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什么是爱情
因为有一个词叫避而远之，所以我以为某些事情，只要躲着远远的，它就永远都不会找到我，可是我忘了世界上还有一个词叫不请自来。
那个被顾景辉称之为“媛媛”的女人，不知道是带着怎样的心态，可以神态自若地站在我面前，并且要求和我谈一谈。
我以为二姨会向着我，把那个女人赶走。没想到二姨却把我往外推，让我跟着她去谈谈。
我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夏远，他对我的家庭情况完全了解，所以他绝对可以猜到这个女人是谁。夏远想过来拉住我，却被二姨制止了。
我死死站在店门口，后面有二姨，前面有那个女人。我进退两难。一些来店里的顾客被我们这种微妙的气氛弄懵了，一边买东西一边不停地打量着我们。
我继续眼神求救。夏远脱离二姨，从柜台里走出来牵起我的手，对我一笑，说：“走吧，我和你一起去面对。”
我们三个人并行，夏远牵着我在星巴克门口停了下来，我按了下夏远的手，对他小声嘀咕：“来这里干什么，我才不要和她在这种地方，随便找个地方……”
我话还没说完，夏远一个响头就敲下来了，他小声地训我：“好歹人家也是长辈，无论和你是怎么差劲的关系，也不可以这么不懂事。”
“啐，你知道个屁！”我心里特别膈应。
夏远皱眉头看我，想必是没见过这样的我。
夏远把我们带进去之后，转身走去柜台，不知道他点了什么东西，点完之后就去了一张和我们有一定距离的桌子坐着。
我看了眼坐在对面的阿姨，有些不自然地挪了挪身体，侧着身对她。
店里人不多，周围的桌子都是空的。也难怪，今天是周三，这个时候多数人都在上班。这个女人这么有空来找我，是请假了，还是她连班都不用上？
我心里一直揣摩着她，十分钟内，我们一句话都没有说。我等得有些不耐烦了，若不是服务员刚好端了两杯饮品过来，我真打算起身离开。
我从口袋里伸出手紧贴在杯子上，冰冷的手瞬间被暖的有些麻，徽县的冬天实在是太漫长太冷了。这么一想，冬天已经来了快有三个月了，难怪总有人说冬天是漫长的，别的季节倒不曾听别人说过漫长。
我端起杯子轻抿了一口，苦涩的咖啡入喉，香醇慢慢弥漫上来。
“相思。我先和你介绍一下我，我叫宁媛媛，你可以喊我宁姨。”
我不做回应。
“怕打扰你学习，所以等到放假才来找你。嗯......本来应该让你爸爸和我一起来的，但是我想，还是我们先沟通一下比较好。”
“先沟通？你想私下劝我一辈子别来打扰你们是吗？”
“不不不，阿姨没有这个意思。”宁姨有些慌乱，她一直对着我摆手。
我别过头不去看她，她这样弄得好像我在欺负她一样。
“阿姨真的不是不愿意你们相认，之前隐瞒你是觉得有太多事情你不了解，你和你爸爸见了面一定会闹别扭。”
我看着窗外，一想起那天发生的事情，眼里感觉有些雾气，我抬起手假装不经意的摸一下眼睛，拭去快要落下的眼泪。
“我和你爸爸认识了十几年，他这十几年经历过什么只有我一个人知道。”
我下意识捏紧拳头，这是在炫耀吗？
“他从徽县出来庆城工作的时候身上除了几十块钱，别的是一无所有，他去了一家工地上班，干了半年的活，老板总是拖欠工资，没有钱他总是吃不上饭。几十个人一起住在工地的大棚里，这些真的是我想不都敢想的。”
我端起杯子喝了一口咖啡。天气太冷，咖啡已经失去了温度，一口入喉，原本香醇的甜味变成庸俗的甜腻，伴随着摆脱不掉的苦涩，让我有一种说不上来的反胃感。
“我第一次见到他就是在我家店门口，他就站在那，瘦的不像样。他可能是在考虑着我店里最便宜的饭菜多少钱。我最见不得这样，太让人心疼了。时间长了我发现他工作的地方就在店对面的新楼盘。后来时不时给他送吃的过去，还会多带点给工人们一起分。”
