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93病女
我说我可没欺瞒过六合塔。喜欢凡人还被嫌弃这么丢脸的事,从一开始我就没瞒过它。而且不光六合塔,这山川日月、神仙妖怪、山兔子海蛎子我全都没欺瞒过。我这个人没别的优点,出门在外,就是个实诚!
东山君甩过来两壶酒,说拉倒吧你就,这么好的酒都堵不住你的嘴!
我还想跟他争论,研究研究欺瞒和实诚这个问题。我真觉得我挺实诚的,那么丢人的事见人就往外说,一次也没顾忌过面儿,可见我是个老实人,啊不,老实妖。
东山君不听我废话,还拿美食诱惑我,问我人惹了、酒喝了,还有啥想吃的没。我看他嘴里流涎虫,知道他打山顶红果的主意,想怂恿我帮他跑腿。我多聪明啊,何况酒喝到腿也软了、翅膀也瘫了,根本懒得动。于是灵机一动,偏说我想吃蟠桃。
东山君很意外,说冷不丁地怎么想起桃儿来了。我说才不是冷不丁,是刚才老仙儿封你嘴不让你说话,我看你腮帮鼓得跟蟠桃似的才现养的馋虫。
东山君摸着腮帮子说侮辱!他说别的神仙妖怪山精野狐狸啥的,但凡是个女的,在他脸上从来只看到帅,个个恨不得立地扑过来正法了他。怎么我这正经女妖怪,满脑子只有吃的?
我说不是你问我想吃什么吗。
东山君就很无语,说难怪你会喜欢那个凡人,原来眼窝子里那俩不是眼珠子,而是大蟠桃!我就笑,他也笑,笑得叮呤咣啷,酒壶东倒西歪,闷倒驴流了一地。
笑着笑着他忽然想起来,指着我说你娘不是西王母身边的小青鸟吗,怎么家里孩子还馋蟠桃?咋,你娘虐待你?
我说放屁!我娘那要叫虐待,你就得立地被活剐了泡酒。
东山君说别现学个词就瞎用,而且女孩子老说这种浑话容易嫁不出去。
我说才不稀罕,不是有玉帝老儿亲自保媒?就是不知道那个假喽啰长得高矮胖瘦能不能打。东山君笑我想女婿了。我说狗屁,我是担心万一玉帝老儿非逼我嫁,而我又打不过人家,那可就有苦头吃了。东山君就说不会,有你姑父和我在,咋也不能让咱小丫头吃亏!
虽然知道东山君酒后乱放豪言,但我竟然还有点小感动,心想闷倒驴没白喝,还喝出一革命战友来。由此我觉得以后酒可以更多多喝,走哪喝哪,那岂不战友遍天下?嘿,想想就激动!只可惜我离不了堂庭山,我一走,万妖山头上那雷就会霹雳啪嚓……
我刚要难过,金翅鸟就来了。耀武扬威地,还捧俩蟠桃。
我不客气,抓过来就往嘴里塞,一手一个,一个咬一口,根本不给东山君机会抢。金翅鸟被我溅了一身桃汁,嫌弃地退开三步远,掏出拂尘来哐哐扫,还说兜率宫的猪吃饭都比我文雅。切,鬼才信!几日不见,这家伙越发有他师父太上老君的范儿了,简直堕落!
东山君假正经,问:“小道君何事来访啊?”
金翅鸟不说话,从身后拎出个人来。我一看,好家伙,也是熟人!我黑哥哥嘛!就不知道他不跟他情妹妹逍遥快活,又跑来这里干吗。难不成想念我,要跟我玩出轨?
黑子说做你的春秋大梦吧!
我吓一跳,几日不见,这小子脾气见长,竟然都敢当面怼我了。果然爱情是毒药,会让人神经错乱。不然明知道对面腕子比自己粗,何敢胡言乱语?
金翅鸟说快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他是去兜率宫求药无果,被我遣送来此的。说老实话,人不愿来呢。
我不解,说又求什么药。还有,堂庭山人杰地灵遍地仙女,干嘛不想来?你看我来了都不想走呢。
然后黑子就哭,一滩烂泥似的坐地上哭,眼泪鼻涕一把,丝毫不顾及形象。
这家伙,关键时刻总掉链子。我们只好听金翅鸟跟个小喇叭似的在那叭叭。他说那病姑娘又不行了,六合塔也救不了,于是黑子才又带着求神拜佛。还说能去的地儿都去了,最后没办法求到兜率宫。
我说兜率宫也没办法?狗屁太上老君,练狗屁仙丹!
金翅鸟脸发紫,说才不是那么回事。黑子抢过他的话喊:“他们不是不能救!是不肯救!什么狗屁神仙,一个个吃着人间的香火,倒头来根本就瞧不起我们凡人!狗屁!全都是狗屁!”
我从来没见过一个凡人骂神仙骂得这么激动,这么撕心裂肺。我想如果我们万妖山那位老师傅在场,一定会给黑子大大拥抱,夸他态度端正识是非,然后跟他培养革命友谊。
可是,我回过神来,既然我的心头肉可以起死回生,他情妹妹怎会又不行?当我卖假药的吗?当面生龙活虎,回家立马蹬腿!
然后我们就看病姑娘。
她还是那样,脸色蜡黄,身材枯瘦,头发又细又黄,软趴趴糊在头皮上,看着像三天没洗头,但其实是老出虚汗给沁的。总之她跟我第一次见她没两样。她说大家都说她大限将至,神鬼难救,她自己也这样想。
我觉得她很奇怪。
我第一次见她,是强抢她情郎又强掠她进六合塔。那时候她又弱又惊,看我的眼神就像看阎王。之后每次把她从六合塔短暂放出,也总是抖如筛糠。即便我剜心头肉救她那回,她眼里偶起一点光,但还是怯怯的。好像她一生都活在恐惧中,鲜少有其他的情绪。
因此我向来很少注意她,一来是觉得弱小可怜没什么好注意;二来是,我也怕自己气场太强看她一眼杀她一回。所以放她和黑子走那天,我还以为他们能长长久久、平和快乐。哪知道,短短一段时间,她又变回了这副病怏怏状。
甚至比上次还惨,因为这次她很平静。
意思是,说大限将至那句话时,她一脸的平静如水。就很认命,也觉得自己该死。完全没有既然我这样厉害的妖怪都为她挖过心头肉,那她自己总也得争口气的想法。
我不懂,她明明是个时刻害怕时刻发抖的弱小人类,为什么说大限将至说得那么平静,那么有大家风范。
我更不懂,为什么我会救不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