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失的古希腊艺术史
古希腊各地的富人订购绘画作品,挂在城镇或乡村的别墅。画家们竞相引起公众的关注,他们的画室吸引着慕名而来的人们。关于艺术家的流言传播甚广,如他们的野心、竞争、私生活、与主顾的争吵、对模特的激情,等等。但对于我们来说,古希腊绘画史却只是一部毫无艺术家生气的历史,对私人主顾所起的作用也无从知晓。古风时期或古典时期的希腊木板绘画没有一张保存下来,也没有一幅现存壁画可以确凿无疑地归为古代作家曾经提及的某位艺术家的作品。我们唯一能够书写的是瓶画的历史,然而大部分瓶画家的姓名已不可考。即便可以说出某位艺术家的名字,名字本身也无法提供更多信息。
帕拉西奥斯(Parrhasios)和对自然的模仿
一日,苏格拉底登门造访,与画家帕拉西奥斯进行了一场讨论。
苏格拉底问:“帕拉西奥斯,绘画是要创造所见事物的相似物吗?想必你是用色彩来表现隆起与凹陷、黑暗与光亮、坚硬与柔软、粗糙与平滑、年轻与老迈的身体的?”
“我的确是这样做的。”他回答。
“那么当你再现美丽形式的时候,很难找到一个所有特征都完美无瑕的人,你是否因此集合许多模特身上的最美丽之处来使人体变美?”“正如你所言。”
“那么这个问题该怎么处理呢?你是否可以再现一个灵魂中最吸引人、使人愉悦、最可爱和最诱人的特征呢?还是说这些特征其实并不可模仿?”“既无尺寸又无色彩,也没有你刚谈到的那些可见的特征,又如何能被模仿呢?”“那么一个人可以以一种友善或者敌意的方式去看另一个人吗?”“我想是的。”“你能在眼部再现出这种情绪吗?”“的确可以。”
“那些关心朋友的安危与那些对朋友毫不在意的人有相似的表情吗?”“不,当然不会相似。关心的人会因朋友之成功而微笑,为朋友之不幸而忧愁。”“你能在绘画中再现吗?”“当然。”
色诺芬,《回忆苏格拉底》(Memorabilia,3.10.1-4)。公元前399年,哲学家苏格拉底被处死后不久,色诺芬写下了他对苏格拉底的回忆录。以上是回忆录所记轶事中的一则,其中讨论的问题涉及美与模仿。
对雕塑的情况我们亦所知甚少。虽然有时能把流传至今的古希腊雕塑与雕塑家的故事与古罗马时代的复制品对应起来(见[图88]、[图140]、[图141]),但这些写于公元前3世纪有关古代雕塑史的论述集中于独立式青铜雕塑。青铜雕像总是不易保存,相对来说容易搬运,也可被轻易熔化。希腊化时期和古罗马时期的学者对艺术家及作品准则的创造性研究,只是进一步鼓励了富裕的罗马人去收购希腊艺术,古代文献记载的青铜雕塑没有一件保存下来,目前幸存的青铜雕塑大都是从海底打捞上来之后被重新发现。这一切并非完全出于偶然。大理石复制品虽然使我们对于遗失的青铜雕塑名作多少获得了些感性认识(见[图88]),但在相对于原作的质量及可信度上却存在相当大的差异。而我们关于古希腊雕塑史的任何书写,占据主要篇幅的必然是保存至今的纪念性原作。这些纪念性雕塑大都从属于建筑和墓葬,鲜有古代作家关注,评论文字也很少见。
老普利尼(Pliny the Elder)有关现已遗失的毕达哥拉斯所制雕塑的叙述
来自意大利雷吉昂(Rhegion)的毕达哥拉斯(Pythagoras)制作了一尊跑步运动员阿斯蒂罗斯(Astylos)的雕像并在奥林匹亚展出,同时展出的还有一尊利比亚人与手拿鞭子的小男孩像,以及一尊手执苹果的裸体人像;此外,在叙拉古展出了毕达哥拉斯创作的一尊跛脚男人像,看到该雕像的人会切身感受到他的痛苦;还有一尊阿波罗像,展示了阿波罗用剑刺穿一条蛇;毕达哥拉斯的作品还包括弹奏里拉琴的男人像和一件被称为“应得之人”(the just)的雕像作品——亚历山大占领底比斯的时候,曾有一个逃难的人将金子藏在衣服皱褶里未被发现。毕达哥拉斯是第一个在雕塑中再现肌肉和静脉的艺术家,而且他能更加精确地再现头发。
老普利尼,《自然史》(Natural History,第34卷的第59章)。老普利尼在《自然史》的第33至36卷里对金属、泥土(包括颜料)和石头进行了论述。普利尼广泛阅读了现已失传的古希腊和古罗马时期有关艺术的写作,正是由于他的编纂,古代相关写作的情况才广为人知。雷吉昂的毕达哥拉斯活动于公元前5世纪前半叶。
古希腊和古罗马学者关于古风时期和古典时期希腊艺术的叙述,对于我们来说是已经遗失的艺术的故事。不过,若是对古代作家自罗马时期开启并延续至今的艺术史写作传统进行分析,研究的空间会更大。从古代作家自身评判艺术的角度探索,或是围绕他们对艺术的目的、本质及影响展开的、多少过于哲学性的辩论进行研究,亦将成果颇丰。但是,探索后来的古希腊人和罗马人如何看待之前的艺术,探索当时的人如何分析艺术,并非是去发现古希腊艺术史。古代对于艺术创作目的展开的讨论,使人们关注到其中的自我意识。这一点对我们理解一件现存古代艺术品的创作可能涉及哪些因素确实非常重要。但仅凭哲学探讨保存至今,并不意味着古希腊艺术家所需解决的只有哲学问题。古代作家告诉我们的只是故事的一小部分:他们讲述了现已遗失的艺术的一个故事。尽管过去的学者往往很想这么做,我们仍旧不能将古代作家所述转变为现存古希腊艺术史的确切版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