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世界最后乐园(下)

果不其然,进到大型商场里面后,幽浮少女便直朝向指示的服饰区飞去,还不时兴奋雀跃地回过身去朝少年挥手催促。

晨凛不知多久没看过这么高兴的米蕾娅,自从来到这边的世界后,少女的笑容中似乎偶尔会混杂着点强颜欢笑,感觉就是为了不让他担心而压下了自己的不安。

但至少现在,金发少女的笑容确实是发自内心的,这对于晨凛来说已经非常足够了。

“不用这么着急啊,反正这个商场内也没有人和你抢,慢慢来就好。”

灰发少年笑着快步跟上米蕾娅,来到了其中一间似乎是面向年青人的新潮服装店,里面挂着不少似乎會很合少女品味的衣服。

[果然很多漂亮的衣服呢~啊!这边的裙子好像很好看呢,晨凛,拜托你了!]

“是这条裙子吗?”

米蕾娅所指的,是一条淡蓝色的连衣裙,简朴的设计,添上几圈荷叶边作点缀,看上去就给人一种清爽自然的感觉。

晨凛拿出了那条裙子,对着镜子,从少女的身后提着裙子,和少女的身影重疊起来,看上去就好像是穿上了蓝色连身裙一样。

不知为什么,即使是透过镜子,灰发少年仍能看到幽浮少女的身影,而其他人却依旧看不见,明明在各种作品中镜子都是照不出幽灵的。

灵魂到底是什么呢?晨凛不禁又暗自地感叹了一句。

[怎样?晨凛,看上去还可以吗?]

“嗯,很可爱呢。”

米蕾娅情绪高涨的询问让灰发少年心情也变得好起来,扬起浅浅的笑容回答说。

闻言,幽浮少女很高兴地点了点头,又上下打量著镜子中的自己,似乎很是满足。

[那么那么!下一套!]

“慢慢来啦…这件是吗?”

米蕾娅所指的下一件衣服是以蓝白为主色,有点水手服风的无袖背心和短裙,如果再配上架上的水手帽,穿在少女身上肯定十分好看。

可惜晨凛没有那么多条手臂,为了拿好背心和短裙,他已经显得有点手忙脚乱。

“果然,这套也很好看,是因为米蕾娅你本来就很可爱吧。”

[就算晨凛你这么称赞我也没有好处的啦~嘿嘿~]

少女扭扭捏捏地露出害羞的笑容,头上的兔子耳朵也随之摇摇摆摆的,看来是十分地满足。

以往两人并不是没试过这样,让晨凛帮忙,米蕾娅就能够试‘穿’上各种各样可爱的衣服,只是这样会有一个问题。

在旁人的眼中,没有幽浮少女在的话,晨凛就像是一个在试穿女装的变态,少年对此深有体会。

只是,如果店员只是投以奇异的目光而没有过来驱赶,那他也不会就这么离开;为了米蕾娅,受点鄙夷的视线倒不算什么大事。

对,如果忘了米蕾娅在精神上只不过是普通的少女,那就可能会造成极严重的后果。

试想一下,假如从懂事开始,就没有人一个人能与自己对话,没有任何人能够看见自己,也无法接触到任何物体,每一天,每一天都独自渡过。

自己一个人,没有任何人际关系,也就没有喜怒哀乐,没有能够为之而触动到感情的人和物,没有人能够肯定自己,倒不如说所有的事物都彷似在否定自己。

一天两天还能撑下去,但假若是数年的话,肯定会连自己的存在也开始怀疑起来,质疑自己是否真的存在。

没有对话的必要,也就忘记了语言;没有接触的可能,也就遗忘了他人;就像是活在别的一个世界,眼前的一切都只不过是虚幻的投影。

自我崩溃。

晨凛能够断言,自己绝对不可能支撑下去,这种犹如要将自我存在全盘否定捏碎又没有尽头的精神折磨。

而倘若米蕾娅没有遇见灰发少年,也肯定会步向这一结局,少女现在还能露出发自内心的笑容,晨凛就是她最大的救赎。

即使这样,却仍是远远不够,谁也无法怪责少女在此之上还希望更多,因为她所期望的,只是普通人理所当然地拥有的权利:和他人接触交流的权利。

不管是吵架也好,即使是憎恶亦好,就算是多负面的感情,至少还是相互性的,可米蕾娅就连这些也得不到。

加上她的性格,如果一直放着不管,终有一天积在心底的所有不满与怨恨都会一次性地爆发出来。

绝对不能让这种事情发生,救赎是相向的,在晨凛拯救了米蕾娅的同时,她也把少年从绝望的深渊中拉出来。

那么,就像她那么温柔地对待自己一样,晨凛绝不会让她露出一分伤心的表情。这是誓言。

[晨凛?怎么了,表情好像很严肃的,是有什么事吗…?]

