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物质的基本结构
通过寻找越来越小的物质单位,我们并不能找到基本的物质单位,或曰不可分割的物质单位,但我们却的确碰上了一个点,在这一点上,分割是没有意义的。
沃纳·海森伯
当前种种寻求建立统一场理论的努力其实都非常简单。
I. M.辛格
科学之所以能成为科学,只是因为我们生活于其中的宇宙是一个井然有序的宇宙,这宇宙符合质朴的数学定律。科学家的工作,就是研究、讲述大自然的井然有序,并将其有序分门别类,而不是对大自然的秩序的起源提出疑问。但神学家们长期以来一直认为,物质世界存在的秩序是上帝存在的证据。假如神学家的看法是对的,那么,科学和神学也就是目的一致地显示上帝的工作了。实际上,一直有人认为,西方科学的出现,是由基督教—犹太教的传统促成的,因为这种传统强调,上帝有目的地把宇宙组织起来,而这种组织可以借助理性的科学研究被人们看出来。这是一种哲学,这种哲学的精义似乎可以用斯蒂芬·黑尔斯(1677—1761)下面的话来表示:
既然我们确信全知的造物主在创造万物的时候遵守了最为严格的数、重量、尺度的比例,那么,若想洞见进入我们的观察范围之内的那些被造物的本质,最有可能成功的方式必定是从数、重量、尺度入手。
宇宙之井然有序似乎是自明的。不管我们把目光投向何方,从遥远辽阔的星系,到原子的极幽深处,我们都能看到规律性以及精妙的组织。我们所看到的物质和能量的分布并不是混乱无序的,相反,它们是按照从简单到复杂的有序的结构安排的,从原子到分子,到晶体、生物,到行星系、星团等,一切都井井有条,按部就班。而且,物质系统的行为也不是偶然的、随机的,而是有章法、成系统的。科学家们面对大自然难以捉摸的美和精妙时,常常感到一种敬畏和惊奇。
将不同种类的有序区分开来是有用的。首先,有一种质朴的有序,如我们在太阳系中或在钟摆的摆动中所看到的那种规律性。还有一种复杂的有序,如木星旋转的大气中气体的排列,或一个生物的复杂组织。这种区别是还原论对整体论的又一个例子。还原论试图揭示出复杂组织中的简单成分,整体论则关注整体的复杂性。复杂的有序在很多人看来有一种目的成分。在复杂的有序中,一个系统所有的组成部分和谐地组织在一起,合作着去达到一个特定的目的。在这一章里,我们将看看质朴的有序,看看基本物理最新的发现如何证实了数学规律控制大自然的那些重要过程。在下一章里,我们要回过头来探究复杂的有序。
康德提出,为了理解世界,人的精神不可避免地要将秩序强加于世界。但我认为很多科学家对他的观点不以为然。比如说,康德根本就不懂原子或原子核的结构,他哪能知道,后世的人们对原子进行研究,显示出原子也具有太阳系组织的那种数学规律性。这一发现的确是惊人的,跟我们所选择的观察世界的方式没有任何关系。而且,我们还将看到,亚核物质也是服从某些质朴有力的对称原理的。人们很难相信,在某些基本力的作用过程中,左右对称是无意义的,只不过是对人类精神的赞美。
人们在传统上一直遵循着科学的还原论来揭示大自然中的质朴有序:把复杂的系统分解成较为简单的部分,再分别对这些部分加以研究。一切物质都是由少数基本单位(即最初的“原子”)组成的,这种观念起源于古希腊。但是,只是在本世纪,技术才有了足够的进展,使我们能够详细地研究、了解原子的作用。这方面最早的发现之一,主要是卢瑟福勋爵在本世纪初做出的。这个发现就是,原子根本就不是基本的粒子,而是由其内部的构件合成的结构。原子质量大部分集中于小小的原子核,原子核只有一厘米的一万亿分之一大小。核的周围包围着由较轻的粒子(即电子)构成的云,电子云延伸的距离达一厘米的一千万分之一。因此,一个原子的绝大部分是一无所有的空间,加上量子因素排除了电子具有精确的轨道的可能性,原子便让人觉得像是一种非物质的模糊的实体了。
电磁力使电子离不开原子核,原子核带有正电荷,原子核的周围是电场,电场使带负电荷的电子逃脱不了。很久以前人们就发现,原子核本身也是复合体,是由两种粒子组成的,一种粒子是质子,带正电荷,另一种粒子是中子,既不带正电荷,也不带负电荷。质子和中子的质量分别都是电子质量的1800倍。
