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进入区委书记法眼
1999年9月份,侯沧海成为江州市江阳区黑河镇政府驻村干部,经常卷着裤腿跑田坎,被戏称为田坎干部。
熊小梅分到铁江厂子弟校。上班不久,天上居然真会掉下馅饼,铁江厂子弟校移交给地方,和重点中学秦阳二中合并,熊小梅成为秦阳二中正式老师,其人生发生了奇异转变。
秦阳二中是重点学校,凡是老师要调进秦阳二中必须分管副市长点头同意。这一次调整得益于宏观政策,按照国家对企业子弟学校划归地方统一管理的要求,秦阳市政府直接将铁江厂子弟校所有教师和学生都移交给秦阳二中。如此调整引起了地方教育界广泛非议,但是有效地缓解了铁江厂工人对系列改革的抵触情绪,被当成了成功的典型经验刊载到省委研究室简报。
最高兴的莫过于熊恒远和杨中芳。得知子弟校调整方案后,熊恒远特意切了卤肉,提了白酒,痛痛快快地醉了一回。
凡事有利必有弊,侯沧海得到这个消息很是牙痛。从政治正确的角度来说,必须要庆祝这一次天降之喜。但是从小家庭角度来说,如果熊小梅在半死不活的子弟校工作,熊家同意熊小梅调到江州可能性会很高。此时熊小梅调入秦阳二中,所有人的期望值必然上升,熊小梅要调动,则要考虑与秦阳二中规模、效益和等级相当的学校。
侯沧海是刚刚参加工作的菜鸟,尽管在极短时间获得了黑河镇党委书记杨定和的认可,可是要办理这种级别的调动还是超出其能力。
自从调到秦阳二中,熊小梅立刻变成了抢手“货”,不仅同事们给她介绍对象,铁江厂老邻居也纷纷给她介绍对象。为了此事,熊小梅和父母屡屡发生冲突。每次冲突以后,熊恒远和杨中芳都为女儿错失良缘而长吁短叹。
元旦,星期五,侯沧海请了假,提前来到秦阳,在秦阳二中门口与熊小梅会合,再次准备回家摊牌。
毕业到如今已经过了四个月时间,这让好得如胶似漆的恋人尝到了两地分居的巨大压力。见面之后,两人有相聚时的欣喜,还有着短暂相聚后必然要分手的失望和忧伤。初见面时,两人稍显隔阂,神情不自然,客客气气。挽着手行走一段,陌生感才渐渐烟消云散。
熊小梅推开门房门,站在其身后的侯沧海立刻感受到房内逼人冷气。这是比零摄氏度的气温还要逼人的冷气,冷气制造者正是熊恒远和杨中芳。夫妻俩满脸是被迫面对不想见之人的愤怒和无奈。他们坐在沙发上,不朝门外看一眼,盯着不停闪动的电视机屏幕。电视画面如一只妖怪,从眼睛钻入,从耳朵钻出,没有在脑中停留,更没有留下任何印象。
“爸,妈。”熊小梅打了一个招呼,满肚子话被冻住,堵在喉咙里,无法说出来。
“我和熊小梅是真心相爱,准备结婚,请熊叔和杨阿姨成全。”踏进熊家后,侯沧海有一种豁出去的心态,开门就捅“刺刀”。
熊小梅紧张得一颗心都要从胸腔迸将出来,脑中浮现出父亲暴起打人的画面。从小到大,父亲无数次从沙发上跳起来打人,多数时间打姐姐熊小琴,少数时间打自己。她对父亲感情复杂,有疏远,有亲情,有怨恨,有痛惜。
杨中芳紧紧拉住丈夫胳膊,道:“小侯,现在时兴自由恋爱,当父母的管不了你们。当父母的又不能不管,你说是不是?”
