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行环游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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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周过去了,我开始期待我们在日利纳的寄宿主人提供的真正的床和淋浴房。布莱恩通过“沙发客[ 旅行者寻找免费住宿和招待旅行者最大的在线社区。]”社区联系上他,这个在线社区提供了一溜免费为旅行者提供住宿的信息,“沙发客”已经成立好几年了,我们都是他的会员,但是布莱恩在上面比我活跃多了,他已经通过这个社区,在他位于博尔德的房子里招待过几十名旅者了,在一个名叫“热水澡[ 环球旅行者寻找免费住宿的在线社区]”的骑行者免费住宿网站上,他接待的人更多。自两年前我成为“沙发客”的会员以后,只招待过两个旅者。两次招待过程都让我觉得很乏味,这让我不太喜欢这类在线社区。布莱恩坚持认为,是因为我把寄宿主人的身份太当回事了,其实并没有必要花太多时间在客人身上——为他们提供睡觉空间,让他们使用卫生间和厨房就足够了。但是,从他的经历来看,他自己也花费了大量的时间招待旅行者,而他寄宿的主人也花了大量时间和他待在一起:他们一起准备晚餐,聊好几个小时的天,和他们一起去观光,或者傍晚和他们一起出去逛逛。

“我喜欢和其他旅行者交流经验。”他解释道并接着补充道:,不管是迈克尔还是其他的寄宿主人,他们都会期待与我们有所互动。“你要是有心情的话都可以参加。”他体贴地说道。

我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我并非不爱交际,只是想保留些自己的时间,也想有一段安静的时间可以写作,野营的条件并不适合做这些,我只能利用布莱恩不说话写日记的时候做这些事,但在流浪方面,我还是初学者,需要大量时间去完全适应这种艰苦的条件和可能发生的一切变数。

我们的主人迈克尔显然很理解我接待客人的方式,因为他请了两天假陪我们。他在公司门口等我们,然后带我们去公寓。

他的住所是一栋难看的、混凝土楼房,上世纪60年代的社会主义现实风格,有着整齐划一的入口和平板屋顶。这栋公寓是从他爷爷那儿继承而来的,他爷爷打住进来之后,就没有在房子上花过一毛钱。最近,迈克尔想把房子刷新,但是因为他只能在空闲时间自己弄,所以他计划用至少两年时间去刷新。到时候,他会考虑是继续留在斯洛伐克还是移民去美国或加拿大。如果最终决定离开斯洛伐克,他会卖掉这栋房子,那么,刷新过的房子肯定能比现在更值钱。

这与我从朋友和熟人那儿听到的离开或者准备离开塞尔维亚的故事类似,唯一不同的是,他们大多数人都没有房子去卖,斯洛伐克的经济确实比塞尔维亚好不少。在斯洛伐克骑行了一周,我觉得斯洛伐克的生活标准还是挺高的,可能不能和西欧相提并论,但确实比我的家乡好太多了。我问迈克尔为什么考虑离开斯洛伐克。

“离开这里我才有机会在这个行当拿到更高的薪水,在这里,我的收入只够得到中产水平。”他答道。

布莱恩迎合着加入了对话,确实,靠着信息安全学位,迈克尔可以不费劲就在美国找到工作,而且在美国很可能拿到高薪,还能有一个不错的工作环境。

“美国是个不错的国家,因为只要你肯努力且节约,不屈服于客户,就有机会挣钱。”布莱恩说。

他自己就是一个佐证。布莱恩之前辞掉的是一份公认的好工作:拿着高薪,每天工作8小时,一周只需工作四天,根据工作量大小,每季度都可以休一次2-3周的假。当说到花钱时,布莱恩总是自豪地说自己不是典型美国人。他没有汽车,每天乘公交车从博尔德到丹佛去上班。他和朱莉一起买的房子只有70平方米,在当地人看来面积很小,但他们用了十年就把房贷还清了。布莱恩经常在二手商店、亚马逊或者易趣[ 美国最大的两个购物网站。]购置私人物品,通常,他会在家里吃饭,只有和朋友们一起时才会偶尔去饭馆吃碗。不管是和朱莉一起生活,还是后来自己独居,布莱恩的生活模式一直如此,因为他想为能激发他热情的旅行攒钱,他想在41岁生日之前骑车背包环游半个世界。