物理学家们一旦发现了原子的基本构造,就能够将量子论应用于原子,从而揭示出一种惊人的和谐。电子的波的性质通过电子存在于其中的某种固定的“定态”或“能级”将它自己表现出来。假如能量以光子的形式(小批的光能)被吸收或被发射,就会发生能级之间的跃迁。因此,能级的存在是以光能的形式显示出来的,而光能的情况可以从光的频率(颜色)推断出来。分析一下原子所吸收或发射的光,就会发现一种光谱,光谱是由一系列谱线或不连续的频率组成的。最简单的原子是氢原子,是由一个质子(原子核)和一个电子组成的。氢原子的能级可用一个简单的公式乘以一个固定的能量单位表示。式中的n和m是整数1,2,3,……。这种紧凑简洁的算术式使人想起音乐的音调,比如吉他或管风琴上的泛音,这些音也可以用简单的数字关系来表示。这并不是偶然的巧合。一个原子的能级的排列是与量子波振动相对应的,正如一部乐器的频率是与声音的振动相对应一样。
假如在氢原子中使电子束缚于质子的力在数学上不是简单的,那么,原子的和谐就不会如此完美。实际上,原子就是依存于这种和谐的。使电子束缚于原子核的电引力满足一个叫作平方反比定律的有名的物理学定律。这个定律说的是,假如质子和电子之间的距离加倍,二者之间的电引力就降低为原来的四分之一;假如二者之间的距离是原先的3倍,二者之间的电引力就降低到原先的九分之一,依此类推。这种井然有序的数学规律也可以在引力中见到,例如,行星和太阳之间的引力就是这样。平方反比定律导致了太阳系的引人注目的规律性,这些规律可用算式表示。运用这些算式,就可以预测日食月食以及其他的天文现象。在原子中,这些规律是量子性质的,表现为能级的排列和发射的光的频谱。但太阳系的规律性和原子的规律性都来自平方反比定律的质朴性。
明白了原子核的结构之后,物理学家们接着就开始探寻原子核内部使原子核结为一体的力。这种力不可能是引力,因为引力太弱,也不可能是电磁力,因为同性的电荷是相斥的,所以,带有正电荷的质子如何竟能在一起相安无事就成了一个谜。显然,必定有一种很强的吸引力来克服质子之间的斥力。实验表明,使原子核成为一体的力要比电磁力强得多,这种力在质子的一定距离或范围之外就突然消失了。这距离很短,比原子核还要小,所以,只有最近的粒子才处于核作用力的范围之内。中子和质子都处于核力的影响之下。因为这种力很强,所以大多数原子核要用很大的力量才能破开,但要想破开还是办得到的。重原子核不那么稳定,可以很容易地裂变,放出能量。
核粒子也是按不连续的量子能级排列的,只是没有原子和谐的那种质朴性。原子核是一种复杂的结构,这不仅是因为组成原子核的粒子数目多,而且也是因为核作用力并不遵守质朴的平方反比定律。
20世纪30年代,物理学家们在量子论的框架中研究核作用力,终于明白了这种力的性质是与粒子的结构分不开的。在日常生活中,我们把物质和力看成是两个独立的概念。力可以通过引力或电磁效应作用于两个物体之间,或直接通过接触作用于物体。但物质只是被看作是力的来源,而不是力的传播媒介。因此,太阳引力跨越一无所有的空间作用于地球,用场的语言来描述就是:太阳的引力场(若是没有引力表现出来,引力场是看不见也摸不着的)与地球相互作用,对地球施加了一种力。
在亚核的领域里,量子效应是重要的,有关的语言和描述也就发生了深刻的变化。量子论的一个中心论点是,能量是以不连续的量的方式传导的。这也是量子论的由来。例如,光子就是电磁场的量子。当两个带电粒子互相靠近时,就受到了它们都有的电磁场的影响,电磁力就在它们中间起作用。电磁场使它们的运动轨迹发生偏转。但一个粒子通过场对另一个粒子所施加的扰动必须以光子的形式传导。因而,带电粒子之间的相互作用不是一个连续的过程,而应被看作是由一个或多个光子转移造成的脉冲。
在这里,使用理查德·费恩曼所发明的图解有助于说明问题。图23上有一个光子往来于两个电子之间,因而这两个电子便分离开来。有人把这种相互作用的机制比作两个打网球的人,这两个人的行为通过球的往来而有了联系。因此,光子的行为颇像是信使,在两个带电粒子之间来回跳荡,告诉这个带电粒子那里还有一个带电粒子,从而引起一种反应。物理学家们借助于这样的概念,就可以计算出原子层面上的很多电磁过程的效应。在所有的场合中,实验的结果与利用计算得来的预测惊人地相符。
图23 在量子层面上,带电粒子A与B之间的电磁力被认为是光子的交换或转移。当光子发射时,粒子A的运动路线便显示出一种回弹。后来,B因为吸收了光子而偏转。粒子之间的力就这样借助其他的粒子(在这里是光子)传导。实际上,这里的描述是有些简化了的。力的传导涉及许多复杂的粒子作用。这些粒子是短寿的(或说是“虚的”),双向运动的,而且各自还绕着A和B运动。大自然的其他基本的力也可以如此描述。这一类的图象征性地表示了那些抽象的数学式,这些数学式可用来精确地计算亚原子的作用
电磁场的量子论应用起来如此成功,于是20世纪30年代的物理学家们很自然地又把它应用于核力场。日本物理学家汤川秀树应用量子论,发现质子和中子之间的力实际上可以用二者之间信使般往来的量子为模型,但这里的量子与我们所熟悉的光子大不相同。汤川的量子必须有质量,才能再现出核力的那种作用距离极短的效果。
