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推动丛书·物理系列(套装共9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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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自由意志与决定论

一切都是确定的;将来如同过去,我们都可以看得着。

彼埃尔·德·拉普拉斯

当牛顿发现他的力学定律时,很多人都以为,自由意志的概念这下子算是寿终正寝了。牛顿的理论认为,宇宙像是一个巨大的钟表,钟表的弦正严格地按预先定好的方式放松,最后松到不能再松的地步。据认为,每一个原子的行踪都是事先定好的,在时间开始时就确定下来了。人类不过是这巨大的宇宙机制之中的附属机器,一进入这机制之中就逃脱不了。后来,出现了新物理学,随之也有了时空的相对性和量子的不确定性。于是,选择自由和决定论的问题又重新热闹起来。

构成新物理学基础的两个理论是相对论和量子论。这两个理论似乎彼此怀有根本性的敌意。一方面,量子论认为,观察者在形成物理实在的本质时具有十分重要的作用;我们说过,很多物理学家认为,有确凿的证据证明,不存在所谓的“客观实在”。这似乎使人类获得了一种独一无二的能力,使人能够以一种牛顿时代梦想不到的方式影响自然宇宙的结构。另一方面,相对论则破除了普遍时间的概念,也破除了绝对的过去、现在、将来的概念,把将来描绘成在某种意义上说早就存在的东西,因而将我们借助量子论获得的胜利就这么给打发掉了。假如说将来早已存在,那么,是不是说我们无力改变将来了呢?

按照牛顿从前的理论来看,每一个原子都沿着一个独一无二的轨道运动,其轨道是由作用于该原子的所有的力决定的。而作用于该原子的力则是由其他的原子决定的,以此类推。牛顿力学认为,在了解某一时刻的情况的基础上,原则上可以精确地预测将来会发生的一切。世上存在着严格的因果网络,一切现象,从一个分子的极微小的跳动到一个星系的爆炸,都是很早以前就连细节都定下来了的。正是因为这种力学观点,使得彼埃尔·德·拉普拉斯(1749—1827)宣布,假如谁知道某一时刻宇宙中的每一个粒子的位置和运动情况,他便掌握了所有的必要信息,可以计算出整个宇宙的过去和将来的历史。

然而,这种拉普拉斯式的计算却并不像是那样简单。首先,大脑能否计算出它自己将来的状况(即便是在原则上计算)就成问题。麦克埃曾经指出,对每一个人来说,完全的自我预测是不可能的,即使是在牛顿式的机械宇宙中也不可能麦克埃,见所引著作,页78。。可以设想,有一个超级科学家能够窥探你的大脑,精确地计算出在将来的某一个场合你将做什么;然而,这在逻辑上并不排除你有某种意义上的自由意志。原因是,尽管这位超级科学家或许预测得正确,但他却不能告诉你(在事前)他的预测,否则,他就会搞乱他的计算。例如,假如他跟你说,“没错,你要拍手”,你的大脑状况必然因而发生变化,变得与他跟你说这话之前不同。之所以会出现这种情况,是因为你获得了来自他的新信息。这时,你就不能相信他的预测了,因为他的预测是按照发生变化之前的大脑状况做出的。因此,不可能有任何预测能够准确地预测你会正确地想见到你未来的行为。于是,麦克埃认为,不管你的行为在那假想里掌握着预测的超级科学家看来是多么可以准确预测,多么不可避免,但对你自己来说在逻辑上却仍是不可预测的,因此也就至少是保留了通常所谓的自由意志。

还有一个问题是,宇宙按照牛顿力学是否是可以预测的?近来,在对力学系统进行数学描述方面取得了一些进展。这些进展表明,某些力能造成一些系统在其演化过程中产生强烈的不稳定,因而,可预测性便是一个无意义的概念。在“通常的”系统中,初始状态的微小变化只能造成系统行为的微小变化;然而,那些超敏感的系统则会因初始状态的极其微小的差异而产生全然不同的演化。而且,现代宇宙学的发现也表明,我们的宇宙在空间中具有膨胀的视界,每一天都有新的扰动和影响从视界之外的区域进入我们的宇宙。因为那些区域自时间起始以来与我们这部分宇宙从未有过任何因果性的交往,所以,我们即便是在原则上也不可能知道这些新来的影响是什么。

