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江州(一)
宁云修这一路上走的都是驿站,秦榛只好自掏腰包住着客栈,她不知道,自从集花大会后她可是名声大振,京城中开始流传一种剑舞,正如富衍所说的一时间京城剑贵,当然,趁着这个机会富家的店面也没少挣钱,她要知道也该敲他一笔推广费了。
出了京城先是到达定州,在定州驿站里,一行人刚刚安顿下。
连青警惕的对宁云修道:“公子,我怎么总感觉这一路上有人在跟踪我们呢”
“她跟的那么明目张胆,你若是还没察觉到,那我便要怀疑你是不是已经被她收买了”宁云修淡定的喝了口茶。
“原来公子早就察觉到了,那跟着我们的人是秦小姐吧,哦,不对,是姜小姐”连青道。
“我想她还是习惯秦榛这个名字,你出去一趟,把她叫过来,记着让她着了男装过来,这里毕竟还是驿站,小心人多眼杂”宁云修吩咐道。
不多时,一袭男装利落打扮的秦榛出现在了驿站之中。
“不是不让你跟来吗?”宁云修皱着眉头道。
“谁说我是跟着你来的,我回江州走亲戚,怎么不行吗?”秦榛还死不承认。
“请问秦小姐你哪个亲戚在江州?”宁云修好笑道。
“姜府爹的老家便是江州,在江州的亲戚多的是,要你管”秦榛哼道。
“南风呢,她怎么没在?”宁云修注意到南风没有跟来,似乎随着的暗卫也少了一人,“你一个人出城居然还只带两个暗卫,你真以为有了暗卫便万无一失吗,前次在京城中被人袭击的事这么快便忘了吗?”
“如今我是姜府大小姐,又是你未婚妻,谁还能明目张胆的杀我不成”中间那句她说的含糊有些叫人听不清楚。
宁云修也不管她说的什么,反正她就是故意做给他看的,她身边所带的人不多,叫他不能对她置之不理,真是不知回了姜府一个月多竟是养成了任性的毛病。
“江州可不是好玩的地方,当地暗潮涌动,说不定什么时候便会爆发起义,这与百姓聚众闹事还是不同的,弄不好便会身陷城中”宁云修严肃的道。
“怪不得蔡尚书内个老狐狸又生病了,把这个事儿推给你,你放心,我不是那么没有分寸的人,我保证一步不离的跟着你,绝对不会擅自行动的”秦榛虽知道这事儿不是闹着玩的,当时也只是便这么心大的跟着出来了,她自己在心里保证,就这么任性一次。
宁云修无奈,他又不能分出人手把她给送回去,万一回去了又不安分,反而让他担心,拿她没办法,便只好答应让她同行,还能随时随地的看着她。
于是刑部侍郎宁大人的身边便多了个俊俏的小侍卫。
一行数日,终于到达了江州外,从城外看江州城,是个三面环山,一面环水的好地方,苍江水从苍山上流下,孕育着江州的百姓,雨季时河水会暴涨,所以在上游处建立了几处堤坝防洪,近年来各处洪讯频发,工部侍郎舒大人,也就是舒雅的父亲就是因为没治好水患所以才被贬官的,朝廷的人事调动都要经过吏部,舒小姐自然会把矛头对准姜芷樱这个吏部尚书之女。
江州虽然临着苍江水,但倒是没有洪讯这个担忧,因为堤坝建的很结实,总得来说是个富饶的地方。
进入江州,城内却并不是像他们所预想的那样,是一种剑拔弩张、危机重重的情况,相反百姓安居乐业,街上车水马龙的,行人络绎不绝,一点没有要闹事的征兆。
江州知州周兆泉得知朝廷来查办此事的人到了,连忙出城迎接,待到了府衙,宁云修仔细询问了一下当地的情况。
“那前朝李氏皇族的事,周大人可有眉目了”宁云修问道。
“近来,各地皆风闻前朝李氏皇族要在江州起事,但下官加强了江州的防卫戒备,却未查探到李氏后裔的踪迹,想来这帮逆党行事过于谨慎,不敢轻易露头,只是在各地布下迷魂阵,想让朝廷自乱阵脚”周知州的一番话听起来还是很有道理。
“但此事定不是空穴来风,只是山雨欲来风满楼,还未到爆发之时,还望切勿大意、放松警惕,给贼人可乘之机,不知周大人可排查过城中之人”
“不是下官懒惰懈怠,给自己寻找托词,只是这李氏乃大姓,城中李姓人氏至少万计,如何排查的出来?”周兆泉摸着下巴,看样子为此事没少烦恼。
“地下钱庄、赌坊、学子们聚会之地,周大人可有加派人手巡视?”宁云修身后一俊秀小侍卫出言问道。
周兆泉抬头看了一眼这小侍卫,见宁大人并未出言制止,知这侍卫在宁大人身边应是身份不低,遂答道:“这些地方也曾派衙役去过,但并未曾特殊关注,不知这位小侍卫为何提及此处?”
