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 新解归墟大壑
徐王凛凛的话语在海天之间回荡，一个个赤身裸体手持双丫鱼叉徐氏子弟就要上前插人，千钧一发之际，安平君田复高喊道：“且慢！徐王不可，周王子即便不知尾闾仙境，可也懂晓天雷之术，应当留下他，为我所用啊！”
所有形如野人的徐人闻言陡然驻步，回望身后徐王。
徐王一怔，面色阴沉说道：“田氏你别忘了，今日我徐人鱼召集子民出岛相助于你，全是为了报答当年你父的不杀之恩，若非如此，我绝不出岛招惹这等是非！更何况齐太后君王后已死，今日之事若是泄露出去，我徐氏必遭灭顶之灾，在海上我是王，如何处置这些人，不容你置喙！”
田复又指着崔广说道：“此人手下皆是善水之士，若有一二人潜游水下，岂不就走漏了风声？”
徐王徐人鱼淡然一笑，环视各式船只组成的包围圈，将手放在唇上，忽然打了一个响亮的口哨，只见船只前面的回字形海面上骤然浮出一圈脑袋，那皆是一个个身体魁梧的七尺短汉。
个子不高的徐王不无得意说道：“再如何善水，能有我徐人善水？除了海怪，无人能从我徐氏儿郎身边溜走。看在你田氏对我有恩的份上，我在告诫你一句：鱼打的够吃即可，贪心那是会遭海神厌弃的！”
徐王再次一挥手，威严下令道：“格杀勿论！”
数百披发文身的徐氏族人挺着和他们身高差不多的长叉一步步逼近只剩数十余人的以吕肆为核心的人高马大的吕氏子弟，这个场面说不出的诡异。
突然赵端喊道：“等一下，本王子就是知晓归墟大壑在何处？”
赵端忍着嘴角撕裂般的剧痛连喊三遍，然而声音却不够洪亮，丝毫没有得到船尾督阵的徐王回应，不过却引起了搂着他的吕肆注意。
吕肆喜上眉梢，急问：“少主，你真知晓尾闾仙境在何处？”
赵端肯定的点头，吕肆随即气聚丹田大喊道：“徐王容禀，周王子真是知晓归墟所在！”
还是吕肆的声音洪亮一嗓子就引起了徐王的注意。
“都给我暂且住手！”徐王冷峻抬手下令，又点指赵端喝道：“你说，归墟大壑在何处？”
危急形势一过，赵端觉得嘴角巨疼，只得吸溜着凉气，细细说道：“言语说不清，我能画下来！”
声音虽小，不过清晰可辨，所有人为之惊诧不已。
徐王不禁多打量了赵端几眼，有些不耐烦的呵斥道：“就这地上的血，画在船板上吧！”
赵端低头，一看就看到了吕仲那残破的头颅，心中翻江倒海，颇为不是滋味，毅然决绝道：“那是从吕太公和他们子侄身上流下的血，若再让我再亵渎他们，不如就杀了我吧！”
赵端话音虽小，可字字铿锵有力，场面为之一寂。
矮短身材的徐王也为之肃然，看向安平君田复，吩咐道：“拿出漆笔，让其画图！”
田复送来绢帛和漆笔，崔广不无担忧的问道：“能画出来吗？
身为殷商文字研究员，经常要跑考古现场，除了拍照，还要对发掘遗址进行绘图，标明出土物之间的关系和位置。绘图可谓是研究员的必备素养，画个区区世界地图有何难，即便是人像建筑物风景写实，对自己来说也不在话下。
赵端信心满满展开绢帛，提笔上来，从辽东湾起笔到北部湾落笔，一笔就勾画出我华夏大陆那圆润曲美的海岸线，两笔一圈，画上海南岛以及我华夏不可分割的台湾宝岛，接着又补上了朝鲜半岛，三两笔勾画出日本四岛，准备接着向上画亚洲大陆海岸线时，却被徐王拉住了手臂。
画的不像吗？可是亚洲大陆的一半轮廓已经出来了。赵端不由看向眼前的小矮子，徐王已无当初的沉稳大气，而是呼吸紧促两眼发红，凝视自己，突然厉声喊道：“住手！拿上绢帛，跟我走……”
徐王如此焦急，一瞬间赵端明白过来，多半这个被称为“徐王”的夷人看懂了自己所画的地图。
赵端突然弯腰捡拾起地上一柄宝剑，抬手就架在了自己脖颈上，指着在场的吕氏子弟，威吓面前矮子徐王道：“丑话说到前面，若你杀了他们其中一人，我就会自刎而死！”
在这个时代见过了太多太多惨烈的生死场面，赵端也越发觉得自己性子的被打磨的少了几分优柔，多了几分凶悍，剑刃划过自己的脖颈，一股热血从脖间顺着剑刃流到手上，进而滴滴答答滴淌下来。
徐王满眼惊骇，有些慌了原地打转，惊呼道：“不可，不可！本王答应你便是！”