对完全可预测性的最重要的驳难来自量子因素。按照量子论的基本原则来看,大自然在本质上是不可预测的。海森伯著名的不确定性原理告诉我们,在亚原子系统运行过程中总是有一种无法消除的不确定性。在微观世界中,事件的发生并没有明确的原因。

决定论的垮台是不是与相对论矛盾呢?相对论认为,不存在普遍的现在,宇宙的整个过去和将来是一个不可分割的整体。世界是四维的,三个维是空间,一个维是时间,一切事件都在四维世界里,不会有什么将来“发生”或“展开”。

实际上,决定论的垮台与相对论并不矛盾。决定论说的是,一切事件都完全是由一个在先的原因决定的。决定论并没有涉及事件是否在那儿的问题。毕竟,将来就是将来的样子,不管它是不是由先前的事件决定的。相对论的四维图景则只是使我们不能以绝对的方式把时空切割成普遍的时刻。两个事件在不同的地方是否“同时”发生,这得看我们的运动状态如何。一个观察者或许会认为它们是同时发生的,另一个观察者则可能认为二者是相继发生的。因此,我们必须把宇宙看成是既在时间中延伸,也在空间中延伸。但相对论并未说时间的延伸是否包括宇宙中发生的事件之间的严格的因果关系。因此,尽管过去、现在、将来似乎没有客观的意义,然而相对论却并未说人不可能用在先的行动决定在后的事件(要记住,先后的次序是时间的一个客观性质,而过去和将来却不是)。

然而,目前尚不清楚的是,非确定性的宇宙是否是确立自由意志所需要的。实际上,决定论者认为,只有在确定性的宇宙中才谈得上自由意志。毕竟,具有意志自由的人是一个能在自然世界中运用因果律来做出某些行为的人。而在一个非确定性的宇宙中,事件的发生是没有原因的。假如你的行为不是你造成的,你还能说你的行为是你干的吗?自由意志的辩护者认为,一个人的行为是由其人品、偏好、个性决定的。

我们不妨设想,一个本分的人突然犯了罪。非决定论者可能会说,“这纯是自发的事件,没有前因。这个人是不能责备的。”决定论者则会认为,这个人该为其罪行承担责任,同时,还会认为通过教育、劝导、心理疗法、药物等可以使他将来不犯罪。大部分宗教思想所传达的一个中心信息就是:我们能够改好。但是,我们将来的品行所能改好的程度是由我们在先的决心和行动决定的。在这里我们应当认识到,决定论并不是说事件的发生与我们的行动无关。有些事件之所以发生,是因为我们决定了它们的发生。

千万不可把决定论与宿命论混为一谈。宿命论说的是,将来的事件是我们完全不能控制的。宿命论者会说:“一切事其实早就由星宿定下来了,将有的事必会有。”假如一个身处枪林弹雨之中的士兵心想,“要是我气数已尽,不管怎么防备也免不了一死”,于是就在战场上无所顾忌,毫不躲避,那么,这个士兵就是一个宿命论者。某些东方宗教就有宿命论的味道,而且很多人也会时时跌入宿命论中,尤其是在涉及世界大事的时候,“那些大事我是无能为力的”。这倒是不假。普通的人的确不能制止世界大战,也不能阻止一颗大流星毁掉一个城市。然而,在日常生活中,我们不停地以数不清的小手段来影响事件的结局。毕竟没有人会认真地说:“我会不会让汽车撞死,这是命中注定的事,所以过马路的时候我不必费心去看左右来往的车辆。”

尽管决定论跟宿命论不是一回事,但我们对它还是放心不下。无怪乎很多人在得知量子因素显然推翻了决定论之后,不禁长长地大松了一口气。的确,我们对自由的要求,是要求我们所决定的事真的可以因我们的决定而发生。但是,在一个完全确定的宇宙中,决定本身也是早就决定了的。在这样的宇宙中,尽管我们可以随意而行,但我们想做的事却是我们所控制不了的。道理是这样的:当你决定喝茶不喝咖啡时,使你做出这个决定的是环境的影响(比如,茶相对便宜),生理因素(比如,咖啡的刺激性较强,你受不了),文化的因素(茶是传统饮料),等等。决定论认为,所有的决定,所有的奇想,都是早就决定了的。假如事情果真如此,那么,不管你在决定喝茶还是喝咖啡的时候觉得多么自由,实际上,你的选择在你出生的那一刻就定了,很可能定得还要早。在一个完全确定的宇宙中,一切都在宇宙创生的时刻就定下来了。这岂不是使我们一点自由也没有了吗?