“是的。”侯沧海坐在单人沙发上。
杨中芳继续道:“熊小琴嫁到外地,如果二妹又嫁到外地,我们老两口怎么办?生了病谁来照顾?我们要求不高,如果你能来到秦阳工作,我们就没有意见。”
这个招术并非由他们夫妻原创,而是熊小琴出的主意。如今杨中芳采用了大女儿建议,将难题踢到侯沧海这边。
侯沧海道:“在熊叔和杨阿姨面前,我不想说假话。我们家是工人家庭,没有宽厚的社会背景和人脉,我近期调动到秦阳基本上不可能。”
熊恒远火气腾腾地升了起来,道:“我给你讲清楚,熊小梅肯定不会到江州。你要是能调到秦阳,那就没有话说,欢迎进家门。如果不能调到秦阳,我们绝不会答应。”
侯沧海道:“如果现在到秦阳,我只能辞职。”
杨中芳紧紧拉住想要站起来的熊恒远,道:“辞了职,你没有工作,难道让二妹养你?我们家的条件很简单,你调到秦阳,我们立刻同意。否则,我们不同意。”
这是一个无解的扣,让侯沧海很是头痛。他继续努力,道:“熊叔,杨阿姨,当前最稳妥的解决方案是将小梅调到江州城里学校,市重点只有两所,难度太高,我保证至少将小梅调到区重点。你们退休后可以到江州。”
杨中芳道:“我们这一代人讲究落叶归根,投靠到女儿家,亲戚朋友怎么看我们?”
熊恒远用手指着侯沧海,道:“我给你说清楚,二妹哪里都不去,就嫁在秦阳。”
在熊家谈了一个小时,无法达成共识。
熊小梅对父亲暴怒之前的征兆太熟悉,发现父亲已经到了发火边缘后,赶紧拉着男友离开家。
熊家的要求其实不高,就是想让小女儿跟在身边,过上安稳生活。老两口最不能理解和原谅的是:秦阳四百多万人口,条件好的年轻男人满街都是,为什么熊小梅非得找个江州人,置父母于不顾?
对于侯沧海和熊小梅来说,他们是另一种观点:两人真心相爱,就算暂时有困难,难道不能克服?为什么要提出苛刻条件?
两人步行回到宾馆房间,熊小梅想起父母提出的难以完成的简单要求,泪水婆娑。侯沧海轻抚女友后背,道:“你不要只看到悲伤的一面,事情正在朝着好方向发展,至少可以谈判结婚这件事,这就是巨大的飞跃和进步。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明天将户口本悄悄取出来,先去结婚登记,生米煮成熟饭,他们就只能承认。”
熊小梅抹掉眼泪水,道:“这样也行?”
“我有一个发小以前就是偷户口本结婚的,当初也是因为两地分居,他的爸妈坚决反对。偷出户口本结婚以后,他们也就默认了。”
提起户口本,熊小梅颇为懊恼。当初思考不周,害得现在相当被动。大学毕业之时,每个人都有一个户口迁移证。迁移证上指定的迁入地或是原籍,或是工作单位。熊小梅工作单位是铁江厂子弟校,办户口时,她没有思考,直接将户口回到父母户口所在地。如今要结婚,才发现户口是个大麻烦。
次日上午,熊小梅一直等着父母离家。谁知,平时总是一起买菜的父母改变了行为模式,杨中芳一个人提着篮子出去买菜,熊恒远一直坐在客厅看电视。
随后几天时间,熊小梅一直在等待获取户口本的时机,终于有一天,父母同时离开家。她站在窗台边瞧着父母背影消失在工厂,立刻来到里屋,拉开立柜小抽屉。在她的印象中,户口本等重要证件都放在立柜小抽屉里,平时没有上锁。
她拉开小抽屉,翻了好几遍,没有找到户口本。
她接着搜遍了家里所有可以放户口本的地方,一无所获,唯一可能藏户口本的地方就是母亲珍爱的一口皮箱,这是外婆送给母亲的结婚礼物,几十年来一直放在床下。熊小梅将皮箱拖了出来,放在卧室中间。她望着带着大锁的皮箱发愁,狗咬乌龟,找不到地方下口。最后,她决定明天找借口到车间去借母亲的房门钥匙,这样就可以拿到皮箱钥匙。
父亲和母亲下班以后,很快发现了破绽。
熊恒远黑着脸推开熊小梅卧室,道:“你在我房里翻什么?”