示狠的效果达到，赵端也就收起了利刃，然而场面依旧寂静无声，抬头看去，所有吕氏男儿都红着眼圈，凝视自己。
琴女也为之感动不已，扑上来用手帕按住自己的脖颈的伤口，呜咽：“憨子，你不要命了！”
不怕，自己手上有分寸，剑刃所割之处没有脖颈大动脉！
崔广泪光莹莹低语道：“老夫为你死而无憾！”
徐王拉起赵端，吹了一声婉转悠扬的口哨，不多时从包围圈中驶来一艘中等规模的两层楼船，徐王领着赵端跨进那船，直奔楼梯而去。
在二层楼船中的一间放有一方案几的舱室中，徐王迫不及待的展开赵端画了一半的地图，递上笔来，命令道：“将海图画全！”
赵端也没有废话，接笔继续勾勒亚洲大陆北半部的海岸线，接着顺势就勾画出了美洲大陆的轮廓，当然这时代巴拿马运河还有开凿，美洲大陆是一整块。顺时针接着画出了南极大陆，又向上画出了大洋洲的主体大陆以及印度尼西亚群岛，菲律宾诸群岛。
环太平洋的主体轮廓出来了，赵端看了看聚精会神的观摩画图的颇有未开化野人气质徐王，轻轻问道：“能看懂么？”
徐王一怔，微微忸怩的摇头，却点指环渤海的辽东半岛，山东半岛以及朝鲜半岛说道：“信你，那是因为你这里画的不虚，若没个三五十年的航行经验，绝对画不出如此清楚的渤海舆图……”
面前的徐王并非是荒岛上的土酋长，看来还是有些见识。赵端眼神中流出了激动的目光。
天大地大海大，人在其中就是沧海一粟。人实在太渺小了，置身天地之间，即便登高远望所见也不十几里，相对数千里的渤海海岸线，那实在是瞎子摸象。
人没有上帝的视角，漫长无边的曲折海岸线，要想统览大概，缺少了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实地摸索，决计画不出来。
自己信手拈来的半副世界地图，其实是经过了人类数千年的探索和积累才清晰明确了起来。徐王所言非有三五十年的航行经验不能画出渤海海岸线的轮廓一点不夸张。
此时此刻徐王对于自己来说，就是知音知己。
若非幸运碰上面前这位洞悉地理的野人酋长，自己所画出的半副世界地图也就埋没了，也许在别人看来就是信手涂鸦之作。
徐王不断变换方位观摩赵端所画地图，又点指日本四岛所在，悠悠沉吟道：“这里是否在辰国之东？好像这几座大岛！”
辰国在朝鲜半岛南端和日本四岛隔海相望，辰国乃是箕氏分封的一个侯国。
赵端不由抬头敬重起这位淮夷野人了。
唐朝大和尚鉴真六次东渡才登陆日本，由此可见古人海上远航不容易。当然了，若是以朝鲜半岛为跳板前往日本，就比在长江出海口的舟山群岛前往日本容易多了。
“既然你去过辰国对面这几大岛，那咱们就容易交流了！”对付徐王，扯远了也没用，赵端说着用笔在朝鲜海峡上添上了济州岛和对马岛，回望徐王说道：“海峡之间小岛无数，不过其中有两座大岛，想必你也去过吧！”
徐王再次震惊的抬眼盯视赵端，连连点头。
看来徐王懂行，赵端点指台湾岛满眼自信的回头盯视徐王：“不知吴越对面这座大岛，你是否去过？”
徐王眼神开始暗淡了下来，神情有些犯迷糊，挠挠头，说道：“你所画咫尺之间就是千万里，大海烟波浩淼，我也许去过，但回头去看却不辨东西……”
徐王似乎想起了何时，转身离去，很快再次回来，带来一块柔韧的鱼皮，摊开在了赵端面前。
鱼皮之上线条、圆圈、方块之类标记纷乱复杂，赵端看辨识出渤海轮廓眼前不由一亮，渤海间从辽东半岛道山东半岛之间的数座岛屿排列其中，显然是庙岛群岛。除此以外，鱼皮所画和赵端所画迥然不同。
这已是难得了！
徐王所言不虚，以这张海图来看，徐氏的航行足迹至少辐射华夏大陆三千里的近海。
徐王不无炫耀的说道：“此图乃是我徐氏先祖所画，当年列子出海就是依据的这张舆图！”
“啥？列子出过海？”赵端诧异问道。
徐王给了赵端一个白眼，颇为不满的说道：“贼列御寇，出海数年，得道成仙而归，著书立传，我徐氏为他出船出人，他却一笔不提我徐氏的功勋，实在让人憋气！”
真的假的？列子和徐氏还有此种过节？
望见徐王要吃人的眼神，赵端浑身一凛，忽然想到自己可是列子的弟子，面对和徐氏的旧怨，自然不能脱开干系，所谓父债子偿，师债弟子偿，解开和徐人的过节，自己责无旁贷。
赵端起身长长一揖，恭敬说道：“列子真人欠你们徐氏的，作为弟子我一律偿还！”