咖啡冷了难喝，却总是惯性想去端起杯子。阿姨一直低着头用小勺子转动着杯里的咖啡，却一口也没喝过。
“其实我对你爸是一见钟情，或许是因为他沧桑却帅气的皮囊，或许是因为太心疼这样的他而很想去照顾。那时候你爸爸也才25岁，我没想到他已经有了妻子和女儿，就这样一头扎进去，无法自拔地喜欢上他，哪怕他一无所有。”
我嘲讽地笑了笑，好一句不知情，好一句无法自拔。
“后来那个楼盘就停工了，楼盘成了烂尾楼，大老板停工卷铺盖连夜走人，你爸爸像发了疯一样，在工地滋事，还伤了工地老板的助手，幸好伤得还不算太重……”阿姨叹了口气，神情有些痛苦，闭上眼睛似乎在回忆，然后继续缓缓道来，“我替他赔了钱，收留了他一阵子。”
“如果接下来你是要和我说你们的爱情故事，那就大可不必了。”
“相思，听我说下去好吗？只有听下去你才能明白，你爸爸的苦衷。”
“那你就不要再说你和他之间的事情。”
阿姨嘴角向下，似是受了很大委屈般，整理了好久的情绪，才重新开口：“接下来的那段时间才是你爸爸最艰难的时光。他下了很大很大的决心，才逼自己放弃了你的妈妈。那段时间，他的枕头都浸满了眼泪。你能想象一个大男人，在三更半夜忍着声音哭到天亮吗？”
“为什么？”
“你奶奶早就告诉他，你妈妈来庆城找他了。他原本想稳定好了再去见你妈妈，可谁知道工作了大半年跟了一个破工程，最后还是分文没有。他思量了很久，有去找过你们，他去过好几次，都是见到你和你外婆一起，他就不敢过去。然后那天，他看到一个男人买了好多玩具和生活用品给你。”
“是董叔。”我开始细细回想董叔这个人，妈妈出来庆城工作遇到的第一个人就是董叔，妈妈去了一家贸易公司面试工作，面试通过被安排在董叔身边当助手。妈妈的为人处世能力全是董叔一手培养出来的，包括后来妈妈能有钱买车买房也是因为董叔的提拔。这么想来，董叔确实是妈妈的贵人无疑。因为我上学且妈妈回家少的缘故，我能见董叔的次数屈指可数，可只要一见着，各种各样的礼物就会占满家里某个角落，够我摆弄好久好久。
“我每次都会偷偷跟在你爸爸身后，以前他都是从你学校门口跟着你，直到你回家他就走了。然后那次，我瞧见他二话不说就上去打了那个男人，然后把你抢到了他身后，红着眼死死盯着那个男人。你妈妈看到你爸爸突然的出现，很惊讶，开始不停地对你爸爸拳打脚踢，质问你爸爸为什么不声不响就走了......你们就这样吵着闹着......你爸爸执意想把你带走。然后……争执中，你受了伤。”
“我受了伤？”
“嗯，你右上额头裂了一道口子，血不停地往外涌。那个男人开着车送你上医院，你爸爸也想跟着。那个男人狠狠地骂了你爸爸一句：你一事无成，如今又害了你自己的女儿！”
我摸了摸我的右额，原来这个伤疤是这样留下来的。
“你爸爸完全愣住了，在那里我怎么拉都拉不走，非要等你从医院回来，然后你爸爸就在那干等着，等你从医院回来，额头包扎着很厚很厚的纱布。你爸看到就哭，心疼到要了命。可是你被妈妈抱回家，然后那个男人单独把你爸带走了。两个人不知道聊了什么。等你爸再回到我身边时，手上多了一个信封。”
“是什么？”
“里面有一个名片，有十万块钱，还有一张介绍信。那个男人给你爸爸安排好了工作，在徽县的。只要拿着这封介绍信，去到那就会有一份稳定的工作。”
“董叔对我爸说了什么，你知道吗？”
“我不知道，你爸不肯说。但是无非就是让你爸离开你妈妈，不要再拖累你妈妈之类的话吧。”
“那我爸也就这么轻易放弃了？”
“我也以为你爸不会同意，谁知道他回去徽县了，我跟着他一起走的。然后这一走，我就和他在徽县扎根了。”
“那我爸，就这么轻易放弃了......”