这里有一个微妙而又重要的问题。一个粒子的质量,就是其惯性的大小,也就是保持其运动状态不变的力的大小。施加一个同样的力,一个轻粒子要比一个重粒子容易推动。假如一个粒子变得极轻,那它就会被任何杂散的力加速,于是就会以非常大的速度运动。在那极端的场合下,粒子的质量降低为零,粒子就会以最快的速度运行,这速度就是光速。光子就是这种情况,因而可以认为光子是没有质量的粒子。而汤川的粒子则有质量,其运行速度比光慢。汤川把它们称作介子,但现在人们把它们叫作π介子。
π介子在原子核里,往来于中子和质子之间,用核力使中子、质子黏结在一起。通常,π介子是看不见的,因为它们一产生,就接着被另一个核粒子吸收了。然而,假如向原子核系统中输入能量,π介子就能从原子核中飞出来,使人能够单独地对它进行研究。两个质子高速相撞时(这个过程在第3章曾简略地讲过)π介子就会飞出来。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不久,π介子就这么被发现了。π介子的发现,出色地验证了汤川的理论,并被誉为理论物理学、尤其是量子场论的胜利。π介子的另一个与众不同的特色是极不稳定,在产生之后几乎立刻衰变成为较轻的粒子。其衰变而成的粒子之一是μ子,这种粒子在各方面都与电子相同,只是质量与电子不同。μ子要比电子重许多,而且也很快就衰变。
物理学家们一旦意识到,通过亚原子粒子的高速碰撞可以造出全新的物质裂片,他们就开始建造巨大的加速器来制造物质的裂变。这些加速器可以把任何一种亚原子粒子加速到接近光速,而接近光速的冲击为人们揭示了亚核行为的整个新世界。这些加速器一旦投入使用,便出现了几十个迄今为止人们未曾想到的新粒子。这些新粒子蜂拥而至,使物理学家很快连名称都来不及给它们取了。一时间,各种各样的粒子乱哄哄地像个乱了套的动物园。后来,物理学家们渐渐地不那么晕头转向了,于是便在亚原子碎片中看出了某种秩序。图样开始出现了。
自20世纪30年代以来人们便知道,核力不是一种,而是两种。强力将核粒子粘在一起,但还有一种弱得多的力。弱力使某些不稳定的核粒子衰变,例如,π介子和μ子就是由于弱力而衰变的,有些粒子既能感受到强力,又能感受到弱力,但有些粒子则感受不到强力。这种感受不到强力的粒子一般都比较轻,包括μ子、电子和中微子。至少存在着两种中微子,它们都是让科学最捉摸不透的东西。它们与其他物质的相互作用是如此之弱,以至可以轻而易举地穿透好几光年厚的固体铅!
这些相互作用弱的较轻粒子都被称作轻子。带电荷的轻子如电子,既能感受到弱力也能感受到电磁力。但不带电荷的中微子则不受电磁力的影响。相互作用强的较重粒子被称作强子。强子分两种:一种是质子和中子,以及许多衰变为质子和中子的较重粒子,这一种强子被称作重子;其余的强子是介子,包括π介子。
在这些大致的粒子分类中,还可以发现很多亚类。组成这些亚类的粒子具有若干性质,如质量,电荷,以及其他一些更为技术性的特性,其性质随其种类的不同而呈现出有系统的变化。在20世纪60年代,理论物理学家们发现,这些成系统的性质可以用一个数学的分支——群论——来给以非常漂亮的表达。其中的原理是对称的概念;或许可以这么说,物理学界一旦最终意识到了亚原子粒子的对称性,于是便勇往直前了。
人们一直就知道,对称在组织自然界的过程中扮演了一个很重要的角色。我们都熟悉太阳的圆形,雪花和结晶体的规则性。然而,并非所有的对称都是几何性的。男女的对称、正负电荷的对称也是很有用的概念,但这种对称是抽象的。在重子和介子当中也发现了这种抽象的对称,这表明任何特定的一类粒子都被一个简单的数学图表紧密地联系起来。可以用我们所熟悉的几何对称来对此做些许说明。我们都知道,从镜子里看,我们的左手是在右边。左手和右手构成了一个由两个组元组成的对称系统,而镜中的左右手映像又使我们看到了原来的手的样子。从某种意义上说,质子和中子也可以被看成类似左手和右手。在“映像”中,中子变成了质子,质子变成了中子。当然,这里所说的映像不是通常意义上的在实在的空间里的映像,而是在想象的空间里的一种抽象的映像。这想象的空间用行话说就是同位旋空间。尽管这对称是抽象的,然而,其数学表达却与几何对称是一样的,而且这表达具有足够的真实。在散射实验中的质子和中子的性质,以及质子和中子吸引其他粒子的方式,就显示出这种表达是真实的。
更为复杂的对称群,使人们得以对粒子的一些大家族而不仅仅是质子和中子进行统一的描述。某些粒子家族包含有8个、10个或更多的粒子。某些对称乍看之下不明显,因为这些对称被复杂的作用掩盖起来了。但通过数学分析和仔细的实验就可以把它们揭示出来。