现在的问题是,很难判定我们到底要的是哪样的自由。有人说,在咖啡和茶之间做出选择的真正自由意味着,假如导致一种选择的环境再次出现时(即宇宙中的一切都跟当初做选择时一模一样,包括你的大脑状态也跟当时一样,因为你的大脑也是宇宙的一部分),你很可能在这第二次做出不同的选择。只有环境相同时选择不同,才称得上是自由。这样的自由显然与决定论大相径庭。但是,这种终极的自由怎样才能得到验证呢?宇宙怎样能照原样再来一次呢?假如自由真是这样的,那么,自由的存在必定纯是个信仰。

或许,自由意味着另一回事。也许就是麦克埃所说的不可预测性?你将要做的事是被你所不能控制的因素决定的,但你永远也不能知道,即使在原则上也不能知道你将做什么。这难道就足以满足对自由意志的要求吗?

另一种自由观认为,某些(不是所有的)事件是有原因的,但我们不能在自然宇宙中找到其原因。具体地说,这种观点认为,我们的精神是外在于物质的世界的(这是二元论哲学),但我们的精神能够以某种方式进入物质的世界,能够影响发生的事件。于是,仅就物质世界而言,并不是所有的事件都是能被决定的,因为精神并不是物质世界的一部分。不过,人们仍可以问,使精神做出其决定的原因是什么?假如其原因来源于物质世界(某些原因显然如此),那么,我们便是又回到决定论那里去了,将非物质的精神提出来便成了放空炮。但是,假如某些原因是非物质性的,我们能因而更自由一些吗?假如我们控制不了非物质性的原因,那么,我们就跟控制不了物质性原因一样,也谈不上什么真正的自由。假如我们能够控制使我们做出自己的决定的原因,那么,又是什么决定了我们如何进行控制的呢?是更多的外在影响(物质的或非物质的)还是我们?“我之所以做出这种选择,是因为我使我自己使我自己使我自己……”,这得“使”到什么时候才到头?我们是不是都必须跌入无穷的倒退?我们能不能说,这因果链条的第一环是自动的,不需要外部的原因?这种自动因的概念,即没有原因的原因是有什么意义的吗?

到目前为止,我们一直对非决定论避而不谈。大多数物理学家会说,决定论与自由意志论之间的争论是无关宏旨的,因为我们知道量子因素已证明决定论是不成立的。但我们在此必须小心谨慎。量子的影响很可能太小,不会对神经元层面上的大脑行为产生多大的影响,但假如真有影响的话,我们肯定就不会有自由意志了,我们肯定会精神崩溃。量子起伏使一个通常不该兴奋起来的神经元兴奋起来(或使通常应该保持兴奋的神经元兴奋消退),这肯定会被看作对正常的大脑运作的干扰。假如一些电极被植入你的大脑,由一个外人随机地通电或断电,你一定会认为这种形式的干扰削减了你的自由:这个外人“接管了”或至少说是妨碍了你的大脑的运作。你大脑中量子的随机活动难道不是跟“噪声”一样吗?你决定要抬起你的胳膊,有关的神经元也按正确的次序兴奋起来了,可量子起伏打乱了信号,你的胳膊没动,腿倒动了。这难道就是自由?非决定论的致命问题就在这里:因为你的行动不是由你或由什么别的东西决定的,所以,你可能不能够将你的行动置于你的控制之下。

然而,有人仍旧摆脱不了那种虚幻的印象,以为量子因素的确带来一些自由的希望。不错,只要我们神经元的兴奋序列一旦开始,我们就不希望它被打断。但是,有人会说,量子作用也正是在初始阶段才具有重要性。我们可以设想一个神经元已准备好兴奋,只差原子水平的那极微小的扰动来使它兴奋起来。量子论认为,该神经元是否兴奋,是有确定的概率的。实际结果如何是不确定的。精神(或灵魂)就是在这里起了作用。它(下意识地)说:“电子向右运动!”或下了诸如此类的命令,于是,神经元兴奋起来。在这里,精神作用于物质,但却没有违反物理定律,因为神经元无论如何要兴奋起来的可能性显然存在。精神只是触动了一下可能性的天平,使得神经元真的兴奋起来罢了。

