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阿离
至于漩涡里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事后林琅和疯老头竟然一点都不记得。这就跟他们当初进来时一个样,他们完全不晓得到底发生了什么,反正再一定神,人就已经在那水晶宫外面了。
林琅和疯老头脸上的防水面具都已经被戴上了,大概是那个人帮他们弄的。现在离开了水晶宫,他们只能又依靠嘴型和手势来交流了。
见他们醒过来,那人便先开了口:“我们还要再经过最后一道关卡,才能安全离开江底。”
“什么关卡?”林琅问,“该不会又是淤泥里那些死尸吧?”
“不是。”那人摇摇头,“最后一道关卡是答对一个问题。如果答案不对,我们生还的希望会比刚才更为渺茫。”
“答问题?”这戏码变得太快,林琅和疯老头一时之间都有些发蒙,“答谁的问题?”
“我只知道它每次都会问不同的问题。但不管它问什么,答案永远只有一个。”为了让林琅和疯老头能看清他的嘴型,那人说得很慢,“一定要记住,绝不能杀死它。”
疯老头盯着他,把小眼睛眯了眯:“听你的意思,你已经知道答案了?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会知道这里的一切?”
那人脸上又现出那种孩子气一样的笑容:“问这么多干吗?反正以后都不会再见面了。”
直到他说这句话的时候,一旁的林琅才注意到两个细节:在这个幽深的江底,他和疯老头都需要潜水服和氧气瓶的帮助,但是那个人身上除了一身破破烂烂的衣服之外,什么装备都没有,却能在水里呼吸自如;还有,那人的手腕和脚腕里,各自都有一根青铜钉没在皮肉里,但是刚才他抓着他们进入漩涡之时,双臂的力量却稳如磐石,连抖都没有抖一下。
这个人的能耐恐怕远非常人所能想象。
“别把话说得这么绝对,天下这么大,说不定我们哪天又会碰上。”说这句话的时候,林琅已经偷偷启用了脑电波,想进入对方的意识,没想到这次却意外地失败了——那人的眼神深处,似乎隐藏着两块坚硬的寒冰,他的脑电波一接触到那两块寒冰,就被冻住了。
“别浪费精力了。”那人对林琅暗中偷使的小伎俩心知肚明,嘴角边的那个笑容也多了一丝嘲弄的意味,“你什么也看不到的,何况,我们根本就不是同路人。我不深究你们的来历背景,你们也别深究我的,大家合作逃命,互不相犯,好吗?”
虽然听不见那人的声音,但是林琅能感觉到那人的话里有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于是,他想了想,又说:“最起码让我知道你的名字,将来回忆起这段缘分,我才能不光只是记得我们一起逃出来而已。”
那个人并没有马上接话,目光一直若有所思地在林琅脸上打转,片刻之后,才开口:“既然你那么想知道,就叫我阿离吧。”
“好吧。”林琅点点头,“礼尚往来,我也应该告诉你……”
“我知道你叫林琅。”阿离看着他,眼里的寒冰此时已经融化不见,“对于出众的人,我总是会格外留意的。对了,你的脑电波是谁帮你练出来的?”
“是一段很不可思议的机缘。”林琅笑笑,“我去过一个叫无底幽冥的地方,在那里被一种生物侵入过脑电波。后来,我的脑电波就跟别人不一样了。将来如果有机会,我再跟你细说吧。”
这时疯老头游到他们中间,没好气地打断他们的交谈:“真服了你们!互相又听不见,还能说那么多。在江底泡了大半天,再耗下去可就没有体力了,先出去找点吃的东西行不行?”
他话才刚说到一半,阿离就已经越过他,游到了前面带路,似乎根本就不想正视他的存在。这种满不在乎的态度又一次激怒了疯老头,他恨恨地盯着阿离的背影,一把拉住林琅,憋了半天才憋出一句:“那个臭小子,他为什么不问我叫什么名字?”