这些抽象的对称所显露的物质内部构造的优美,使大部分物理学家感到惊奇。对亚核粒子进行研究的全部基础就是一种坚定的信仰:质朴性存在于一切自然的复杂性之中。尤瓦尔·尼曼和莫里·盖尔曼最先发现,在一个由8个介子构成的集合中隐藏着对称性。他们于是仿照佛陀的话,把他们的新原理称作“八正道”:“这雅利安八正道就是正见,正志,正语,正业,正命,正精进,正念,正定。”
随着越来越多的对称被揭示出来,粒子物理学家们被其精微的规则性深深地吸引住了。这些规则性自天地开创以来就掩藏在原子的深处,不为外界所知。现在,人类才第一次借助先进技术的令人眼花缭乱的器具看到了这些规则性。
物理学家们不久便开始发问这些对称性背后的意义。一位杰出的理论物理学家说:“大自然似乎是想用这些对称来告诉我们什么秘密。”数学分析的力量在这个时候显露了出来。群论表明,一切对称都可以在一个单一的主要基本对称中找到其自然的起源。人们发现,较为复杂的对称都可以通过非常简单的组合得到。用粒子研究的术语来说,数学表明,强子根本就不是基本粒子,而是由更小的粒子组成的合成物。
这的确是轮中之轮!原子是由原子核和电子构成的,原子核是由质子和中子构成的,质子和中子是由什么构成的呢?这些新发现的物质的基本构件构成了质子和中子,它们与原子隔了三层,当时还没有名称。盖尔曼于是便杜撰了一个名称——夸克。而这名称还真的就这么叫上了。强子是由夸克构成的。古希腊人认为,一切物质都是由为数不多的基本粒子(即他们所谓的“原子”)构成的。这一伟大的原理已被事实证明不那么好理解。基本粒子是否就是夸克?难道夸克也是复合体吗?我们一会儿再来讨论这个问题。
夸克以两种构型附着在一起。一种构型是两个夸克附在一起,另一种构型是三个夸克附在一起。两个夸克在一起就构成了介子,三个夸克在一起就构成了重子。夸克也有量子能级。能够通过吸收能量而受激进入较高的级位。受激的强子看上去与其他的强子一样,于是,很多先前被认为是独立的粒子现在被看作是单个夸克结合的受激状态。
为了解释所有已知的强子,就必须设想夸克不止一种。在20世纪70年代初,人们设想有三种“味道”的夸克。这三种夸克被异想天开地称作“上”、“下”、“奇”。后来,出现了更多的强子,又多出了第四种夸克,即“粲”夸克。近来,出现了更多的粒子,人们认为还得有另外两种夸克:“顶”夸克和“底”夸克。现在,很多种粒子作用都可以借助详细的夸克计算获得系统的了解。
夸克理论的基本预设是,夸克本身是真正浑然一体的基本粒子,是一种像点一样的物体,没有内部成分。在这方面,夸克颇像轻子,因为轻子不是由夸克组成的,它们本身似乎就是基本粒子。事实上,夸克和轻子之间有着自然的对应,使人们获得意想不到的机会得以洞见大自然的运作。夸克和轻子之间的系统联系见下面的表1。表右边一栏是夸克的味道,左边是已知的所有轻子。要记住,轻子感受到的是弱力,而夸克感受到的是强力。轻子和夸克之间还有一个区别是,轻子或是不带电,或是只带1个单位的电荷;而夸克则带三分之一或三分之二单位的电荷。
尽管轻子与夸克有着如此的差别,但二者之间存在着深刻的数学对称,使轻子和夸克在上面的图表中有了逐层面的对应。第一个层面只有4种粒子:上、下夸克、电子及电中微子。奇怪的是,一切普通的物质竟全是这四种粒子构成的。质子和中子是由三个三个的夸克组成的,而电子只是充任构成物质的一种亚原子粒子。中微子只是跑进宇宙里,一点也不参与物质的大体构造。就我们所知,假如其他的粒子都突然消失了,只要有这4种粒子,宇宙就不会有多大变化。
表1 两类亚原子粒子
亚原子粒子可分为两大类:轻子和夸克。夸克没有被发现单独存在,而是两个或三个地在一起。夸克的电荷是分数的。一切普通的物质都是由Ⅰ层面的粒子构成的。Ⅱ层面和Ⅲ层面似乎是Ⅰ层面的简单复制,其中的粒子是高度不稳定的。可能尚有未发现的层面。
表中没有列入信使粒子:光子、引力子、胶子以及弱作用力的介体W和Z。
下面一个层面的粒子似乎就是第一个层面的复制,只不过较重而已。第二个层面的粒子都极不稳定(中微子例外),它们所构成的各种粒子很快就衰变为层面Ⅰ的粒子。第三个层面的粒子也是这样。
于是就必然产生这样的问题:层面Ⅰ之外的其他粒子有什么用处呢?为什么大自然需要它们?在形成宇宙的过程中,它们扮演了什么角色?它们是多余的赘物?或者,它们是某种神秘的、现在尚未完全明了的过程的一部分?更为令人不解的问题是,随着将来能量越来越高的粒子加速器的出现,是否也只有这三个层面的粒子?是否会发现更多的或无穷多的层面?
