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大学饶宗颐学术馆十周年馆庆同人论文集:饶学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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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先生名、字、號的使用情況概述

(1)小名福森,小字百子,又稱伯子

先生最初名福森,字百子,又稱伯子。據説“福森”和“百子”,是先生的祖母鄭太老夫人所取的;二者皆有吉祥的寓意,大概在先生小時候,未定名宗頤之前使用。這種幼時取小名的習俗,或自晉唐以來已經盛行,張亮采著: 《中國風俗史》,上海文藝出版社,1988年,第102頁。至清末民初仍未衰竭;先生生於民初,故其祖母爲其取小名,亦屬順理成章之事。先生小名福森的記載,見於潮州饒館王振澤老館長所編的《饒宗頤先生學術年歷簡編》。王振澤著:《饒宗頤先生學術年歷簡編》,香港:藝苑出版社,2001年,第1頁。筆者嘗聞先生説,他年幼時,祖母呼爲“百子”。按因先生已名福森,故這應該是先生的小字;此字應亦可以視爲先生的乳名。

“百子”這個字,因爲較少公開使用,所以知者不多。但在1943年8月,先生曾署“饒百子”,發表了《揭陽方志考》一文,見揭陽文獻委員會編: 《文獻》創刊號,1943年8月1日。又於1948年在《海濱》復刊第一期發表《傜山咏》及《寄慵石丈》等詩。先生又有一朱文方章,文爲“饒氏百子之印”,此印曾鈐於1994年所繪的《辟邪迎福》圖上。見《意會中西·饒宗頤捐贈藝博館書畫作品展圖録》,澳門藝術博物館,2011年。

至於“伯子”,其實原爲“百子”的諧音,因先生是長子,而且百與伯同音(粵音),故師友輩大都稱先生爲“饒伯子”;這個稱呼可見於温丹銘、葉恭綽、曾酌霞、詹安泰、陳湛詮等等與先生唱和贈答詩詞諸題,於茲不贅。“伯子”一字,先生一直有使用,除了早期師友這樣稱呼之外,先生也長期(特别是早期)在他的書畫作品上,用“伯子”或“饒伯子”等印。

(2)名宗頤,字伯濂

“宗頤”和“伯濂”,是先生父親饒鍔(字純鈎,號鈍盦。1891—1932)爲他取的正式名和字。先生有《宗頤名説》一文見《固庵文録》,第323—324頁。(見附録二),曾説“先君爲小子命名宗頤,字曰伯濂,蓋望其師法宋五子之首周敦頤,以理學勗勉”;又曾謂“我的兄弟排宗字輩,我二弟名叫宗栻……因中國宋朝有位理學家叫張栻”。饒宗頤、陳韓曦著:《選堂清談録》,北京:紫禁城出版社,2009年,第3頁。由此可知,“宗頤”、“伯濂”、“宗栻”等的來歷和內涵,都和鈍盦先生對兩子的期許有關。即是要先生要求兩子宗法周敦頤(號濂溪)和張栻等,希望他們最終在理學方面有所成就。《禮記·曲禮上》有云:“男子二十,冠而字。”但先生“伯濂”一字,顯然並非在先生及冠時所取的,它早就由先生的父親所命定,因而實際上僅代表了其父要對前賢表仰慕的熱忱,和對兒子學術發展方向的期許。

相信在更名之後,“宗頤”便取代了“福森”成爲先生正式之名,一直使用至今。此舉與漢魏時期“長則更名,而以小名爲諱”張亮采著: 《中國風俗史》,第102頁。的習俗相符。至於“伯濂”一字,先生自云“伯濂之號始終未用之”(見《宗頤名説》),其實不然。1934年(廣州)《文學雜誌》第11期,發表了先生所作的《優曇花詩》,署名正是“饒宗頤伯濂”。這是筆者至今所知先生唯一一次曾使用“伯濂”一字的著録。除此之外,的確未見先生用此字,究其原因有二:因爲先生早慧,當時所交,大多是他的長輩或前輩,故須自稱名而不稱字;又先生嘗親告筆者,他當時的興趣不在理學,而在文學(包括詩文及章回小説的創作)和藝術方面,因此筆者懷疑他有可能是在有意無意間避用“伯濂”一字。

(3)號固庵

先生署“固庵”的文獻記載,最早可以追溯至1938年。當時先生22歲,在《更生評論》這一刊物上發表《固庵詩稿》,即署“固庵”。後來於1968年面世的《固庵詞》、1989年的《固庵文録》、2002年的《固庵詩詞選》等,亦以此號命名。先生又有“固庵”印章多款,是先生書畫作品上的常用印之一。

究竟“固庵”是號還是字,現有不同的説法。筆者傾向認爲是號,因爲先生很年輕便已開始用它,它的出現時間遠早於“選堂”(詳下文)。當時先生正式的名和字是“宗頤”和“伯濂”,常用字則有“百子”(或稱“伯子”)。因此,“固庵”是號的可能性較大。