“可能是嫌你太丑了。”林琅揶揄地笑笑,也紧随阿离游了过去。
“我丑?”疯老头瞪着他们俩的背影,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我年轻的时候不知道有多么玉树临风。”
他嘀咕完也游了过去。虽然水里并没有任何参照物,但是他依然能感知到,他们走的并不是来时的那条水路。
游了一段时间之后,他们眼前出现了另外一条沙坝。当然,这条沙坝也很有可能是之前那条沙坝的延伸部分,总之形状是不一样了,而且比之前那条高出许多。
阿离已经在沙坝下等他们了。等他们游过去之后,才发现阿离身后有一个巨大的洞口隐藏在沙坝脚下,里面黑咕隆咚的,什么也看不见。
洞口也有块石碑,上面光秃秃的,没有任何图案。
“这就是你说的最后一道关卡?”疯老头指了指那个洞口,“我凭什么相信你是要带我们出去?万一你是要杀人灭口,把我们往陷阱里带呢?”
“你想得还真多。如果我要害你们,刚才在水晶宫,我完全可以自己一个人从水阵里逃走,何必还要伸手去救你们?”阿离冲着那块石碑努努嘴,“你们在进入水晶宫之前,一定也看见了一块石碑,上面刻着一头怪兽,对吧?”
“那又怎么样?”
“其实从你们进入水晶宫的那一刻起,石碑的机关就被启动了。现在就在沙坝这一边的江底,包括我们现在脚底的地方,已布满了数万支强弩,随时会让我们万箭穿身。”阿离的神情很平静,“所有的机关都是相连的,一环扣一环。我们想要活着出去,只有答对问题,这是唯一的办法。现在我们就开始吧,它已经在等着我们了。”
“你说的‘它’,就是指石碑上那头怪兽吗?”林琅忍不住问。
阿离点点头,又叮嘱道:“这块石碑是传声石,除了我之外,你们绝对不要碰它,因为你们落下的任何一指,都会变成答案的一部分,足以把我们送上黄泉了。记住,一会儿只要我一挥手,你们就用最快的速度游过沙坝,不要回头。”
见林琅和疯老头都不再有异议,阿离便转身蹲在那石碑前,用手指隔空对着它反反复复地比画,似乎也心存疑虑,迟迟未敢下手。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最终,阿离在石碑上总共确定了七处位置,五指并用,依次在那七处位置上各敲了一下,而且每一次敲击的力道和时长都不一样。
不可思议的是,他每敲一下,那石头里就发出一声回音。七声长短不一的回音连在一起,竟然变成了一种琴瑟合鸣之声。
疯老头已经看出了端倪,用手势向林琅解释:“这块传声石是一块特殊的玉石,内部存有一些大小不一的孔洞,并且周身的密度和硬度应该也都不一样,因此用特殊的力道敲击不同部位,就会产生玉鸣声。不同频率的玉鸣声在孔洞内部互相连接,就成了音律。”
就在这七声回音消失之后,一阵模模糊糊的声音也从石碑底部蹿了上来,并且渐渐清晰,听起来很像是犬类呜咽的声音,但十分短促。应该是洞里那东西在向他们发问了。
此时阿离脸上的表情也跟着紧张起来,他吸足一口气,双手并用,再次在石碑上敲击了十二处位置。石碑中传出的美妙回音袅袅相连,似乎穿越了时空,汇聚成一首古老而感伤的歌谣。
听到这个音律,疯老头心里猛地一沉,忍不住脱口而出:“候人兮猗?”
“候人兮猗”是大禹的妻子涂山氏所创,整支歌就只有这四个字。相传大禹外出治水,涂山氏久等大禹不归,于是有感而发唱出了这四个字。这可以说是整个华夏文明里最早的一支歌。后来,这支歌就在禹王的后宫里流传了下来。
如果“候人兮猗”就是过关的正确答案,那么,洞里的那个东西莫非就是……突然冒出的这个想法把疯老头自己也吓了一跳,同时涌起的还有一种按捺不住的兴奋感。在强烈的好奇心的驱使下,他完全不顾阿离之前的叮嘱,决定无论如何也要到那个洞口去看一看,否则这件事以后会成为他的一个心病。
而此时,林琅和阿离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那块石碑上,谁也没有留意到疯老头的动静,这让他的行动更加如鱼得水。他悄悄地游开,很快就到了那个洞口边上,只觉得一股凉飕飕的风直从那洞里往外涌。
他正试探着想把潜水手电伸进去照一照,一只白色的巨手突然从黝黑的洞里伸出来,闪电般扼住了他的脖子。他连哼都没来得及哼一声,就被拖进了洞。
千钧一发之际,阿离已如离弦之箭一般冲了过来,用力扯住他还没有进洞的一只右脚,嘴里不知道叼着个什么东西,在那只白色的巨手上一划,那只手立刻疼得一松。阿离立刻趁机将疯老头一把拉出洞,用尽全力往外一抡,并且对着他和林琅大喊:“快跑!”
