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竹笋
过了掌灯时分,陆长夏才拖着一身疲惫回到了夏宅。
那盛停了马车,便见站在门口的兴昌笑嘻嘻地迎上来。
看着兴昌新长出的小碎发刷刷地被微风轻轻吹拂,像小猫躲在墙角下,清风一吹,柔柔软软的,有些可爱又有些可笑。
那盛赶车没来得及和小姐说二王子那衍来府中的事,此时,将马鞭交给兴昌,便在下首半弓着身子,伸出胳膊给小姐当扶手。
长夏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今日的那盛从来与以往不同,自然是有事的样子,而自己从宫中出来,上了马车想的也是宫中那些乌七八糟的事。
半低着的头,低低地传来一个声音:“素月表哥要在府上长住。”
长夏微一沉思道:“我就知道他待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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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府的饭厅宽敞明亮,四个灯笼在四角点起,照得圆桌上的吃食分外鲜亮。
油亮的烧鸡配了雕花瓷盘放在了桌子正中,以烧鸡为圆点,周围排列了八只大盘。汤汁浓白的羊骨汤,上面撒了细细的葱丝,葱丝很听话地勾着圆圆的骨节,还有辣椒炒蚬子,属于海鲜独有的鲜香和辣椒微微辣喉的气质飘荡在空气中,剩下的分别是清蒸海鱼,醋溜排骨,外加鲜香油亮的各色小炒,这顿大概是兴昌最近出师以来做的最用心的一顿了。
桌上的人听见门外的响动,都移过目光,门口露出个娇小的俏佳人,与以往不同,今日看着不大高兴,一双眉目似有若无地皱着,迈进门槛看着屋内做了简单易容的俩人,勉强一笑道:“原来是表哥来了。”
穿着青色锦袍的男子微微含笑扫了一眼站在长夏身后的那盛,复又点头看向长夏道:“是啊,夏姑娘不嫌弃吧。”
入了秋,自然是冷的,长夏早晚都披着薄薄的披风,那披风是上好的天蚕丝,银底子,衣衫灵动间能看见若隐若现的花纹,那花纹也特别,好像是一种树叶,又好像是一种花,总之看上去格外的华贵骄矜,领角却围了白色的短绒毛,在这个天气带上去并不显得突兀。
单手解开缎带,那天蚕丝的披风一滑,就滑到了赶过来迎接主子的素月手里,听说这种材质的衣服又轻薄又保暖,最关键拉风。
这是素月从太子殿下送来的两车货物从挑拣出来的,当时放在一个锦木盒子里,顶上有个做工精细的铜扣,轻轻一按,盖子自动打开,软香扑鼻的披风被欢喜的素月抓在了手里。
一身风湿体寒的陆长夏,正适合这样的装扮。
长夏净了手,这才坐到了“表哥”身侧。
长夏朝那盛点点头,那盛拱手称“是”,便拎了一坛好酒退了出去。
月上中天,湖上坐着两人。
两个人都抱着剑,竹末支腿坐在湖上的矮凳上,样貌是少有的懒散,远远望着湖对面的小猫争食,嘴边现出一抹笑意。
那盛将见了底的茶碗放在石桌上,拎起酒坛“嚯”地倒出,清凉的液体哗啦啦竟没有洒落一滴。
扯过酒碗,那盛又大步走到竹末身侧,见这小子痴痴傻笑,便勺了他一下:“做什么春梦?”
竹末回身,轻咳两声,耳根子都红了,然后起身非常认真地看着那盛道:“素月姑娘许了人家没有?”
那盛的心头像起了一层腻子,看他的眼神有那么一点不善。
他咬咬牙骨,将眼睛半垂着,然后撤回举高的茶碗仰着脖子一饮而尽,夜空有流星划过,异常的美丽,他再次低头用非常认真的语气说道:“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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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你为了躲避那崇的追查决定在我这长住?”态度疑问着,却没有惊讶和嫌弃,而看她的表情是在思考随机会出现的相应问题。
“对,虽然他的手不至于伸到京都这里,但是李婶管的太多,我实在不想呆了。”
胡族那崇已经发现了那衍哥哥出逃,寻着痕迹追来京都大有可能,但毕竟他是新晋继承人,能将暗中力量插进京都着实要费一番功夫,而自己这里当然比绣宜轩更加安全。
但是,太子的口舌一直盯着夏宅,何况自己如今已经是绣坊司主,牵涉的各方关系越来越复杂,那衍哥哥刚捡回一条命,在这能确保安全?
不过,衍哥哥的那句,李婶管的太多是真实情况,不然当初自己苦巴巴地呆在绣宜轩也不会急急地买宅子出来,实在是李婶像个老妈子一样,事事管到。
那衍倚向靠背,黑眸闪耀,手指敲着桌面道:“你难道不知,李婶已经成亲?”
“咳咳咳......”
长夏和素月均是一愣,直直喷出些茶水来,长夏还好,用手帕挡住了,坐在那衍对面的素月却是将刚才那衍哥哥狂夹的笋片嚼碎,尽数喷了出来。
李婶成亲当然是和绣宜轩的老管家,那老管家也是胡族人在大梁生活了30年。
不过,李婶能得到幸福,长夏还是很高兴的。
长夏笑得憋红了脸,却用筷子指着那衍,上气不接下气地说:“表哥,你要是还吃竹笋,我每日必让兴昌给你做一桌子的菜。”
那衍扯过桌上的帕子,刷地撸了一下脸,沾了口水的俊脸被清洁干净,那衍又拿起筷子哼道:‘我是吃什么长大的,耗子肉吃过,野猪菜吃过....自然,素月的这点口水权当美人泪了,尝得尝得。’
素月本内疚地绞着双手,两只大眼睛无辜地望着对面的“表哥”,而他最后那句话,让她又哈哈哈地笑起来。
那衍见素月又犯花痴,赶紧对长夏说:“明天叫她去玉玲珑揽一些生意。”
明显地不想见她,支开她。
素月可怜巴巴地瞅着小姐。
小姐则嘻嘻笑着,全不似刚才进来时候的失落模样。只是,那样认真开心的表情,似乎陷入种回忆,不过默了一会,长夏说道:“那些日子为难你了。”
耗子吃过,野猪菜吃过的那些日子,是长夏母亲陆凌语病重,她们去鬼谷请大夫的一个月,两个人年纪小小,武功也薄弱,身上带的钱被小偷偷走,去鬼谷的路上饿极了就吃那些东西。
母亲病重那时,长夏9岁,衍哥哥17,那时候衍哥哥只有一点粗浅功夫,心思也单纯至极,所以受了许多苦,但人会在无数次的跌倒中再次爬起,然后脸上重新挂起自信的笑容,只是这种笑添加了复杂和武装的成分,因为去路更加凶险。
长夏放下筷子,挪了挪凳子,肩头挨着那衍的青色衣衫,却将头对准那盘辣椒炒蚬子,似是无意的说道:“衍哥哥必然有什么心思没有告诉我,我不会问,你也不必说,但是衍哥哥你要知道,要我做什么,只是你一句话的事。”
这个世界总有一些东西是你要守护的,总有一些人,你想倾尽全力去保护,那衍哥哥就是这样一个让她陆长夏甘愿为之赴汤蹈火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