迈克尔理解布莱恩的话,但我并不明白应该怎样去理解这些话,我并非第一次听到布莱恩的这些想法了,但当他写到这些或者跟我说这些时,都不建议移民,而这恰好与他给这个年轻人的建议相反。尽管布莱恩只是以一个自出出生以来就一直生活在美国的美国人身份,告诉他一些现实的机会,但感觉他还是在鼓励迈克尔离开斯洛伐克。客观来说,这些与我无关,但我感同身受是因为迈克尔就和50万塞尔维亚年轻人一样,总是想方设法离开自己的国家。而他们最终离开,可能都是被布莱恩这类人打动的。

我不想继续听下去了,于是进了迈克尔给我们准备的房间,放好东西,然后去浴室冲了个澡,出来时,他们还在聊,但聊天地点从走廊转移到了厨房。我们的房间没有门,所以我能清楚地听到他们在聊其他话题。我不想再加入他们,于是回到房间准备专心写博客。

我把简短的记录以状态和故事的形式发布出来,通常会带有较重的个人色彩。我想通过状态把一个尽早发生的事儿记下来,当时我们站在一家很大的特易购 [ 特易购是欧洲和亚洲的一家大型连锁店]超市前准备进去购买食物,那个场景我仍然记得很清楚:

“几个流浪汉站在入口躲雨,他们没有要钱,只是站在那里,看着周遭发生的一切。我们在屋檐下吃早餐时,其中一个靠近布莱恩并让他买花瓶!”

现在的生活使我们变得和他们一样,脏脏的:我们在野外睡觉,站在店门口吃东西,身上只有些生活必需品。人们觉得我们是旅者并且愿意接近我们,为我们提供帮助和住宿,但却没有人愿意和一个流浪汉交谈。

区别在哪儿呢?可能是我们实际上是在旅行,而他们大多数却只在一个地方活动。然而,他们也是旅行着的流浪汉,他们一直在迁徙,然后在某个地方停留,有时候会做工赚钱后继续迁移。为什么人们对他们不像对我们一般友好呢?难道是因为我的自行车和装备既漂亮又贵,尽管现在看起来很脏?

和流浪者一样,我们也需要一些小小的快乐,雨停太阳出来就足矣,愿望满足后,我们又继续开心骑行上路,6点左右抵达了日利纳。感谢我们的寄宿主人迈克尔,是他让我们今明两天都有条件洗澡,是他让我们可以待在室内——这对我们来说真是一种奢侈。”

我一口气写完并用无线网发到了自己的博客上,同时链接到我的脸书主页,然后又到厨房,重新加入了布莱恩和迈克尔的谈话。

“你来啦!”布莱恩很开心在厨房门口看到我,”写完了?”

他的眼里闪着光,同时也有点迷糊,我迅速扫了一圈,桌上有4个空啤酒罐,看来我猜得没错,他喝醉了。我只见他喝醉过一次,当时是在贝尔格莱德的第二天还是第三天,我们和我的朋友拉沙吃午饭,从未喝过拉基烧酒[ 塞尔维亚和其他巴尔干国家常喝的酒精饮料,由水果制成,通常使用葡萄和李子,含40%-80%的酒精。]的布莱恩,两杯下肚,再加上两杯啤酒,脸通红,和大多数醉汉一样,表情呆滞,目光涣散。这样的他看起来有一种让人无法抵抗的可爱。我喜欢这样,因为平时的他是一个爱笑且愉快的人,而喝醉之后,这种常态消失殆尽,我才能清楚了解他的想法和感受。让我开心的是,那晚我们做爱的时间很久。但我仍然有些担心他酗酒问题,在给我的电子邮件里,他提到过,离婚前几年和离婚之后,他经常喝酒。