“啊…不,没什么,要试下一套衣服吗?”

陷入到沉思的晨凛眉头皱成一团,透过镜子留意到的米蕾娅不由得担心地转过头去问道,才让少年的思绪回到了现实之中。

让金发少女担心可不是他的本意,摇摇头驱开了些许的担忧,少年便再次扬起微笑,抚了抚少女的头顶。

[唔喵…嗯,下一套不如试一试那一件吧?]

发出了可爱的一声后,米蕾娅以食指抵唇,像是在思量着些什么,目光扫过不远处的一件衣服后,突然灵光一闪的打了个响指,指向不远处的一件衣服。

“好…咦?这件不是男装吗,我记得米蕾娅你应该是喜欢可爱系多于帅气系的才对…”

顺着少女的手指看去,晨凛看到的是以黑色为主调,设计上比较跨张的帅气型衬衫与西装裤。

尽管觉得米蕾娅穿上后会有一种不一样的魅力,不过记忆中她并不怎么喜欢穿这类衣服。

[不不,这是你穿的哟,晨凛的衣服不是已经破破烂烂了吗?不如就趁此机会换一套衣服吧!]

“唔,这…好吧。”

灰发少年本想说即使换衣服,也不会换上这种行动不便的类型,可看见米蕾娅琥珀色的双瞳都快要闪出光芒来,他也不好拒绝她的请求。

无奈,晨凛只得拿过衣服,进到试衣间之中换上这身他并不习惯的衣裳,即使是原来的世界,他也不会,又或者说没有机会穿上这种类型的衣服。

当他拉开试衣间的挡帘时,米蕾娅已经在外满心期待地等待少年出来,一看到挡帘被拉开,她便飘到少年的身边转圈,全方位地打量着他。

[嗯!很适合!晨凛非常帅气喔~]

“是吗…不过我真的不是太习惯穿这种衣服啊。”

正如他自己说的,镜子里映出的少年动作有点僵硬,不断尝试去调整领口,最后还是选择了放弃,没有扣起最顶的钮扣。

[看上去成熟了不少呢,就算说已经是社会人也肯定没人会怀疑的!不愧是我的品味!]

幽浮少女似乎很是满意自己选出来的这套衣服,自豪地双手叉腰挺起胸膛,一副神气的样子,惹得晨凛一阵忍俊不禁。

他这才认真地打量起镜中的自己,不得不说,西装毕挺的样子确实使他看上去成熟了不少,大概是从少年跨进了青年的程度。

要说漂亮是很漂亮,造工亦很不错,可实在是没有用武之地。

“果然还是算了吧,买一件方便活动的衣服就好,抱歉了,让你白替我选了这衣服。”

[不要紧的,我是看你好像没什么精神,所以才想让你打起精神…想想也是呢,穿这衣服,也不可能战斗吧。]

米蕾娅脸上似乎有一瞬间闪过了一丝失望的神色,让正打算进到试衣间脱下衣服的灰发少年脚步硬生生地停在空中。

混杂着歉意和尬尴,他搔了搔后脑勺,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欲言又止着叹了一口气,扬起一抹浅浅的苦笑。

“唔…不,唉…我确实是有点烦恼,不过那是因为我在想,你只能像现在这样光看着喜欢的衣服又不能穿,肯定会很难受…结果反过来还让你担心起我来了。”

[…!原来是这样吗…真是的,你担心太多了~!就算穿不了可爱的衣服,只要还有晨凛你在身边,这点只不过是小事情而已,何况我早就已经习惯了,你不用介意那么多的啦!]

米蕾娅看是呆了一呆,紧接着又松了一口气似地,绽放出幸福的笑容,一个转身飘到晨凛的身后,伸出双手紧紧地抱住他。

“喂…!不要抱得这么紧…要喘不过气来了。”

晨凛无奈地笑了笑,轻力地拉开少女的双臂,以让自己能稍微呼吸几口新鲜空气。

明明就在说谎。

灰发少年很清楚,这种事情绝非是能够习惯的,她之所以这么说,一方面是为了不让他担心,而另一方面,亦是对自己逞强的一种表现而已。

需要做的并非拆穿她的谎言,既然少女说了,只要自己待在身边她就十分满足,那就只需从言,一直都待在她身旁陪伴着她就好。

好不容易才让米蕾娅松开手,晨凛呼了一口气,便进到试衣间中脱下身上的黑色西装,换回原来破破烂烂的那套衣服。

“…!”

