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整一个夜晚都是辗转反侧的。

我时不时的会看一看手机上显示的时间，但那散发着荧光颜色的数字并不能吸引我的注意，而我打开手机的目的好像也只是不想长久的暴露于不着边际的黑暗当中。

在大概凌晨两三点钟的样子，我似乎是睡过去一会儿，但那也只是一种浮于表面的恍恍惚惚的感受。我好像忽然之间从一团黑暗掉落到另一团黑暗中，又马上被人提溜着后颈给拎了出来，随后惊恐万分的瞪着眼睛注视着眼前的一切。然后我发现双眼湿润鼻腔也有些堵塞，再一摸，枕头已经潮湿，这时候我才发现方才或许是哭泣了。

我感觉莫名，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哭泣。仔细一想，才明白应该是做了一个惹人哭泣的梦。这就更加能够引起我的好奇了，我把胳膊枕着后脑勺，眼睛不知道是睁着还是闭着，努力的回忆方才是否做过梦，做过一个怎么样的梦。经过了一段时间的努力，（这个过程就如同一个便秘的人静静的等待便意），在我快要重新睡着的时候，窗外的一声清脆的破口大骂让我猛然惊醒。我并没有听清楚那人骂了一句什么，但也不过是些爹娘亲戚再外加人类性器官的话。我猛地睁开眼睛，脑袋里突然浮现出方才惹我掉泪的梦的场景，原来是梦见家里的老人病亡了，所以流眼泪。我静静的沉默着，心想梦大多都应该是反的，又想起母亲说梦见家里老人去世其实是该老人晚饭吃得太多涨肚子了。

想到这里，我就悄悄地松了口气，但又觉得放心不下。因为总觉得死亡离自己几乎是零距离的，稍不注意这就要与它来个亲密接触。实在不想看见别人的死亡，这或许是将死之人的特权罢。

我躺在床上有些犹犹豫豫，一想也确实有些思念家乡，想要打个电话询问一下父母，也刚好可以报个平安。但一看时间又如此的晚了，心想陕西跟云南也似乎没有时差之说，父母应该早就休息了，不便打扰。可就此一颗心就好像悬挂在空气当中，更加难以入眠。最后干脆爬起身来，打开窗户对着外面灯光并不通明的街道抽烟。我慢吞吞的运动着腮帮，一口一口悠闲的抽烟，感受烟气慢慢抚摸肺部和血液，最后将它缓缓的从嘴里吐出，看着犹如白龙一般的烟气在眼前冉冉升起，然后随着风的方向飘向对面的街道，最后消散干净。在找寻不到烟雾踪迹以后又立马吸上一口，认真的注意它离我而去的轨迹，甚至将目光集中于万千烟雾颗粒的其中之一，看看它究竟是要去向何方。

我安静的，不出声的在窗前抽烟了两支香烟。最后还是忍不住掏出手机拨通了母亲的电话，但也不出意料的没有得到接听。我有些失落，关上窗户回到床上躺下，正要再次入睡突然手机响起，是母亲回拨了电话给我。我接起了电话，手中依旧夹着香烟，那是新点上的一支。电话里，母亲问我这么晚打电话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我回答说没有。她又问我怎么不睡觉，在西安是否一切都好，我说睡不着觉，又回答一切都好。然后她问我明天有什么打算，准备上哪里，她的声音在电话里有些颤抖。我没在回答，只是突然感到鼻梁酸胀的难受，到了没法再忍受的时候就开始哽咽抽泣起来。

我哭得难听，好像一只被人踩了尾巴的小狗，最后也没了声音，只是张着嘴急促的呼吸。我于自己哭泣的间隙中听见父亲也醒了过来，然后是母亲开灯，父亲咳嗽点烟的声音。但我全都没有理会，只是自顾自的一个人哭泣。这样的哭泣让我感到心安，在那一瞬间我好像不是一个独自流浪他乡的濒死的人，而是一个在温暖家里躺着的健康的青年。旁边是父母，需要担心的事只有挂不挂科和爱而不得姑娘当然也有永远也无法满足的性欲。我感到踏实，不愿意睁开眼睛看见现实的世界，就死死地闭着眼睛用力的哭泣。等哭完了，我就和母亲说明天打算去兵马俑和华清池一线，但不知道先去哪个再去哪个。母亲不再说话，她或者也哭了，就让父亲来听电话，他听了说好，又问我钱够不够用，我说可以支撑，但他又说不管怎么样他都再转给我一些，叫我不要倔强，我就没再拒绝。随后他问母亲要不要再跟我说话，母亲就接过电话对我说了晚安，我回答说你也晚安，就挂断了电话。

后来我再次躺回了床上，对着天花板睁着眼睛的抽烟。我看着白色的烟雾在黑色的夜里悠然的四处游走，就开始陷入了思考。我在想，我出走的行为是否可以用“自虐”一词来全篇概括？这究竟是出于一种怎样的心理才做出了如此执迷不悟的迷惑行为？是想要寻求所谓生命的真谛？是对上天不公平对待的一种报复行为，认为你让我死我却偏要活得充满热情？是因为对悲惨人生的惯性以至于在自虐的道路上无法回头？是刻意的，勉为其难的去追求所谓不平凡之人生，想让旁人对我刮目相看？还是说这本就是宿命，我就命该如此，包括叛逆也只是命运想让我叛逆的？我实在不知去哪里寻求答案，毕竟黑夜是没有边境的黑夜。

我在海水一样的黑暗里耳鸣，躺在宾馆污秽的床上，好像自己是浸泡在白烟之中而香烟的燃烧带来的却是黑夜，此刻黑白颠倒，黑夜被我一口一口给抽了出来，我就成了造物者，创造了夜晚的一切。那天花板也好像开始破碎，砰的一声它就碎成了无数形状不规则的图案，有的像狗，有的像猫，有的像人，还有的像老鼠。碎片们纷纷下落，劈头盖脸的朝我砸开，把我的脸掩盖其中，使我不得呼吸，我就渐渐昏睡过去。在不知道是凌晨几点的深夜里，烟头还在黑暗中一闪一烁，它似乎是想要点燃这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