还有一种复杂的情况加深了我们的不解。为了避免与量子物理学的一个基本原则相冲突,我们必须设想每一种味道的夸克实际上有三种不同的形式,即人们所说的“颜色”。任何一个给定的夸克都必须被看作某种多层电镀(比喻说法)的叠加,不断地闪现出(又是一个比喻说法)“红”、“绿”、“蓝”的颜色。这样一来,一切又看上去像是乱了套的动物园了。但是,收拾局面的方法就在眼前。对称又来救驾了。不过,这一次的对称,其形式更微妙、更深奥,怪不得被人们称作超对称。
为了理解超对称,我们就得说说物质基本结构分析的另一个大线索:力。不管粒子动物园有多么纷纭复杂,其中看来只有4种基本的力:引力,电磁力(因与日常生活密切相关而广为人知),弱作用力和强作用力。中子和质子之间的强力,当然不可能是基本力,因为中子和质子本身就是复合物而不是基本粒子。当两个质子相互吸引时,我们实际上看到的,就是6种夸克相互作用的合力。夸克之间的力才是基本力。可以用描述电磁场的方式描述夸克之间的力,而夸克的颜色就相当于电荷。质子的对应物是所谓的“胶子”,其作用就是我们先前说过的像信使那样,不断地在夸克之间来回跳动,将夸克胶结在一起。物理学家们仿照电动力学,把这种由“颜色”产生出来的力场理论叫作色动力学。色动力作用要比电磁力作用复杂。这有两个原因。第一,夸克有三色,而电荷却只有一种,于是,与一种光子相对应的就是8种不同的胶子。第二,胶子也有颜色,因而彼此也有很强的相互作用,而光子不带电荷,彼此间又是那么不相干。
20多年前,某些富有远见的理论物理学家突然想到,大自然有四种基本力,这数目似乎太多了。很可能这四种基本力并不是真正独立的。麦克斯韦在19世纪60年代提出了一个数学式,使电力和磁力统一于一个单一的电磁场理论。很可能还会有进一步的综合。
一种徘徊不去的难以解决的数学问题更推动了某些理论物理学家这样认为。除了最简单的作用之外,每当人们把量子论应用于所有的作用时,得到的结果总是无穷,因而也就是无意义的。而将量子论应用于电磁场时,有一种数学特技使人们能够绕开无穷,量子论因而也就一直能预测一切人们所能想象的电磁作用。但同一个数学特技对其他三种力却不灵。人们希望,通过某种方式把电磁力和其他三种基本力结合进一个单一的描述式,这一个单一的描述式所具有的数学温顺性会使其他三种力受到感染,从而可以得出一种可理解的算式。
实现这一宏伟目标的第一步是斯蒂芬·温伯格和阿布杜斯·萨拉姆在1967年迈出的。他们成功地改造了电磁力和弱作用力的数学表达式,使这两种力被结合进一个统一的数学表达式之中。他们的理论表明,我们通常之所以把电磁力和弱作用力看成是不同的力(确实,二者在性质上显著不同),是因为在我们现行的实验中所利用的能量极低。当然,这里所说的“低”是相对而言:现在的加速器可以给一次对撞足够大的能量,假如这能量不是加在一个质子上而是加在一个台球上的话,释放出来的能量就能为一个普通人家提供几百万年之需!不过,温伯格—萨拉姆理论有一种内含的能量单位,这种单位的能量只是到了现在才能由现有的技术达到。上面所说的现行实验所利用的能量“低”,也是与这种单位相对而言的。
在20世纪70年代,实验的证据慢慢积累起来,情况变得有利于温伯格—萨拉姆理论。1980年,他们因为统一力研究方面的工作获得了诺贝尔奖。1971年就已经证明,那令人头痛的无穷可以像所希望的那样,在一个统一式中被扫除,物理学家们开始谈论大自然的三种而不是四种基本力了。
那令人头痛的无穷之所以能被扫除,其主要原因是在统一力的理论中出现了更加抽象的对称群。人们早就知道,麦克斯韦优美的电磁理论之所以有力量,之所以优美,在很大程度上要归功于该理论的数学描述中所显示出来的平衡和对称。统一力的理论中又来了平衡,这平衡被称作规范对称,是一种抽象的平衡。但这种平衡能让人想起日常生活中的事。
可以用攀登断崖的例子来说明规范对称。从崖底攀到崖顶要耗费能量。但是,由下往上攀登有两条途径。一条较短,是垂直着直接登上崖顶;再一条较长,是顺着较缓的坡道登上崖顶。这两条途径哪一条更有效率呢?(图24)回答是:两条途径都要耗费相同的能量(在这里,我们对诸如摩擦之类不相关的复杂情况忽略未计)。实际上很容易证明,攀登崖顶所需的能量是与所选用的途径完全无关的。这就是规范对称。
上面所举的例子说的是引力场的一个规范对称,因为你要攀上崖顶,必须克服的是引力。规范对称适用于电场,也适用于与电场类似但更为复杂的磁场。
现已证明,电磁场的规范对称是与光子没有质量的特性密切相关的,同时,也是使统一力理论避开灾难性的无穷的一个关键性因素。温伯格和萨拉姆终于驯服了弱力,使之与电磁力合并起来。