熊小梅道:“我没有翻。”
杨中芳站在门口道:“小抽屉每样东西都有顺序,绝对不会错,不是你翻,就是小偷。里面的钱没有丢,只能是你翻了。你是不是想找户口本?”
熊恒远闷声道:“我们又不傻,难道不会把户口本藏起来?我告诉你,侯沧海没有调到秦阳,结婚没有门。”
熊小梅和侯沧海悄悄拿户口本结婚的努力被轻松击败。
侯沧海在电话里得知女友没有拿到户口本,心中有一股失望的怒火在燃烧。他走出镇政府办公室,在院子里走来走去,心里充满挫折感。凭心而论,他参加工作只有半年时间,就获得党委书记杨定和赏识,成为党政办第一笔杆子,还被任命为镇团委副书记,应该来说很不错。但是他资历浅,职务低,办理跨市调动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我要辞职!”侯沧海在院子里如驴子一样转圈,胸中升起了强烈念头。
一辆小车开进院子,党委书记杨定和从车上走下来。车灯扫进院子时,他瞧见了站在院子里的侯沧海,招呼道:“小侯,寒冬腊月,你一个人站在院子做什么?”
侯沧海迅速调整情绪,笑道:“刚才在办公室看工作总结,脑袋看晕了,出来透透气。”
杨定和体形偏胖,为人和气,并不把党委书记的架子摆在脸上,乐呵呵地道:“你工作有半年时间了吧,半年时间就要写全镇的工作总结,要求有点高啊。人都是有潜力的,压一压担子,潜力就出来了。等今年把这个总结写出来,明年就轻松了。年轻人好好干,前途肯定会很光明。”
受到领导鼓励,侯沧海还是挺高兴,道:“今年写镇党委工作总结确实难度高,要把所有部门总结消化掉。请杨书记放心,再难也要啃下来。”
杨定和很欣赏侯沧海乐观积极的工作态度,道:“在宿舍楼七楼还有一套房子,以前是计生办库房,现在计生服务中心单独修了房子,库房空了出来。明天你把房间收拾出来,搬到里面住。你的工资低,在外面租房子不是个事。”
年轻同事大多租住在黑河镇上,杨定和如此安排充分表达了欣赏之意。侯沧海没有假模假样推辞,赶紧表示感谢。
“听说你象棋水平不错?”
“还行吧,江州师院象棋冠军。”
“改天我要请张书记吃饭。张书记是象棋高手,在江阳区没有对手,独孤求败啊。你陪张书记多下几局,让张书记过过瘾。”
张强书记是江州市下属江阳区区委书记,很有威信,是让侯沧海举头仰望的人物。如今有机会与区委书记下棋,让侯沧海暗自激动起来。他如今受到女友家庭的强大压力,强大压力变成了向上的动力。有了动力,他比同时期分到黑河镇的大学生表现得更加积极。因为表现得更加积极,立刻让他在其他大学生中脱颖而出,获得了比同时期其他大学生更多机会。
杨定和离开前叮嘱道:“你既然是江州师院象棋冠军,水平肯定不低。与张书记下象棋时要懂得起,明白吗?”
侯沧海笑道:“杨书记放心。张书记是老同志,与老同志下棋,我会有分寸。”
杨定和道:“你现在进入社会了,要理解社会的复杂性。张书记如果看重黑河,政策稍稍倾斜,黑河镇十来万人民就可以受益。这是公事,不能带有私人情绪。明白吗?”