然而不幸的是,并没有任何证据证明大脑真有这么微妙的平衡,假如真有,外来的电磁扰动就可能搞乱大脑的作用。而且,精神作用于物质的说法也有我们上面说过的问题——一开始使精神命令电子向右运动的原因是什么?反对用二元论解释精神肉体问题的人也会强烈反对这种说法,因为他们坚持认为,精神并不是一种能作用于大脑的物质。假如把大脑看成是一种软件,代表大脑的电化学结构,那么,再谈论精神作用于大脑就是又一次混淆层面了。这样的谈论之无意义,就如同把一本小说的出版归因于小说中的一个人物,或把计算机中的一个电路开关的开通说成是程序使它开通的。

上面所说的一切,实际上并没有真正抓住量子论的中心悖论——即精神在决定实在的过程中所扮演的独特的角色。我们前面说过,观察的行为使幽灵般叠加在一起的潜在的实在,凝聚成单一的具体的实在。在没有观察的情况下,一个原子本身是不能做出选择的。我们必须观察,然后才会有某种具体的结果出现。通过选择测量原子的位置或测量原子的运动,你能够决定是创造一个在一个特定位置的原子,还是创造有一个特定速度的原子。这一事实便证实了你的精神在某种意义的确进入了物质世界,且不管这种进入的实质是什么。但现在我们可以再一次问:为什么你决定测量原子的位置而不测量原子的运动?这种建构实在的自由,比起那种我们已司空见惯的自由,即用移动物体的方式(比如,用接触)影响外部世界的自由,难道是更有力的吗?

如今,很多物理学家倾向于接受埃弗列特的所谓多宇宙量子论的解释。埃弗列特的观点(其观点已在第3章简短地讨论过)对自由意志具有奇特的含义。埃弗列特认为,每一个可能的世界实际上都是实在的,同时,所有其他可能的世界也都平行地共存。这些重叠的世界延伸开来供人类选择。可以设想你面临一个选择——要茶还是要咖啡?埃弗列特的解释认为,你一旦进行了选择,宇宙立刻就分为两个岔,在一个分岔里你有茶,在另一个分岔里你有咖啡。这样,你就什么都有!

多宇宙理论似乎是可以满足上面讨论过的选择自由的终极标准。当宇宙分岔时,导致每一种结局的条件在所有的方面都是完全相等的,因为这些条件实际上是在同一个宇宙里。然而,人却做出了两种不同的选择(我们在前面讲过,没有人能够直接证实多宇宙理论,因为所有的人都必定局限于分了岔的宇宙当中的一个分岔里)。然而,这理论虽满足了选择自由的标准,却似乎付出了过大的代价。假如你不得不进行所有的可能的选择,那你还有什么自由可言呢?这自由似乎是过了头,让它自己的成功给毁了。你想选择的是茶或是咖啡,是二者择一,不是两样都要。

但是,赞成多宇宙理论的人会说,“你这里的你是什么意思”?那个有了茶的“你”和那个有咖啡的“你”不是一个人,他们住在不同的宇宙里。假如要想把他们区别开来的话,那么可以说,这两个我们漫不经心地称作“你”的人在感觉经验方面是不同的,比如,这两个“你”对饮料的口味不同。这两个人不可能是同一个人。因而,假如你得到选择的机会,你实际上不会既有茶又有咖啡的。不管我们讨论的是哪个“你”,反正那个你做出了选择。那么,按照多宇宙理论的观点来看,说你选择了茶而不要咖啡,不过是给“你”下了一个定义而已。说“我选择了茶”不过是说“我是喝茶的人”而已。因此,虽说面临选择的是一个单个的你,结果却涉及两个人,不是一个。按埃弗列特的理论来看,自我在不断地分成无数个相近的复本(这对传统的那种灵魂独一无二的概念会有什么含义,探讨起来会很有趣的)。

犯罪要承担责任、责难与自由意志的关系,有很多这方面的文献。假如自由意志是虚幻的,那为什么有人要因其行为而受责难呢?再者,假如一切事件都是早就注定了的,那么,我们每一个人就逃不脱我们出生之前就已定下的定数。在一个埃弗列特式的多重宇宙中,一个罪犯可不可以为自己辩护说,按照量子论的定律,他那多重的自我中至少有一个成员得要犯下罪行?然而,我们还是先避开这一是非之地,先询问一下上帝在一个决定论式的宇宙中的地位如何吧。我们一旦把上帝放在这种宇宙中,就立刻碰上了一大堆难题。

上帝能够施行自由意志做出决定吗?