“固”有多重意義,訓有“牢堅,難攻易守”、“定”、“不傾移”、“安”、“一”、“專取”、“必”、“久”、“常”、“信,實”、“自然”等等,又《逸周書·常訓》有“九德”之説,其中排第七的就是“固”,朱右曾集訓校釋謂爲“不奪”之意。宗福邦、陳世鐃、蕭海波主編:《故訓匯纂》,北京:商務印書館,2003年,第398—399頁。如果説號可以補充名和字的話,“固庵”之號與“宗頤”和“伯濂”配對下,就有要堅定意志,宗法理學的含義在內。而“固”字衆多美好的意涵,也符合《周禮·春官·大祝》“辨六號”注所説的“號爲尊其名更爲美稱焉”[漢]鄭元注,[唐]賈公彦疏:《重刊宋本周禮注疏附校勘記》卷二十五,見[清]阮元校勘:《十三經注疏:附校勘記》第5册,據嘉慶二十年江西南昌府學開雕本影印,臺北:藝文印書館1955年,第385頁。的理論。就是説,一個人的號,是可以代替他的名而行於世,而且可以被喊得響亮的。

我們尚未有足夠證據證明,“固庵”是先生自己取的,抑或由他父親所命。雖然一般文人的號,多是自取的,但筆者頗疑此號也許是先生的父親鈍盦先生所命的。先生曾自言“自童稚之年攻治經史,獨好釋氏書”(見《宗頤名説》),表明他少時的志趣已不在當理學家,這一點實有異於其父的意願。如果説“固庵”是先生自取的號,則難以確立“固”字的訓義、先生名字本意和先生當時志趣之間的關聯性。但如果説這個號是其父所命的,那麼“固”字就有著落了。當然,號無定法,“固庵”之號不一定要與名字相呼應,它亦可以表達與名字没有任何關聯的意思。我們也不能排除這是先生在其父英年早逝後,又或者是及冠之後爲自己所取的號,那麼“固”字在此處的訓義,就可能是“堅”、“久”的意思,以寄托生命固久的寓意。

(4)字選堂

先生用“選堂”這個字,最早見於文獻的是1955年在《楚辭書録自序》中的自署:“乙未端午,饒宗頤選堂序”。《固庵文録》,第317頁。《楚辭書録》被先生列爲《選堂叢書》第一種,1956年1月在香港刊行;《選堂叢書》共有六種,出版時間一直至1959年11月。之後又有《選堂賦話》(1975)、《選堂詩詞集》(1978、1993)、《選堂書畫集》(1978)、《選堂集林·史林》(1982)、《選堂扇面集》(1985)、《選堂書楹聯初集》(1992)、《選堂書畫:饒宗頤八十回顧展》(1996)、《選堂雅聚:饒宗頤書畫藝術》(2001)、《選堂書法叢刊1—4》(2005—2006)、《選堂墨藪》(2005)、《選堂序跋集》(2006)、《選堂墨韻——饒宗頤書畫選集》(2009)等等以“選堂”命名的書籍。可見這個字的使用,已貫穿了近一甲子。它的使用率是除了“宗頤”一名之外最高的,先生的書畫和題辭,落款最常署的就是“選堂”。

先生曾引臨沂出土的婺光殘簡“名不正不立”之語,指出“正名”是殷人的舊學;又謂“辯名正物”乃儒者所云禮之大端等等。參考《中國古代文學之比較研究》一文之“名號與文字”部分;見饒宗頤著: 《文轍——文學史論集》(上);臺灣學生書局印行,1991年;第1—11頁。雖然先生談的是廣義的名號問題,但絕對可以借助爲人名學上的參考。前文提到先生幾乎從未使用“伯濓”一字,因此在“選堂”出現之前,先生其實仍未有一個可以被人稱呼的,而又能夠充分代表自己的名字,以回應“正名”的問題。先生也許在及冠之後便已開始想這個問題了;大概到了1950年代,這時他已過“而立”而趨於“不惑”之年,才開始確立了“選堂”一字。

如上文所述,“選堂”是字抑或號,目前是有爭議的,筆者將在下文加以分析平議。

此外,筆者最近見到有些學者將凡是署名“選堂”的文章,都當成是先生的著作,這是不正確的。因爲民國以來又字選堂的文人,還有戴季陶戴季陶(1891—1949),字選堂。曾經留學日本,並參加同盟會。在中國共產黨建黨初期曾參與活動。後來成爲中國國民黨的理論權威。和楊國謨楊國謨,字選堂。印尼華僑,後來活躍於新聞界。曾任臺灣省政府編譯室主任。二人;但這兩位先生所發表的文章,內容多涉時事或政論,理應很容易辨别。

至於先生字號的其他别署,如“選翁”、“固叟”,别號如“今荆蠻民”,室名如“梨俱室”等,筆者就不打算在這裏展開討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