虽然疯老头被这一通折腾弄得晕头转向,但是对这个“跑”字还是很敏感的,他知道现在情况一定有变,于是赶紧拉住赶上来接应他的林琅,头也不回地向沙坝的另一边游去。
万幸的是,洞里那个东西并没有追出来。他们在沙坝高处的空地上坐下来,刚想喘口气,紧跟而来的阿离突然出其不意反手一刀,割向林琅绑在腰间的那只装着手环的鱼皮口袋。
林琅一惊,良好的体能素质使得他立刻做出反应,机敏地躲过了这一招。哪想到阿离的第二刀又跟着逼了过来,招式比刚才更加凌厉,似乎有点想要他命的意思了。
原来阿离的目标也是这只手环?
事已至此,不是问缘由的时候了,保住手环最要紧。幸好林琅身边还有个疯老头做帮手,但是以二敌一仍然有些吃力,他们充其量也就能勉强保全自身而已。那个阿离的身手远远超过他们的估量。
不知不觉间,三个人边打边退,已渐渐远离了沙坝。就在林琅和疯老头双双感到体力难支的时候,沙坝的后面突然传来一声怒吼,像是洞里那头怪兽发出的。
一听到这个声音,阿离便突然收手,不再恋战,转头看着沙坝的方向。林琅和疯老头便抓准这个时机,匆忙逃开。
但是,林琅始终无法控制自己的好奇心,见阿离并没有追上来,便扭头去看——只见阿离定定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就像一杆挺直在水里的标枪,嘴角边又挂着那抹令人捉摸不透的浅笑,淡然注视着他和疯老头远去。
在那一刻,林琅心里突然涌起一个强烈的直觉:阿离其实根本就不想离开这里。
与这种直觉一同涌起的,还有另外一种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楚的情感。他怔怔地看着那个已经越来越远的身影,怅然若失,猛地大喊了一声:“阿离——”
可惜,这一声被他的潜水面具挡了回来,根本没有传出去。
回到船上的时候,天空中已是繁星点点。令林琅和疯老头感动的是,老水根竟然一直待在船上没有走,一见他们平安回来,高兴得合不拢嘴,马上张罗着给他们做饭、熬姜汤。
换完衣服,确认那只手环完好无损之后,林琅和疯老头才终于松了口气,好似完成了一件重大任务一样。两人并排躺在甲板上,仰头望着星空,静等老水根的饭菜上桌。这样难得的宁静与幸福,只盼能多来一些才好。
由于太过疲劳,林琅很快就进入了梦乡。在梦中,那个叫阿离的人一直不停地闪现,好像有什么话要跟他说,但总也说不出口,神情很是焦急。那种感觉十分真实,以至于他屡次怀疑自己到底是不是真的在做梦。
正当他辗转反侧的时候,疯老头突然在旁边大喊了一声“糟糕”,顿时把他惊醒了。他一屁股坐起来,发现自己还在甲板上,暗暗松了口气——看来,刚才的确是在梦中见到了阿离。
“你一惊一乍的又要干什么?”他纳闷地看着疯老头。
疯老头盯着黑沉沉的水面,眼神直勾勾的,悠悠说道:“我终于明白了,原来,他是不想让她出来……”
“你在说什么?谁不想让谁出来?”
疯老头点起一支烟,深吸一口,吐了个烟圈,小眼睛在烟头的红点后面闪着光:“那座水晶宫,其实就是守墓人口中的那座大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