物理学家们受到统一规范理论成功的鼓舞,把注意力转向了另一种核力——夸克间的色动力。不久之后,就提出了色规范理论,接着,有人便试图将弱力和色动力统一到一个“大统一理论(GUT)”中去,办法是使用更大的规范对称将所有的其他对称包容在一个规范对称之中。目前,估价GUT的成就还为时尚早,但至少它所作的一个预测——经过很长很长的时间之后,质子可能会很不稳定并自发地衰变——现在正有人进行检验。
但是,引力仍是没有就范。无穷的难题报复性地缠住引力不放。现在,物理学家越来越倾向认为,只有在包含了某种超对称的一种超统一理论中,这一难题才会获得解决。一大群数学家和物理学家正在为创制一个这样的理论而奔忙。这一理论的目标,是那不可抗拒的统一场理论的梦想——一个单一的力场,涵盖大自然的所有的力:引力,电磁力,弱作用力和强作用力。但是,这还远远不够。量子粒子和作用于这些粒子之间的力表明,任何一种力的理论同时也是一种粒子的理论。那么,超统一理论也应当能完全描述一切夸克和轻子,解释为什么在表1中有三个层面的粒子。
图24 攀登断崖可以用来说明“规范对称”这一抽象的概念。不管是走那条直而短然而却是艰难的路,还是走那条长而易走的之字形路,攀上崖顶所需的全部能量是相同的。这反映的就是引力场深刻而有力的对称。大自然其他的力场与此相似而更为复杂的对称,最近在统一场理论的数学表达中得到了利用
有人说,要是真能达到这个令人目眩的目标,也就是达到了基本物理学的顶点,因为像超统一理论这样的一个理论能够解释一切物质的行为和结构——当然,是以一种还原论的方式进行解释。有了超统一理论,我们就能够用一个方程式,用一种宇宙的总公式把大自然的一切秘密都写下来。这样的一个成就会证实人们长久以来所宠爱的信仰——宇宙是按照一个单一的、质朴的、具有惊人优美的数学原理运行的。约翰·惠勒下面的话,就表达了人们要达到这一最终目标的迫切心情:“总有一天,有一扇门肯定会开启,显露出这个世界的闪闪发光的中心机制,既质朴,又优美。”
我们离这智慧的极乐世界还有多远呢?理论物理学家们现在正把他们的希望押在一套理论上。这套理论的名称叫超引力。这套理论的关键是一种奇异的超对称,这超对称被描述为时空的平方根。它的意思是,假如两个超对称运算式相乘,你就会得到一个普通的几何对称运算,如空间中的移动。
乍看之下,这种抽象似乎没有什么大用处,但仔细分析就可以看到,超对称与一个粒子可能具有的最基本的属性之一——旋转——有着密切的关系。人们发现,所有的夸克和轻子都以一种颇为神秘的方式旋转。我们现在且不去管它如何旋转。我们要关心的是,那些“信使”粒子——胶子、光子还有引力和弱力的相应的粒子——或者是不旋转,或者是以一种正常的而不是神秘的方式旋转。超对称的意义就在于,它把以神秘的方式进行旋转的粒子和其他的粒子联系了起来,正如同位旋对称把质子和中子联系起来一样。于是,超对称的运作能把一个旋转的粒子变成一个不旋转的粒子。当然,这里所说的“运作”指的是数学步骤。实际上,把一个旋转的粒子变成一个不旋转的粒子是不可能的,正如你不能把你的左手变成右手一样。
通过把引力理论置于超对称的构架之中,引力的信使粒子(称作引力子)就获得了以一种“好玩的”方式旋转的同伴粒子(称作gravitons),其他的粒子也是一样。这么多种类的粒子进入超引力理论,这就有力地表明,那可怕的无穷难题被压下去了,而且,到目前为止利用这一理论进行的一切具体运算得出的结果都是有穷的。
在最为人们看好的一种超引力理论中,整个的粒子大家族的成员总数不超过70。这种理论所包含的许多粒子都能够被认定就是现实世界中已知的粒子。不能被认定的粒子则是可能存在但现在尚未发现的粒子。这一理论是否将迄今为止被认作基本粒子的一切粒子都包括进去了?是否实际上可能会有更多的基本粒子?对此,人们的意见尚不统一。有的理论物理学家认为,夸克的数目太多,现在是进一步深入研究,搞明白这么多的夸克是否是由更小的物质单位构成的时候了。对此看法,有人提出了反对意见,认为物质的结构没有比夸克更低的层面了,夸克的世界已经是原子核的大约了,而这离空间失去意义的那个最终尺度已相去不远了。理论研究显示,在一个原子的约的尺度内,引力的量子效应使时空变成了模糊不清的东西,在这一尺度上谈论什么东西存在于什么东西“之内”就变得无意义了。因此,关于是否还有更基本的物质单位的研究工作仍在进行。