“我写了新的内容,已经发在博客上了。”我答道并靠着他坐下。

“太好了!”他恭喜我道,接着他自豪地和迈克尔说,“斯妮佳娜是个作家,她已经出版了两本书,很快她就要写第三本书了。”

现在的他看起来可爱又迷人。我给了他一个大大的微笑。

“真的嘛?”迈克尔问道

“是的,我出了两本书。但我不觉得自己能被称作作家,尽管在塞尔维亚,很多人会这样做。那些出书的人,哪怕是那些因为找出版社出书要给钱,而自己掏钱出版的,也管自己叫作家。”我解释道

“但你没有付钱出版啊,这一点上你就比他们厉害。”布莱恩抗议道。

“那也没能让我成为一个作家。”我说。

“为什么?我没明白。”布莱恩问道。

“好吧,其实很难解释我是怎么看这个问题的。理由大概是我的产出量很小吧——15年才两本书。我写的内容不属于主流文化范畴,我也不和作家、评论家交流,也没有在文学期刊发表文章,简单来说,我并不是这个圈子里的。”

“那么你写什么呢?散文还是诗歌?”布莱恩问道

“严格来说,是散文。”我答道。

“那你写了第三本书的话,会成为作家吗?”布莱恩问道,似乎我的解释让他很费解。

“要看情况,如果书还不错并且在读者和评论家那里很受欢迎,那我就会成为作家。如果书本身很普通,无人问津的话,那我可能还是没法成为作家。我的意思是,第二种情况下,严格意义来说,我是个作家,但我不会这么称呼自己。”

布莱恩看着迈克尔,他的表情好像在说他已经放弃理解我了。但迈克尔没有。

他问道:“你的新书准备写什么呢?”

“写现在所发生的事情。”我半开玩笑半认真地答道,大笑起来。

“既然如此,那我们要小心说话了,因为我们会出现在你的作品里。”迈克尔接住了我的玩笑并总结道。

“管好你们自己吧,我已经提前警告过了。”我笑着回答。

我不想再聊这个有关我个人事业的严肃话题了。尽管我尝试去解释了,但我也不认为自己明白应该怎么做。如果我真的去解释了,他们需要非常了解我,同时需要花很长时间才能理解我,所以,与其这样,还不如不要解释。不管怎样,重要的是我要了解我自己,我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

现在看来,我确信自己必须从之前让我窒息了15年的生活中走出来。其实,我应该为浪费了那么多时间负点责任,因为在我拿到文学学位并出版了自己的第一本书之后,就任性退出了我已经进入的文学圈子。我选择做过很多职业,但始终觉得文学才是自己毕生的事业。当作品不是客观的,而是潜在的利益的结果时,我认为自己这么做是为了保护自己文学的完整性,不屈从于家人的不理解,也不屈从于对自己的奉承或负面评价。“我客观看待一切并保持高度自我批评的状态。”这就是我的想法。在成为保险经纪人之前,我一直在换工作,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很轻松地就进入了一种安逸的生活状态,我有了车、有了办公用笔记本电脑,还有几张额度很高的信用卡。这种掩盖了空虚和创作无力的生活快要将我压垮,就像用吸管吸干了我的灵魂。我的第一本书出版十年后,我发表了一系列短篇小说,犹如在救一个垂死的人——这些故事除了灵魂,什么都有。