在把西装挂到墙上的时,他随眼瞄了一下衣服上的标签,双眼顿时瞪得圆圆的,迅速穿上衣服后,一把拿过衬衫便冲出了试衣间,

“米蕾娅,你看看这个。”

[咦?怎么了吗…!这个是三枚羽?为什么在衣服上会…]

金发少女惊讶地张大嘴巴,在衣服领口的标签上,明明白白地印着三枚羽翼,造形就和他们在伊甸外围所看到的雕像一模一样。

“果然,那个雕像和伊甸有什么联系,米蕾娅你有想起关于这标记的线索吗?”

[唔~抱歉呢,晨凛,我还是想不起什么…不过,这个标记的出现场所真的很广呢,研究所里的卡车上有,衣服上有,还建造了雕像,会是什么大公司的商标吗?]

在皱眉苦思了一会后,米蕾娅提出了自己的猜想,让晨凛当即陷入到沉思之中,却又突然“啊”的一声喊了出来。

“是有这个可能,不过这事日后再思考吧,说了今天一整天要陪你玩,就别让这种事破坏心情。”

[这样好吗…?不过,既然你这么说的话~♪]

幽浮少女愉快地哼起小调,她也很在意三枚羽的事情,然而能继续和晨凛随意地玩下去才更加重要,就像他说的,这事就待日后再慢慢想好了。

那之后两人几乎把整层楼都逛了一遍,让试了不下数十套衣服的米蕾娅好好地满足了一次,灰发少年也顺道购入了新的衣服。

就像是那指南里写的,整套衣服也不到30KP,比他想象中的还要便宜许多,似乎每天1000KP的费用已很大程度包括了在伊甸内的消费。

“看来一大早就进到伊甸内是正确选择,距离午餐还有一段时间,还要去些什么地方吗?”

在走出商场后,晨凛不由得伸了一个懒腰,虽说是自愿的,但不断帮米蕾娅拿衣服,不管是精神还是肉体都有点疲倦起来。

[唔~我想想~是有些地方想去,不过不知道伊甸内有没有呢…]

少女边如此说着,边飘向空中摆出远眺的动作,似乎想看看周围的环境,

[喔喔…!那是…晨凛!我找到了,接下来我们便去那儿吧!]

“…?附近有什么有趣的地方吗?”

晨凛好奇地问,可她只是卖了个关子,扬起一抹调皮的笑容,让少年跟着她走便是。

在米蕾娅的带领下,灰发少年大概经过两个转角,走了不到五分钟,便站在了一道打开的铁栅门前,即使不看上方那几个明明白白的大字,他也很清楚这里是什么地方。

“学校?为什么要来这种地方…”

大概不管哪间学校都是差不多的模样,沿着篮球场的边沿,少年步上了教学楼的楼梯,在走廊上越过一个又一个课室。

两人在其中一间看似已经尘封已久的教室前止步,晨凛尝试拉了拉大门,虽没上锁却因久久没被动过而有点难打开,他得花一点力气,才有点粗暴地打开了课室门。

[是~!晨凛同学!请回到你的坐位上,米蕾娅老师要开始上课啰!]

情绪依然高涨的幽浮少女飞到了教坛之上,推了推不存在的空气眼镜,装出一副老师的样子,少年见状也只能苦笑以对。

“好好…那么,米蕾娅老师,请问我们今天要学点什么呢?”

[欸?这个…服装搭配?]

“这个一般学校不会教吧。”

配合地坐到了最前面一排,表面已经覆盖着一层薄灰的学生用椅后,晨凛又环视了课室一周。

他对学校确实没有任何回忆,至少没有什么值得去回味的快乐回忆,对他来说学校仅仅只是一个教授知识的地方。

在学校里和同学相处是件快乐的事吗?少年不清楚。

似乎有不少人在长大后都会认为在上学的那段时间是无可取替的珍贵时光,可晨凛不觉得自己这种有对人恐惧症的人,被困在这样一个小空间里能过上一段快乐的时间。

终究,对于无法学习与人相处的他来说,上学只会是一个折磨罢;不过像现在和米蕾娅两人体验一下上课的感觉,倒也没什么不好的。

“米蕾娅有想过要去上学吗?或者说,你会想去上学吗?”

