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务农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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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案情真相

天色变暗许多,看样子,将有暴雨。天气愈发闷热,玉米须儿在大风吹弄下凌乱地飞扬。

玉米秆子有大半人高,年幼时,夏天的傍晚,我总喜欢钻在玉米地里,跟皇祖母玩捉迷藏。

那有多久远了呢,恍如隔世。皇考走后不到一年,皇祖母也撒手而去,两位皇兄,敏阳……皇室子嗣单薄,到如今,只剩寥寥几人。

虽然南卫国历来提倡男女平等,然女子当政,总是在无形之中多了一些艰难。皇祖母二十二岁登基,一生励精图治,平边疆,清吏治,开运河,重农桑,政绩卓著。她向神州大地证明,女子治国,不比男子差。

待皇考及冠,她便退位做起太上皇,每日在宫中种田弄花。多年积劳成疾,皇祖母的眼睛也不好使了。

她曾对皇考说:“好在你有两个儿子,我们小谷雨可以逍遥快活。”

他们坐在田埂上吹着晚风,指挥我插秧,好不自在。

东面玉米杆子长得比我还高,叶子将一根根玉米包裹得严严实实,只留了彩色的虚子在外面随风招摇。芝麻地开出了白色的花,等芝麻熟了,便可以做汤圆、芝麻馅饼、核桃芝麻糯米糍……

旁边是一小片芋头地。皇祖母爱吃芋头,我也爱吃,萧珉也爱吃。他的口味跟我相近,不过没有我嗜甜。

西边是水稻田,今年水稻长势喜人,周边城镇亦然,而西北的旱情仍堪忧。

我搬了个小板凳坐在田埂边,戴着凉帽,挥着蒲扇,有一下没一下地驱赶蚊子。

不知什么时候恒娘到我身边,递给我一碗牛乳。居然是温热的,我还以为冰镇过呢。

恒娘看出我的疑惑,笑道:“乐府令大人特地关照,陛下肠胃不适,近期都不可吃生冷之物。”

前阵子扁了萧禹安的官,我还威吓众人只许称他“乐府令”,以此时刻提醒他自己已是一个手无实权的闲官。

我欺人太甚。

我自欺欺人。

恒娘递过来一份奏折,接着说:“陛下惦念奴婢,给奴婢打包的小笼包乐府令大人刚刚带来了,奴婢感恩陛下。大人还呈上一封奏折,要奴婢转交。”

我走得急,小笼包落在晋王府,萧禹安给送进宫来,却没有要见我,奏折也是请恒娘转交的。

嗨,搞成这样,我挺懊恼的。当初是我把权让给他,如今反怪他不还给我,好没道理。其实,我内心深处亦是知道,自个儿就算揽了权,谁会听我的?谁敢听我的呢?朝野上下谁不知道我几斤几两……

作为一个皇帝,我感到自卑,深深的自卑,就像明明在一个课堂上课,有些人就能轻而易举考第一,有些人每天挑灯夜战依然在倒数徘徊。努力想做好一件事,却始终没有起色,这样的感觉让人挫败、抑郁、暴躁。我不适合做政治家、领导者,老天非把我往这上面推……于是乎,我这一腔哀怨都发泄在萧珉身上了。

我内疚吗?内疚。我懊悔吗?懊悔。我会主动求和吗?……拉不下脸。

我最近冲动得有点多……

奏折上将刘琛贪污建桥公款的前因后果交待清楚,人证物证也列示明白。

如果不是桥面出现了裂缝,萧禹安本打算等人证物证都齐全了再禀报我。

自我记事以来,萧珉就出现在我的生活里,阴魂不散。我们一起掏过鸟窝、爬过树、骑过马,偷皇祖母的酒拿出宫卖,摘皇考院子里的果子,骗内侍宫婢们吃了能得天子之气庇护。皇考常说,他是唯一一个有耐心、有玩心愿意陪着我胡闹的人,我猜可能是他本性如此。

登基前,我将他视作臭味相投的知己;登基后,一切大事皆有他和敏阳操持,我对他更多的是信任、依赖。

三年前的谋逆案,敏阳临死前的话,让我不由自主地对我们之前的关系产生了怀疑,我一边怀疑着,提醒自己不可以过分依靠,一边却不由自主做一条被他喂养得健康肥美的咸鱼。

我一边排斥着他的一手遮天,一边又享受他的全盘把控。

我痛恨自己,不争气的东西!