“地下钱庄,赌坊乃一些无业游民、游手好闲之辈时常混迹的地方,常为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社会闲散人员的聚集地,这帮人视法度于无物,也常常因为自己所在的社会的底层,易对朝廷生出不满,把自己今日所得的失败归咎于是朝廷的失败,因此易于被人煽动闹事”那答话的小侍卫自然是秦榛。
“可那学子聚会之地应该不至于吧,他们既享受国家减免赋税和进入府、州、县学中学习的待遇,将来若是考中科举那便是国家未来的栋梁之才,为何还要对他们加强防备?”周兆泉问道。
“近来由赵首辅进言,朝廷着手整顿了府、州、县学中‘学霸’成风的风气,一些廪膳生、增广生被罢黜回家后,失去了以往朝廷给的优越待遇,一时间未免难以适应,容易心生不满,而文人们又经常自视甚高,把自己所谓的怀才不遇之境归于朝廷的庸弊,而导致没有伯乐常在发掘不到他们这些‘宝马’,这是他们所不能忍受的,为了建立一个他们认为理想的制度,难保不会热血冲动,为了他们的怨愤而冲做那愣头青唯恐天下不乱,所以这类人也不可不防”宁云修接过周兆泉的疑问,并没有给秦榛开口说话的机会。
自太祖朝以来,府学、州学、县学生员皆有定数,但是时日推移,又设增广学员与廪膳生名额,此外又添附学生员,他们虽然领米的权利不同,但是免役的权利是一样的,几十年下来已成为一种地方的特权阶级,占用朝廷的资源,形成一种势力,赵荣珍身为内阁首辅发现了这种弊端,大刀阔斧的改革,皇上自然是愿意的,为国家节省资源就是丰满他的腰包啊,只是这恶人的罪名便落到了赵首辅头上。
秦榛当然知道是她多嘴了,只好悻悻的低着头,后面二人的对话她也并未插嘴。
不插嘴的时候是憋闷的,好在宁云修和周兆泉并没有多交待很长时间,一切安排妥当之后,秦榛和宁云修就暂居在周知州的府上。
因为一路上都走的驿站,明面上带的侍卫并不多,周府也安排的下,宁云修自然是自己住一间,侍卫们两两一间,秦榛身份‘侍卫’自然是和侍卫同住,她的室友便是连青了。
在连青得知这么分配的时候,他整个人都不好了,他觉得若是他真和秦榛睡在一间屋子里,那他这趟有没有命回去都是个问题。
待周大人走后,连青偷偷摸摸的溜出了他的房间,很有眼力见的去宁云修的屋报告了一声,然后跑去别的侍卫屋子里和连赤、连橙挤在一起睡。
秦榛很磊落的,她自然没有什么杂念,只要和衣而睡就好了,干嘛连青一副和她共处一室就像见了鬼的表情,后来再转念一想,毕竟男女有别,共睡一室是不太妥当,所以既然连青要去和别人挤那她也不拦着了。
总之她这一夜是睡的很舒服,第二天起来却见连青顶着两个明显的黑眼圈,不知昨晚发生了什么,但可以想见他昨天一定是睡的很不舒适。
早饭毕,宁云修准备在江州城微服巡视一下,探查一下江州城的情况,带太多侍卫不易于行动,是以其他侍卫都做了变装分散在人群中,只有秦榛跟在宁云修身边。
城内小贩摊位林林总总,行人络绎不绝,秦榛看着路两旁的摊位按捺不住好奇的心理,东瞅瞅西看看的。
一会儿闻着大叔蒸的包子直流口水,一会儿看着街上的糖炒栗子想买。
看见花花绿绿的头饰发簪也想试试,但转念一想自己目前是男子身份,只好隐下这个心思。
宁云修觉得带着她出来倒是对了,因为她十分的接地气,让人看着真像是外州人过来游玩的。
待路过一条古董街的时候听到从一家古董店里传来阵阵骂声,时不时引起过路之人的侧目,秦榛好奇的走过去,渐渐听清骂声是从一家叫浮云斋的古董店里传出来的。
这家店看起来是这条街上档次最高的店铺,装潢雅致古朴,店面也比周围的店家要大上一倍,应该是这条街上的古董店一霸,平日里应该生意兴隆,怎的老板骂伙计这么大的气性,难道是店大欺客使的老板脾气也大了?