侯沧海道:“杨书记,我会以大局为重。”
隔了一个星期,星期五,黑河镇党委书记杨定和宴请区委书记张强。侯沧海需要作陪,无法到秦阳与女友相会。
“丁零零——”,办公楼响起下班铃声。这个铃声与以前子弟校老式下课铃声一模一样,尖锐、刺耳,能有效刺激耳膜。铃声结束后,侯沧海在走道上等着杨定和书记下班。
身体肥胖的杨定和前列腺有毛病,每次方便都滴滴答答尿不净,还经常尿湿裤子,这让他格外烦恼。侯沧海在卫生间外面等了一会,杨定和才从卫生间走出来,鞋面上有隐约水滴。侯沧海知道其隐疾,自告奋勇地道:“杨书记,你晚上少喝点,我顶上。”他取了纸巾,递到杨定和手前。
杨定和接过纸巾,擦了手,交待道:“今天张书记和鲍常委都要来,我是月母子遇到老情人——宁伤身体也不能伤感情。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这顿酒喝了以后,以后少喝点。”
小车从黑河镇出发,十来分钟就开进市区,来到铁梅山庄。山庄老板曾经在政府机关工作过,1992年下海经商,折腾几年后,开了这一家铁梅山庄。铁梅山庄环境优雅,是闹中取静的好地方,张强书记很喜欢此处。
侯沧海提前预订了有大块落地窗的一号房。一号房位于植被丰富的小山坡,透过落地窗能近距离观察原生态茂密植被和草丛中的小动物,又因为玻璃阻隔不被蚊虫骚扰。
等了二十来分钟,外面传来说话声,侯沧海赶紧跟随杨定和出门。区委书记张强、鲍大有常委和委办副主任詹军已经走进一号房小院,张强背着手,听鲍大有在耳朵边说事,詹军左手提着一个黑色手包,右手端着不锈钢茶杯。
杨定和上前几步,肥胖身体微微弯曲,与区委书记张强握手。
三位来者衣着各有特色,年龄最长的张强身穿中式棉服,自由随意。鲍大有约四十六七岁,穿了一件灰色羊绒大衣。詹军依然如上班一样穿衬衣打领带,套了两件套毛衣,中规中矩。
按照江州市委组织部规则,处级领导到了五十五岁就要由领导职务改为非领导职务,俗称“改非”。张强担任两届区委书记,根深叶茂,德高望重,一呼百应。但是,铁打营盘流水兵,明年他就到了“改非”年龄。近期传闻满天飞,一天三变,有说张强要到市人大工作,也有说到市政协,还要一种说法是张强在江阳区成绩斐然,有可能成为市级领导。
侯沧海是黑河镇党政办工作人员,距离区委书记位置相当遥远,不管传言如何变化都和他没有关系,于是将传言当成笑话。
当张强伸出手时,心情激动的侯沧海跨上一步,双手紧握区委书记温暖大手,真诚地道:“张书记好。”
张强远比会场和电视上要平和,握手之后,问道:“小侯,听说你下棋水平不错,今天我们痛痛快快杀几盘,你不能放水,大家凭本事,真刀真枪干。”张强被评为江阳区象棋第一人,纵横驰骋,未尝有对手。每次棋瘾发作难忍时,总觉得好对手难求。偶尔遇到一个好手,就觉得如六月喝了冰水一样舒畅。
最初得知要和威严的区委书记张强下棋,侯沧海心有忐忑。见面后发现生活中的区委书记很是本色,没有端架子,这才放下心来。他将棋盘摆好,抱拳道:“张书记,我的水平不高,请多指教。”
区委常委、委办主任鲍大有笑道:“小侯别客气,下棋时要全力以赴,给张书记增加点障碍,只要张书记赢得不太轻松,你的水平就算不错。”
侯沧海道:“我全力以赴,争取让张书记多消耗点脑细胞。”
张强哈哈大笑道:“小侯不错,有点意思。”在他的经验中,这种没有职务的小年轻见到自己必然手足无措,拘谨异常,这个叫侯沧海的小伙子言谈举止有礼貌,神情落落大方,是个有趣的年轻人。