故而孤决定,要做一个独立自主的好女帝,像皇祖母那样,就算没有天分、年少时也没得到好好的培养,但是我相信,勤能补拙!

“回去,研磨。”待恒娘反应过来,我已走远。

湾湾被我派出去查证,老刘为人一向正直清明,大概这辈子就做了这么一件坏事,还做得漏洞百出。萧珉的奏章交待得清楚,湾湾查证起来并不难。

我花了一晚上的时间,给自己制定了一份个人修炼计划。

将墨汁晾干,我拎起纸张,欣赏了一下:

第一步,提高个人自卫能力。具体措施:跟叶追文学习防身术,提高武力值。这样一来,以后再有谁挟持我、逼迫我,我还能保下一条小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第二步......还没想好,先完成第一步。事关权力中心转移问题,需得慢慢绸缪。

很好,我将纸抚平,规整地折起来,收进锦囊。

湾湾回来复命,证实萧珉所奏的来龙去脉。我唤来恒娘,带上披风,连夜去了趟刑部大牢。

刑部侍郎正要打瞌睡,一个激灵起来迎接。

“陛下,丞......乐府令大人刚走。”

我撇撇嘴,这个干嘛,我是来办公事的。

刘琛发丝散乱,颜色憔悴,形容枯槁,脸上还带着泪痕。

我突然鼻子一酸。

众人屏退,湾湾在牢门外等候。刘琛胡乱抹了抹脸,哽咽道:“罪臣参见陛下。”

包庇孙女情有可原,侵占公款、买卖官爵,这两项罪名,无论如何都开脱不得了。

他跪在地上,头埋得很低,双肩不停抖动。花白的头发,让我一阵心酸,又有些无奈和苦涩,当然,还有失望。

“上次的栗子饼吃完了,若是知道以后都吃不到,孤当省着些吃的。”

刘琛终于忍不住哭出声来,呜呜咽咽,像垂暮的老牛。

“孤希望你能自己亲口坦白。”

刘琛的儿子和儿媳早在十多年前出海,遇上大风暴,双双去了,唯留下一个小孙女,闺名珞珞。彼时刘琛还在青祠老家任职,便和故交赵老爷子的长孙赵绅定了娃娃亲。后来刘琛举家搬迁到了煦都,约定待孙女满了十六,便送回青祠同赵绅完婚。

岂知这赵家子孙在赵老爷子过世后挥霍无度,家境一日不如一日。赵绅被父母惯坏了,品性恶劣不说,还嗜赌成性,刘珞珞嫁去后,赵绅常威逼她写信,向京中的祖父祖母要钱。刘珞珞不愿,赵绅便动手打她。她知道祖父为官清廉,不愿意向祖父讨要养老的钱,赵绅更加发了狂似得打骂。

一次,赵绅喝了许多酒,又输了钱,回来殴打刘珞珞撒气,推搡的过程中,刘珞珞为了自保,拿起针篮里的剪子,把赵绅捅死了。赵家的人听惯了赵绅房中的打骂声,并无人来查看,刘珞珞便趁着夜色慌乱逃出去,一路逃回煦都。

赵家派人来煦都,告诉刘琛,若是想他们放刘珞珞一命,就得答应他们两件事:一是赔偿三千两银子,二是帮赵绅的弟弟赵煜在青祠弄个官职,赵绅一事便可作罢。

于是便有了贪污公款、买卖官爵的事。

我太难了。

孤身为一国之君,好想包庇,好想徇私枉法。刘琛一家被这种丧心病狂还殴打女人的亲家威胁犯罪,太亏了。

“罪臣有负于陛下,罪该万死,只求陛下能够,能够饶罪臣孙女一命,珞珞这孩子实在是太苦了……”

刘珞珞与我年纪相仿,都是父母早逝,无依无靠,难怪刘琛看我总带了几分祖辈的慈爱。

我心头一酸,百感交集,留下一句“孤自有打算”,匆匆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