当时我找了一些休闲自行车俱乐部,但那时我并没有意识到自己人生中的最重大决定已经蓄势待发。小时候,自行车不但是我的主要交通工具,也是让我从学习或者其他问题解脱出来的不可代替的休闲方式。自行车于我来说很重要,父母为我准备毕业礼物时,我要了一辆十速自行车,而当时比较普遍且能负担得起的礼物是“小雨果[ “小雨果”牌自行车由扎斯塔瓦公司(一家位于塞尔维亚克拉古耶瓦茨的汽车制造公司)制造;这里提到的型号是当时风靡塞尔维亚的1992系列的其中]”汽车。每当我试图回忆自己是什么时候因为什么原因不再骑那辆自行车时,始终想不起来。我只记得我找那些周末郊区短途或长途骑行小组时,那辆”罗格[ 这款自行车产自斯诺文尼亚并销售于前南斯拉夫,是著名的十速自行车。]”自行车已经锈得很厉害了。

我加入了他们,开始了第一次野外骑行,去了80公里之外的弗鲁什卡•戈拉,从中我体验到了一种“疾速快感”,整个人非常满足,因为能投入大自然的怀抱,因为能像孩子一样无忧无虑地疾行,因为那种自由自在的感觉。

初尝骑行滋味之后,我很快就沉溺于次无法自拔,再也无法离开那种在无名道路和开阔的视野中疾驰而下的感觉了。我必须回归大自然找寻我的“幸福良药”,最初是一个月一次,然后是一个月两次,到最后变成每周末都得出去。我越来越不能忍受出发和回来之间的心理落差了:每个周一都很难熬,仿佛是把自行车打在低速档在骑行,踏板沉重而难骑,此时的我还沉醉在骑行的快乐中,却不得不努力适应工作环境,完成自己的本职工作;周四开始,我就完全无法工作了,因为心里已经整装待发了,满心憧憬着近在眼前的旅行。这里和那里之间,希望离开和不得不停留之间,幸福和冷漠之间的差距变得无法忍受只是一个时间问题。

工作和体制令我感到压抑,内心的不满越积越多,我也越来越难以克制内心的愤懑,会和上司大发雷霆,每天的工作表现也表明我完全不适应现在的环境,好像是我自己在要求被解雇似的,最终我也确实被辞退了。

我找了一份文学方面的新工作,为一个出版公司做自由撰稿人。虽然薪资待遇和职位都不如以前,但只要赚的钱能支撑生活,并且能让我与伙伴们周末骑行出游,我就心满意足了。过上新生活之后,我似乎慢慢得到了治愈,又能够再次自由呼吸了,我甚至开始写这些远足和旅行的短文了。有时,我会幻想远走高飞,离开这一切,投身于完完全全的自由之中,但这似乎是个难以企及的梦。后来的某天晚上,不知怎么的,突然想到父亲的忠告:“追随梦想是人生最重要的事情。”孩提时代,父亲经常对我说这句话。

他每次我说的时候,我都觉得这是个愚蠢的建议,因为我总觉得:若不追随梦想,一个人怎么能活下去呢。

然而,这样的事情就发生在了我身上——我的人生已过去了将近一半,但心中却没有任何梦想,我在人生的某个时刻丢失了梦想,然后甚至完全忘却了它。

之前我从未考虑过父亲当时与我聊过的话题。

但现在,我问自己:你这辈子追求的究竟是什么呢?

”去写作,成为一个作家,然后过着自由自在的生活。”我毫不犹豫地答道。

那为什么不去做呢?

这是一个如此合乎逻辑且非常简单的问题,不给人任何找借口的机会。

是啊,究竟是为什么呢?是什么原因让我连尝试都不敢呢?

原因不过是我的恐惧而已,害怕生活,害怕失败,害怕一切的一切。

但是,过着漫无目的的无趣生活不就是最大的失败吗,还有什么挫折会比这更糟糕呢?

我没必要去回答这个问题,一切都很明显,我的整个人生并非自己主宰,而是被我内心的担忧恐惧所掌控。我面前有两个选择:是沿袭过去、保持原状,继续不开心、没有成就感、没有存在感的状态,还是至少去尝试着实现自己的梦想并且开心的生活。

那晚我做了人生最重大的决定:我会继续骑自行车环游世界,去找回我的自由,找回我的人生灵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