“你妈爸的感情其实一直以来都遭到你妈妈大部分亲人的反对，因为舍不得你妈妈吃苦，你外公强烈要求景辉入赘，景辉很爱你妈妈，可是他也爱的很痛苦很委屈。你爸爸和我说过，他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和你妈妈在一起生了你，因为害你没有了完整的家庭。最庆幸的事是后来离开了你们，让你们可以找到更好的归属。”
“他当真，这么说过吗？”
“是的。你爸爸的最遗憾和最庆幸都来自你们。他很爱你们，但是你们值得更好的。”
我开始重新去定义爸爸在我心里的形象。他好像并不残忍，也不冷酷无情，如果他没有选择放弃，他也好妈妈也好，或许都没有现在这么幸福稳定。
大人的世界里，早就不能感情用事。
我终于知道为什么妈妈那时候要带着我离开徽县去庆城，也终于知道为什么妈妈狠劲赚钱，还明白了妈妈为什么不爱回家，没有爱人的家对妈妈来说就不是家。
我好心疼爸爸，更心疼妈妈。终其一生，他们两个人的爱情有缘无分，一个人觉得躲着对方才是最好的，另一个人却一直在苦苦等待。一个躲着一个等着，孽缘，折磨人心。
人和人之间，其实都是自由的，顾景辉是我的爸爸，也是他自己，既是如此，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因为阿姨是偷偷来找我的，不敢待太久时间，所以她见我芥蒂已解，留下一张写有她联系电话的纸条就先离开了。
我在座位上坐了好久，想什么我不知道，什么都想一些，时间就过去了。
“相思，我们要回店里啦，要吃午饭了诶。”
我没动作，夏远一拉把我捞起来，走出了星巴克。冬天还是有些好处的，冷风一吹，头脑立马清醒了很多。
我最终还是掏出手机，把阿姨的手机号码存入了手机里。
“夏远，我有一点想不明白。”
“什么想不明白？”
“你说，喜欢了好久的人突然分开，会有多痛苦？”
“啊？我也不知道，我可千万不要知道这个，我要长命百岁那么长的爱你。”
“你又来了。”
“我又来又怎么了，反正你也习惯了。”
我白了他一眼，继续问：“可是我想知道会有多痛苦，那你假设一下，会有多痛苦？我印象里没见过妈妈大悲大憾。”
夏远双手捧住我的脑袋轻晃了下，说：“别想了别想了。”
我为了让他好好回答问题，把我当成了他的假设，问：“那你说，如果我和你在一起了，再分开，你还会喜欢下一个人吗？”
夏远收起表情，一本正经地回答：“不会。”
“真的吗？”
“假的。”继而补充，“因为我们会长大，长大的我们不会像现在的我们，谈爱情也那么讲究义气，死磕到底。”
我失落，自然是因为这个道理很在理，打击到我了。
“除非我们永远青春，停留在这个年纪，当然这是没可能的啊。”
“我知道没可能......”
“大人们离了婚都能再结婚然后再离婚再结婚，大人的感情远没有我们现在的纯粹且专一。”
“......”
“不能怪他们的。我们越长大也会越多心思的，越长大就越难专心只爱一个人。”
“停，不说了。”
“别难过了，走啦，回家吃饭。吃多点脑子就笨些，就别再想这么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