棋局摆开,鲍大有安排道:“詹军,点菜。”
詹军接受任务后就要朝外走,杨定和急忙道:“詹主任,何劳你这位大主任费神,小侯已经安排好了。”
詹军还是出了门,去查看侯沧海点的饭菜是否合张、鲍两位领导的胃口。作为区委办副主任,他一直小心翼翼,总是担心某个地方做得不好,让领导心生芥蒂,影响前程。
在查看菜谱时,他暗道:“侯沧海这人在政府机关混还嫩得很,居然大模大样坐着下棋,让鲍常委站在一边,以后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侯沧海在落座时也想到这个问题。但是棋盘是方的,他坐在张强对面才能下棋,只能让鲍大有常委站在一边。他在坐下前,给鲍大有搬来张椅子。鲍大有笑道:“你别管我,站着看棋才过瘾。”
张强和侯沧海都是高手,摆开战局后,头三步走得很快,象棋打在棋盘上啪啪作响。鲍大有和杨定和站在张强身后,为书记加油鼓劲。他们知道张强最讨厌下棋时旁人支招,只看棋,不说话,当真君子。
侯沧海知道张书记棋力不凡,开局时采用一位象棋特级大师手法,以增加张强的新奇感。象棋中的车四通八达,威力无穷,一般下法总是先要“亮头”,以便迅速出车。侯沧海开棋后走出车一平三,把威力巨大的车放在三路马与三路兵二重阻碍之后,结成怪阵。
张强下棋极有天赋,却是野路子,对棋谱没有研究,自然不知道这是特级大师的独有手法。当他看到侯沧海走出“车一平三”后,拿棋的手在半空中稍有停顿,随即将棋子响亮地扣在棋盘上,道:“这着新鲜啊,很少有人用,不知道效果怎么样?”下了几步,他评价道:“效果一般嘛。”
侯沧海不敢说这是特级大师的手法,装作郁闷地道:“这是我研究了很久的招术,以为很厉害。”
张强指点道:“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这句话很灵,任何新招都只有经过检验才知道是否真厉害。”
“张书记说的是辩证法,我要回去好好领悟。”侯沧海不停点头。十几步之后,他突发神威,棋风凌历,杀得张强狼狈不堪。站在背后的杨定和不停对侯沧海眨眼睛,希望他手下留情。侯沧海心中有数,对杨定和的提醒视而不见,继续调兵遣将追杀区委书记。到了关键时刻,他故意卖了个破绽,让张强慢慢扳回局面。
詹军提着茶壶,来回给在座诸人添茶倒水,殷勤得很。他偶尔将眼光扫向侯沧海,目光如弹球,触碰到侯沧海以后又迅速从其身上弹走。倒完茶水,他暗哼一声:“侯沧海扯虎皮做大旗,一个黑河镇普通干部要让我这个委办副主任倒茶,真他妈的不懂事。”腹诽之余,他也羡慕侯沧海能够在张强面前轻松自如。自己虽然一直在领导身边工作,还真不敢跟张强开玩笑,想潇洒一些都办不到。
詹军和侯沧海除了同在江阳区工作以外,还有一段历史渊源。
两人是世安厂子弟校校友。在计划经济时代,世安厂厂区里学校、医院、电影院等生活设施一应俱全,子弟校教育水平明显比周边学校要高,甚至可以和江州一中比肩。子弟校原则上只为世安厂子弟服务,有原则就意味着有特例,为了和地方搞好关系,也接收了少量地方关系户子女。
世安厂要照顾地方关系,子弟校学生则没有这个责任。根红苗正的工厂子弟瞧不起这些地方子弟,对农村学生有一个不友好称呼——农民娃儿,“农民娃儿”的衣着、口音都会被工厂子弟嘲笑。
詹军是当地青树村村支书的儿子,在子弟校读初中,比侯沧海高两级。他在读世安厂子弟校时曾经就受到过工厂子弟的“侮辱”。
有一个叫李从俊的农村子弟,相貌英俊,和工厂女学生谈恋爱,受到众多工厂子弟敌视,女学生的哥哥更是视之为辱,约上侯沧海、周水平、吴建军、梁勇等少年人,揍了李从俊一顿。