徐王怒道：“你怎么偿还？”
赵端从怀中掏出竹管望远镜递给徐王：“此乃航海神器，就当是我们初次相识的见面礼吧！”
徐王亦如其他人一样，面对望远镜先是迷茫，后便是震惊，推窗遥望海天风光，一时之间爱不释手。
徐王掂量着手中的望远镜，眼神灼灼打量赵端半天之后说道：“看来，你确实是列子弟子，可是晕货并未提起列子还有嫡传弟子在世，你可知归墟大壑在何处？”
赵端一指南美洲和南极洲遥遥相望的德雷克海峡说道：“归墟大壑就在这里，这里就是三万里辽阔大海万水所归之地……”
以此判断《列子汤问》中归墟所在，自己当然有几分依据：
自己以前读列子汤问篇，全然就把它当做了志怪小说，然而适才崔广的解读却在无意之中点醒了自己，文章之中有关归墟大壑的记载并非全然胡诌没有根据。
渤海之东三万里就是归墟大壑。三万里这个距离，考虑到先秦里数的古今换算，其实就是太平洋的跨度。
珠玕之树食之不饥。珠玕，也就是串成串的珠玉。抛开食之长生不老，美洲大陆什么东西长在树上，果实如同珠玉，还能食用充饥？赵端不用想，一下就想到了玉米。玉米秸秆如同小树，玉米晶莹亮泽，俨然就是玉石。
大陆之上禽兽全是白羽白毛全身素白。这让自己一下子就想到南极洲的冰雪世界。
据自己所知南极大陆之上有通体白色海豹，肚子白白的企鹅，白色的南极狼，白色的贼鸥。在南极洲那个冰雪世界，各式动物为了生存，年复一年的进化，多数都成了通体白色的生理特征。
如此解释，禽兽皆纯缟也就不再只是无稽之谈。
列子汤问篇毕竟是一篇文章，是文章就有文学夸张的内容存在，所谓真中有假，假中有真！徐王口口声声说列子出过海，再根据列子的这篇文章推断出的玉米和南极大陆上的白色飞禽走兽，列子似乎真就去过美洲大陆和南极大陆！
南极大陆向北勾出一个小尾巴正好和南美大陆遥遥相望，这个海峡就是后世地图上所标的德雷克海峡。在巴拿马运河还没有开凿前，这里就是太平洋通往大西洋的唯一出口，无疑这里就是浩浩荡荡万水所归之地！
想一想南美大陆和南极大陆的尖尾，它们摇摇相望，极目远眺在海天之间不就是两道堤岸，中间霍然断开，于是万水奔流而入德雷克海峡。德雷克海峡不就是万水所归的归墟大壑吗？
若是以上附会成立的话，列子汤问篇就是我华夏先民发现新大陆的确凿证据。
适才赵端电光石火之间联想到这些，心中颇为激荡，一时竟忘了自己身在危险境地。
对于读书人来说，分享思考所得，那是一件很享受的事情。面前的徐王就是一个不错的听众，赵端忍着不时因说话嘴角张大传来的疼痛，详尽向徐王解释了归墟大壑所在以及美洲大陆以及南极大陆上的种种景物，为了保命，当然带了不少玄幻色彩。
徐王一直正襟危坐洗耳恭听，待赵端讲完，徐王握住赵端的手臂激动说道：“你比晕货讲的更为清楚明了，确实不是出自他所言！请受鄙人一拜，先前得罪之处，敬请王子宽恕！”
就这？
就这便让徐王心服口服的归服了？
赵端摸摸怀中的另一神器，看来已没必要掏出来了。再次听到晕货的大名，赵端对他更为好奇了，不过当前，解救船上幸存下来的吕氏子弟以及仓海君琴女才是当务之急。
赵端长揖到地问道：“可否放了我的人？”
徐王沉吟良久才说道：“今日之事谋划已久，即便你们没有冒然闯入，齐太后君王后没有死，你周王子也推不开干系，此事牵涉颇多，非我一人能做的主！”
这就对了！劫持君王后乃是随机应变之举，不存在提前泄露消息的可能，何况整个劫持也就一两个时辰，眼前的阵仗，绝非半日说呢过布局得当的！
赵端惊讶问道：“你们在谋划何种大事？能否告知我？”
“既然你是列子真人的弟子，对你说也无妨！”徐王甩甩湿漉漉的头发，表情随意的说道：“今日我奉春申君之命，劫持齐王建，栽赃吕不韦父子，从而破坏齐秦连横！”
赵端听了不由瞪大了眼珠子。
突然船外传来隐约可闻的喧闹之声，紧接一个身穿裹裙同样披发文身赤裸上身的徐人跑入舱中禀告道：“晕货劫持齐王建得手，他前来要见父王！”
晕货这人是什么来头啊？竟敢劫持齐王，而且还劫持成功了！
赵端闻言更是惊愣在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