[唔~上学的话,就能交上很多朋友吧?如果可以的话我也想尝试一下上学呢。]

“毕竟米蕾娅和我不同,肯定能很快就和其他人打好关系吧…也是。”

真是个蠢问题,在问出口的下一瞬间晨凛就留意到了,对没有实体的幽浮少女而言,怎么可能不希望能上学,然后和其他人成为朋友?

倒是她好像并不怎么在意,一个转身坐了在教坛的桌子上面对着晨凛,悬空的双腿有节奏地晃动着。

[那么晨凛呢?假如有机会的话,会选择再回到学校吗?]

“饶了我吧,就算我真的上学了,大概也只会整天呆在教室的角落而已,要面对那么多人还是…有点不太习惯。”

少年举起双手作投降状,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纵使来到这边后略有改善,可倒不如说只不过是没有机会发作而已,毕竟一旦遇上他人,除非必要,不需言语,双方就只会举起刀刃;对死亡的恐惧会压过对人的恐惧。

毕竟灰发少年对人恐惧症的严重程度也不是盖的,不是说那么简单就能够完全治好。

[…晨凛,精神不要紧吗?]

“咦?并没有什么问题,怎么突然这么问?”

米蕾娅似乎有点担心,轻灵地在空中翻了一个身,靠在了晨凛的背后。

[有时我会感觉,你只是在逞强而已,毕竟每天都背负着这么大的压力,就算什么也没说,肯定也会感到身心疲倦吧…?来到伊甸之后又陪我这样到处逛来逛去,真的没问题吗?]

“唔…!”

灰发少年的身体僵了一僵,自己的想法在她面前,好像都无所遁形一样,相处了那么多年,自己的底细或许早就被金发少女摸清了,

“话也不是这样说,我现在不就在休息了吧?陪你试衣服和在外面与那些怪物生死相搏什么的,相比起来根本算不了什么。”

[那就是说果然会累吗。]

“呜…这个…”

晨凛一时语塞,无法反驳米蕾娅的话,都被她看穿到这个地步的话,再说谎也是没用了吧。

“不过你看,最近神凛都没有出来了,那不就意味着我的精神状态还不错吗?而且在伊甸逗留的时间还有两天,时间还多的是,不单是我,你也需要好好地放松一下才对。”

[真的没问题吗…?]

“嗯,相信我吧,没问题的。”

[…那就好。]

或许是总算安下心来,米蕾娅没有再说话,只是又靠向了晨凛一点。

两人背靠着背,微微的体温,安稳的呼吸声让少年感到无比的安然,说不定如果自己上学了的话,也会是这种感觉。

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用说,只是感受着对方的存在,晨凛很享受这种恬静时光。

“…也差不多了,去找找有什么好吃的吧?”

不知过了多久,饥饿的感觉让晨凛不得不中断这段宁静时光,米蕾娅转过身去,温柔地抱住了少年。

[嗯,可不能饿着肚子呢,走吧。]

两人对视而笑,带着些许的不舍步出了学校的大门;大概以后也不会有机会再来这里,但至少让灰发少年对学校留下了一个不错的印象。

确认了一下地图,在米蕾娅的提议下,晨凛决定漫步到附近的一间咖啡店,久违地享受一下带有高雅感觉的午餐,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不过衣服店之类的还可以自助,这种餐饮店该怎么办?好像也没配有员工呢。该不会是要自己料理?]

“不能否定这个可能性…进去看看就知道了吧。”

既然整个伊甸都没有人,那自然就连餐饮店也不会有厨师弄料理,该不会就连食物也是像站点那样传送出来的吧?

如此,两人在讨论着各种可能性时,不知不觉间已来到了咖啡店门口,和积尘的学校不同,店门不仅整洁,里面也亮着光,就像是在营业中的样子。

“门没锁,难道真的有人在营业吗?”

怀着一阵好奇,晨凛推开了有点西方格调的木门,才刚踏进咖啡店里一步…

“喔?”

“!”

几乎是反射性地,当少年听到不属于米蕾娅的他人的声音时,一剎那間便将手置于腰间的砍刀上。

不过当他反应过来后,大脑配对到声音的主人,他曾经在某处听过这嗓音。

绝对不会认错,那把白银的长枪就是最好的辨认物,眼前的就是当初在生命能源研究所时,响音的伙伴,曾让晨凛吃尽苦头的少女---流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