詹军和李从俊是同村同社,关系很不错。李从俊挨揍时,詹军恰好在场。
从那一天起,詹军对世安厂以及世安厂子弟产生了难以磨灭的仇恨。他成绩不错,初中毕业后考上了江州师范中专学校,教了一年书后调到了区教育局,再调到区委办,在今年当上了副主任,仕途相当顺利。
此时,张强—杨定和侯沧海是一条线上的人,这让詹军将所有情感隐藏起来,与侯沧海见面亲热得紧,经常聊子弟校往事。
象棋第一局下了四十来分钟,苦战之后,张强险胜。
险中求胜,张强欢喜得紧,指着侯沧海大笑道:“小侯水平不错,确实消耗了我的脑细胞。你再下几年,我应付起来就费力了。”
鲍大有笑道:“虽说奇正相变,可是奇兵毕竟难以战胜堂堂正正之师,小侯要赢张书记,还得多学几年。”
侯沧海擦了擦额头汗水,道:“张书记是江阳第一高手,我这点水平还差得远,今天已经用了吃奶的力气。”
杨定和喜笑颜开地道:“等会好好敬张书记一杯酒,拜个老师。”
张强抚了抚渐渐隆起的肚子,道:“不能拜师,我好不容易找个对手,弄成徒弟就没有了趣味。”他吩咐杨定和道:“以后我想下棋了,你就将侯沧海喊起。但是不能太频繁啊,太频繁了影响年轻人谈恋爱。”
张强对侯沧海如此态度,詹军顿时心生嫉妒。
棋局结束,侯沧海立刻回归黑河镇政府普通干部本位,接过詹军手中茶壶,道:“有劳詹主任倒茶,诚惶诚恐啊。”
詹军顺势将茶壶递了过去,淡淡地道:“我们都是为领导服务,谁倒茶都一样。”
铁梅山庄的菜很有特色,俗称茶菜。菜里伴有江州毛峰,以茶入菜,既雅又香。酒是梅花泡制,酒色微黄,梅香扑鼻。詹军知道张强和鲍大有都喜欢吃张氏腊肉排骨,特意到黑河总店买了四斤。饭局开始,喝梅花酒,吃茶菜,啃腊排骨,大家连呼过瘾。
酒足饭饱,张强与侯沧海又摆开战场。这一局侯沧海再次变阵,他将头炮摆好以后,几步后又主动卸掉中炮。象棋布局中,头炮摆好后,除了打出去或者为了防守,一般很少自己卸掉,更没有必要在毫无危险的情况下主动卸掉。
张强最初以为对手走了一步废棋,仔细考虑却发现这手废棋让自己的马处于不利位置,他想了一会,调整了马的位置。
一番龙争虎斗,张强再次险胜,夸道:“小侯怪招迭出,真是后生可畏。你是哪个学校毕业的,文笔怎么样?”
听到这句话,在一旁的詹军脸色数变。工作以来,他一直在近距离观察张强,知道张强这句问话中大有深意,说明侯沧海通过两盘棋进入了区委书记法眼,嫉妒心狂起。
杨定和不失时机地道:“小侯是江州师范学院毕业的,文笔不错,在市区各部门发了不少通讯稿。”
在区委办分管信息工作的詹军立刻下定决心:以后一定不能再用侯沧海送过来的任何信息,屏蔽他的材料。
詹军是一只老虎,天然地想要维护领地,尽管侯沧海地位还很低,可是已经有了侵略自己领地的苗头,他必须要将这个苗头踩在泥泞里。
10点钟,聚会方散。
铁梅山庄的小坝子里停了三辆车,张强道:“老杨,你坐我的车,陪我说说话。”
区委来了两辆车,杨定和坐上了张强书记的车,詹军自然就上了鲍大有的车。上车后,他递过去一盒苹果醋,道:“老大,苹果醋解酒,今天您喝得不少。”鲍大有喝着苹果醋,头靠在椅背上,沉默不语。
独自回到家中的侯沧海分析了今天与区委书记张强见面的整个过程,在日记本里写道:“没有料到,我还有演戏天分。今天留给张强的印象肯定不错,爽朗、大方又有才华,这就是我的形象设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