我希望,我对物理学家们正在进行的揭示物质终极结构的工作所做的简略介绍,至少能让大家多少对现代物理学研究有点认识。物理学家对待其研究对象的态度近乎敬畏,因为他们总是受一种信仰的支配,这就是,大自然是由数学的优美和质朴统治的;通过深入探究物质的结构,大自然的统一性将会显明出来。迄今为止的一切经验表明,所探寻的系统越小,所发现的原理就越一般。按照这一经验来看,被我们偶然发现的世界的复杂性,在很大程度上纯是我们的物质取样系统的能量相对较低的结果。人们相信,随着取样系统的能量越来越高,大自然的统一性和质朴性也会变得越来越显明。这也就是为什么这么多的人力物力被投入建造超高能粒子加速器的缘故。人们想通过超高能粒子加速器闯进那质朴的状态去探寻究竟。
然而,曾经有过那么一个时期,这种质朴的状态被大自然探寻过。那时,宇宙在大爆炸中诞生还没有1秒,当时的温度高达1027度,正好可以用作探寻原初质朴状态所需的能量。这一段时间,物理学家们称之为大统一时代,因为当时的物理正是受基本力的大统一理论的过程支配的。我们在第3章里所提到的至关重要的非平衡就是在当时确立的,而有了那种非平衡,才导致了物质稍稍多于反物质。后来,随着宇宙的冷却,原初的统一力也分化为三种不同的力——电磁力,弱作用力,强作用力。这些力都是我们在相对冷却下来的宇宙中所看到的。
今天的复杂的物理,是由原初大爆炸火焰构成的质朴的物理冷却而成的。这种看法,倒是美妙而吸引人。大自然的最终原理,也就是惠勒所孜孜以求的“闪光的中心机制”,我们因能量不足而难以窥见。假如人们追踪到大统一时代以前的那些时期,追到离时间起始处更近、温度更高的地方,就可以找到超引力了。超引力所代表的,就是存在的起始,在起始之处,时间和空间同基本力都结为一体。大多数物理学家认为,时空的概念在超引力时代之内是不能用的。实际上,有迹象显示,时间和空间也应被看作是两种场,这两种场本身也是前几何元素组成的原初汤“冷却”而成的。因而,在这超引力的时代中,大自然的四种力是混沌一体的,而时空则尚未成一个像样子的形。当时的宇宙只是一堆超质朴的元件,是一些上帝用以造出时间、空间和物质的原料。
本章描述了物理学关于基本力研究的新近进展。这些进展已使人们以全新的观点看待大自然。这种观点的影响在物理学家和天文学家中间迅速扩大。现在,人们已开始把宇宙看成是由质朴的东西冷却而生成的复杂的东西,颇像是浑然无形的海洋冻成了姿态各异的浮冰。科学家们有一种感觉,这就是宇宙学的研究课题和人们对物质当中的基本力的研究正在为宇宙提供一个统一的描述。在这种描述中,物质的极微结构与宇宙的总体结构紧密联系在一起,两种结构都以一种微妙而复杂的方式影响着彼此的发展。
本章所描述的物理学的一系列成功,无疑代表了以还原论理论为其基础的现代物理学思想的一个胜利。物理学家们试图把物质还原为最终的构件——轻子、夸克、信使粒子——从而得以瞥见那基本的定律。而正是那基本的定律控制着形成物质的结构和行为的力量,从而能够解释宇宙的很多基本特点。
尽管如此,以这种方式追寻某种已被感觉到的终极真理是远远不够的。我们在前面的几章里看到,还原论不能够解释很多明显的具有整体性特征的现象。例如,我们不能用夸克来理解意识、活的细胞,甚至也不能以之理解诸如龙卷风之类的无生命的系统。否则,一定会闹出笑话的。
到目前为止,本章所用的语言在很大程度上并没有传达出物理学家心目中的物质结构的概念。当一个物理学家说,质子是由夸克“组成的”时,他的本意并非如此。比如,我们说一个动物是由细胞组成的,或一个图书馆是由书组成时,我们的意思是说我们可以拿来一个细胞或一本书,或从那较大的系统那里随便拿来什么东西,进行孤立的研究。但夸克却不是这样。就我们所知,不可能真的拆开质子拿出夸克来。
然而,拆开有着辉煌的历史。拆开原子现在已成了家常便饭;原子核敲开较难,但在高能的冲击下也会分裂。这或许意味着用高速粒子轰击质子或中子,将会把质子或中子粉碎为夸克。然而,实际情况却不是这么回事。一个极小的高速电子会穿过质子的内部,将其中的一个夸克猛烈地弹开,从而使我们确信质子内部的什么地方确有夸克。但是,若打击质子的不是小小的电子,而是一个大锤,即另一个质子,那么,我们就不会在质子的碎片中看见夸克,而只能看见更多的强子(质子、介子等)。换言之,夸克从不孤立地出现。大自然似乎只准许夸克以集体的面目出现,出现的时候总是两个两个或三个三个地在一起。
因此,当物理学家说质子是由夸克组成的时,他的意思并不是说这些神秘的夸克可以单独地显现出来。他只是指一个描述层面,这一层面比质子层面更基本。管辖夸克的数学法则要比管辖质子的更质朴、更基本。从某种意义上说,质子是合成的,不是基本的;但质子由夸克的合成与图书馆由图书的合成不是一码事。