假如人有自由意志,上帝肯定也有吗?假如有,那么,前面所讲的涉及自由的各种问题也要困扰上帝了。而且,就无限的、全能的上帝而言,我们也有很多理解不了的难题。假如上帝有一个宇宙计划,而这计划又作为其意志的一部分得到执行,为什么上帝不干脆创造一个决定论式的宇宙,使其计划目标成为不可避免的东西?或者,在创造出宇宙的同时就使其计划得到实现,这岂不更省事?假如宇宙是非决定性的,那么,上帝也不能决定或预测结果会是什么,这岂不是说他的能力是有限的吗?

或许有人可能争辩说,假如上帝愿意,他便可以自由地放弃他的一部分能力。他可以赋予我们自由意志,使我们能够逆他的计划而行,假如我们愿意这么做的话。他也可以赋予原子以量子因素,使他创造宇宙的过程变成一个宇宙规模的或然率游戏。但是,一个真正的全能者是否能放弃一部分能力,这倒是一个逻辑难题。

全能意义上的自由与人类所享有的那种自由是很不一样的。你可以自由地选择茶或咖啡,但只有在茶和咖啡存在的情况下,你才能有这份自由。你没有做成你想做的任何事的自由,比如,徒手游过大西洋,或把月亮变成血的自由。人类的能力是有限的,只有一小部分愿望有可能得到实现。而全能的上帝却没有能力的限制,他能够自由地做成他想做的事。

全能这一概念也引起了一些令神学家难堪的问题。上帝能自由地杜绝恶吗?假如上帝是全能的,那就是能。但假如他能,那为什么没有做到这一点呢?大卫·休谟提出了一个对神学来说具有毁灭性的论点:假如世上的恶出自上帝的意志,那么,上帝便不是仁慈的;假如恶是违反上帝的意志的,那么,上帝就不是全能的。上帝不可能既全能又仁慈(就像大多数宗教所宣扬的那样)。

对大卫·休谟的论点,有人提出一个反驳:恶完全是由人的行为造成的;因为上帝给了我们自由,我们就可以自由地做恶事,从而破坏上帝的计划。然而,这里仍有一个问题:假如上帝能够自由无碍地预先阻止我们作恶,那么,他若是没有做到这一点,岂不是也必须承担一份责任吗?假如一个做父母的让他那任性的孩子胡作非为,在四邻中打砸抢,我们通常认为那做父母的也要承担一份责任。我们是不是因而必须得出一个这样的结论:恶(或许就一个有限的量而言)是上帝计划的组成部分?或者说,上帝不能自由地做到预先阻止我们逆他的意志而行?

假如我们按照基督教的信条进行思想,相信上帝是超越时间的,那么,我们还会碰上一大堆新的难题,因为选择自由这一概念从本质上说是一个时间性的概念。假如选择不是在一个具体的、特定的时刻进行,而是没有时间限制的,那么,选择还有什么意义呢?假如上帝早已预知了将来,那么,上帝为宇宙制订计划以及我们参与他的计划还能有什么意义呢?一个无限的上帝知道在所有的地方现在正在发生什么事。但我们已知,不存在一个普遍的现在,所以,假如上帝的知识是延伸在空间中的,就必定也在时间中延伸。于是,我们就可以得出这样的结论:基督教的永恒的上帝具有选择自由是无意义的。但是,我们能够相信人类具有人类的创造者所没有的能力吗?我们似乎是被迫得出一个悖论性的结论,即选择自由实际上是我们所受的一种限制,就是说,我们需要选择是因为我们不能知晓将来。上帝摆脱了现在的束缚,就不需要做选择所必需的自由意志了。

这些问题似乎是无法解答的。新物理学无疑为解开自由意志和决定论这一对长期悬而未决的谜提供了一个新思路,但并未把谜解开。量子论虽动摇了决定论的基础,但在涉及自由时也给它自己出了一大堆难题,而其中最难的难题是多重实在的可能性。毫无疑问,随着我们将来对时间了解的加深,这些有关我们的存在的基本问题必会出现新线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