“我需要我的记忆。它们是我的档案。”
每个人的童年,指向了每个人一生的路。
记忆在那儿生根发芽。
这本书正部让我着迷,是因为回忆与现实相连,互相漫延,又自成一体,多线叙述。
这本书副部让我掩卷沉思,是它真实而有力量。
仿佛虹影一直对我低语倾诉,这种委婉和真诚,特别打动我。虹影是独一无二的,她强烈表现女性自身的生命体验,通过作品解剖自己,勇往直前,不畏惧这个世界对女性的偏见与伤害,因为我们女性自身是带着不与这个世界的强悍妥协的立场,看待这个世界、感受这个世界,并对待这个世界,而恰恰这种立场在现世之中显得如此弥足珍贵。
虹影从记忆深处给我们打捞出来的这个故事,就在这儿,点一炷香吧,拧亮台灯,静静地呼一口气,开始读吧,那遥远的罗马城,一辆马车正在哒哒哒地驶过来。
谁坐在里面呢?
我知道,但我不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