当我们像在第8章里看到的那样,将量子因素纳入考虑之中时,理解物质的基本结构便有了更为严重的困难。这是因为,没有哪种亚原子粒子(不管是夸克还是什么别的基本粒子)是货真价实的粒子。实际上,亚原子粒子可能连“东西”都算不上。这就使我们又一次认识到,所谓物质是某某粒子的集合这种描述,实际上必须被看作是由数学所确定的描述层次。物理学家对物质结构的精确描述只能通过抽象的高等数学来进行,而人们只有认识到这一背景,才能明白还原论所说的“由……组成”的真正含义。
海森伯的不确定性原理的一个方面,很好地说明了量子因素给研究“什么是由什么组成的”这一课题带来的困难。但这次的二象性,不是波粒之间的二象性,也不是运动与位置的二象性,而是能量与时间之间的二象性。能量与时间这两个概念处于一种神秘莫测的对立关系之中:你知道了一个就不知道另一个。因而,哪怕在一个很短的时间内观察一个系统,其能量也有可能发生巨大的起伏。在日常的世界里,能量总是守恒的。能量守恒是经典物理学的柱石。但在量子微观世界里,能量可能以自发的、不可预测的方式不知从哪里冒出来,或消失在哪里。
当考虑到爱因斯坦著名的E=mc2的公式时,量子能量的起伏就变成了复杂的结构。爱因斯坦的公式说的是,能量和质量是相等的,或者能量能够创造物质。这已在前几章里讨论过了。不过,那几章里所说的能量来自外部。这里,我们想讨论一下,在没有外部能量输入的情况下,物质粒子如何能从量子能量的起伏中被创造出来。海森伯的原理颇像个能量库。能量可以短期借用,只要迅速归还就行。借用期越短,可借用的量就越大。
比如在微观世界中,一次突然的能量起伏可能使一个正负电子对在短期内出现又消失。这正负电子对的短暂存在,就是由海森伯式的借贷维持的。其存在的时间从不超过秒。但无数个这样忽隐忽现的幽灵粒子累加起来的效果,就使空无一物的空间有了某种变换不定的质地,尽管这是一种模糊的、不实在的质地。亚原子粒子就必须在这不停运动的海洋中游动。不仅电子和正电子,而且质子和反质子,中子和反中子,介子和反介子,总之,大自然的所有粒子都是这么动荡不安。
从量子的角度来看,一个电子不仅仅是一个电子。变换能量的花样在其周围闪烁着,不知什么时候突然促成了光子、质子、介子甚至其他电子的出现。总之,亚原子世界的一切都附着在电子上,像是给电子穿上了看不见摸不着的、转瞬即逝转瞬又来的一件大衣,或者说,像是幽灵一样的群蜂嗡嗡地围着中间的蜂巢飞翔,构成了蜂巢的覆盖物。当两个电子相互靠近时,它们的覆盖物也纠缠在一起,于是,相互作用就发生了。所谓的覆盖物,只不过是将先前被看作是力场的东西加以量子的表达罢了。
我们永远也不能将电子跟其所带有的幽灵粒子分离开来。当有人问“什么是电子”时,我们不能说电子就是那个小粒子;我们必须说电子是不可分离的一整串东西,包括跟它在一起的产生力的幽灵粒子。说到具有内部结构的强子,就更加模糊难辨了。一个质子不知为何总是带着夸克,而夸克又是由胶子连在一起的。这里也有一种怪圈:力由粒子产生,而被产生的力又产生力……
而对光子这样的粒子来说,这种怪圈意味着光子可以展现出很多不同的面孔(faces)。通过借入能量,它可以暂时变成一个正负电子对,或一个正反质子对。已有人进行了实验,试图看到光子是如何变成正负电子对或正反质子对的。但是,人们又一次发现,要想从这种错综复杂的变化中分离出“纯”光子是不可能的。
就大多数不稳定而且寿命又极短的粒子来说,已难以说清哪些是“实在的”,哪些是“幽灵”。有一种ψ粒子,在秒内就衰变了;而由海森伯原理造成的正负电子对,其寿命也跟ψ粒子差不多。谁能说前者是实在的,后者只是个幽灵呢?
一些年前,一位叫杰弗里·邱的美国物理学家把亚原子世界中的这种闪烁不停的变幻比作一个民主政体。我们不可能抓住一个粒子,说它就是某某实体。我们必须把每一个粒子看成是在一个没有终结的怪圈中由所有的其他粒子组成的。没有哪一个粒子比其他任何粒子更基本(这就是我们在第4章里简短地提到过的“拽靴襻”)。
我们将会看到,物质的本性在其量子论方面具有强烈的整体论的味道:物质的不同层面的描述是相互连锁的,一切东西都是由另外的一切东西组成的,然而一切东西同时又显示出结构的等级次序。物理学家们就是在这无所不包的整体性中追寻物质的终极成分,追寻终极的、统一的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