宁云修本不想多事的,但是一个没拉住,秦榛已经凑到在店门口蹲着哭的小伙计旁边去了。
“喂,小兄弟,你是犯了什么错,惹了你老板发这么大的火呀”秦榛很自来熟的问道。
那小伙计抬起袖子,擦了擦眼泪莫名的看着秦榛,想着是哪儿来的多管闲事的闲人。
秦榛见那小伙计并未搭话,也不馁,继续道:“小兄弟你别介意,我呀,和我那兄长是第一次来江州游玩”她伸手指了指站在一旁的宁云修,“听说江州古董业发达,盛产瓷器古玩,想来这条街上挑选一下,见你家店铺富丽堂皇想必好东西不少,可是你家掌柜的脾气这样大,反倒是有些不敢入内了”
小伙计见她这样说,面上有些松动了,道:“这位公子,不是我对您心有防备,只是我们刚刚被别人敲了一笔,实在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呀,正因为是我接待的那位客人,导致我们掌柜的一见我就心下难平,没有把我赶出浮云斋都已经是万幸了”他说道这里掩面又开始呜呜的哭了起来。
秦榛心想这浮云斋家大业大的,得损失了多少的银子才会让掌柜的如此动气呀,看来这亏吃的可不小呀。
秦榛等那小伙计哭完他接着说道:“上个月我们店里来了个衣着华丽的公子,举手投足间一看就是大户人家教养出来的,掌柜的一看必定是个大客人,我把他引进店后还是掌柜的亲自接待的,他对着我们店里的摆放出来的宝贝分析点评了一通,头头是道的,一看便知是个行家。
后来他说看中我们店铺大气,有寄卖他家传家之宝的规模,接着便拿出来一副画,我们几个伙计和掌柜的定睛一看居然是前朝熙宗年间书画大家沈弦意的绝笔名画《士子宴饮图》,此画一直被前朝皇室所收藏,前朝灭国之后,此画便销声匿迹不知流落何处了,大部分人都以为它已消逝在战火之中,谁知道还能在我们浮云斋里重见天日”
宁云修听到前朝名画出现的时候便对此事产生了兴趣,不知何时移步过来站在秦榛身后聚精会神的听着。
小伙计越讲越放的开,似要把连日来受的委屈一同讲给别人,好让自己心里舒畅一点。
他接着道:“老板也知此画的价值,不免怀疑怎会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看那公子身着锦衣怎么会落魄到要寄卖此画的地步,怀疑那画是不是假的,可是看那公子笃定的神情,不似作伪,说是家里碰上难过的一关,急需用钱给母亲治病,态度也很诚恳,说是可以先寄挂在店里,任凭其他客人赏鉴,老板觉得这么挂着也能撑着场面,即便是假的也是几可以以假乱真的上品。
之后几天老板从各地请来了古画专家,认为那副画是真品的是占大多数,而老板本人也是赞成那副画是真品的,如此那位客人说此画叫价一万两银子”
秦榛听到此处,倒吸了一口气,这简直是狮子大开口呀,且不说《士子宴饮图》距今不过二百余年,还算不上年代久远,即便是绝笔也值不上这么多钱呀。
何况什么病需募得如此巨款,若是真的重病难治,也不会要此价格,只怕这钱还没筹到,病重之人早就无力回天了。
秦榛把她的疑问说给小伙计听,小伙计当时也是如此劝的掌柜的,但是掌柜的说他们只是寄卖,赚取提成,买不买的出去他们都没有损失,此话在理,他便没有再劝。
“那画在店里悬挂了几天,店里的客人比平日多了不少,也有不少客人对此画表示有兴趣,可是一听说价钱,都给吓了回去,但其中一位姓李穿着贵气的公子却是兴趣非常,说他平素最喜好收集沈弦意的作品,家里已有不少,好不容易碰到个孤品,反而越发的想买,他在我们店中看那幅画的同时也买了不少好东西,眼光很是独到,是个内行人,出手也很是阔绰,老板为求谨慎,与那客人定了个约,那客人答应的也很是爽快。
那位李公子先付了五百两押金,说是一万两银子不容易一下子拿出来,待他回去筹集一下剩余的银子,一月为期,只是这期间此画不能卖给别人,若是一个月内还没筹到,他这押金就算违约金不再赎回,可若是掌柜的违约卖出此画,则要赔偿押金的十倍,此条约对双方来说都算公正,掌柜的画了押,那李公子付了押金后便先离去了,后来也有几位客人对那画有意愿,都被掌柜的拒绝了。
几天之后寄卖的那位锦衣公子说是家中老母已经去了,这画也是无用,要取回这画回家奔丧,掌柜的见李公子还未来信,可一月之期也未到,那锦衣公子要回老家奔丧也无法多留人家几日,最后还是决定,先付那锦衣公子九千两银子,其余一千两算是他们店寄卖的提成”
秦榛咂咂舌,这掌柜的也太黑了吧,仅仅是寄卖别人的一幅画,就提了一成出来,这钱可真是好挣。
“然而左等右等,那位李公子还是没有回来将这幅画的尾款付上,如今一月之期将近,先前有意向买画之人被掌柜的回绝之后也没了踪影,掌柜的觉得他是被别人摆了一道,心中火大,这几日脾气都暴躁易怒,两位公子我看你们若是想买古玩还是去到别家吧,免得受无名之火的气”这小伙计好心嘱咐道。
秦榛和宁云修听完俱是感慨,这江湖骗术真是无奇不有,骗子为了骗人也是下了血本,恐怕那些对那画有意的客人也是找来的托儿,那李公子先前买的一堆东西,恐怕也是为了让掌柜的放松警惕,这是得小利而吃大亏的典范呀。
然而整个事件里最令人在意的不是骗子的骗术有多么高超,而是前朝皇宫里珍藏的《士子宴饮图》,为何会消失近一百年后又突然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