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周予同著《朱熹》
一
儿时见架上《朱文公文集》,叹其卷帙浩繁,甚表钦佩。及后始知那不过是朱子著述的一部分,乃益觉其确为一代大儒。因我确为其著作等身的天才功力所惊服。从此立下一小心愿,总想手披《朱子全书》一过,以饫其志。蹉跎到今,除掉《诗集传》与《四书集注》,却什么都不曾从头到尾看过。今年作客燕郊,偶于严孟群夫子书斋获见这本《朱熹》(商务《万有文库》本),便借来匆匆读过。夫尝鼎一脔,其旨可知,此书虽小,却颇完备,正可作未来读《朱子全书》的张本,故不欲已于言也。
作者是晚近治经专家,所注皮鹿门(锡瑞)《经学历史》,确见功力。此书介绍朱熹,共分八章;末附《晦翁简明年谱》,作一该简扼要的叙述,为后学入门津梁,亦见隅反之效。首章详溯宋学渊源,并说明朱学之远因近果,作鸟瞰式的叙述,简括可读。次章为朱熹传略,撮其平生,亦有层次。尤于朱子出处之间多所记载,甚合知人论世之道。于今日学术废弛之际,读了深有感触。最足发人深省者,乃是当时帝王宰辅遏禁“伪学”之情况。一方面固然看出当时对讲道学谈性命风气的反感;另一方面,则极端见出当时执政者对学术思想的专制。甚而朱熹临死,犹为人所唾弃。直到韩侂胄死后,才有人为朱熹求旌表,然后赐谥追封。最可笑而亦最可怜的一个插曲,乃是:
熹既没,将葬,言者谓:四方伪徒期会送伪师之葬,会聚之间,非妄谈时人短长,则谬议时政得失,望令守臣约束。朝廷从之。
夫送葬者都有私人集会之嫌,亟合勒令解散,以免诽谤政府。可见那时朝廷的愚昧无知,宰相的器量狭小。但这个禁令,究竟兑现没有呢?并没有。作者所订《简明年谱》最末一条云:
庆元六年,七十一岁。三月初九日甲子卒。十一月,葬于建阳县唐石里大林谷。会葬者几千人。……(附录页十五)
可知人心所归,非一纸法令所能禁绝。至于地方执政者是否出面弹压,送葬者是否被捕,作者既无记述,史册亦无明文。想来那些被视为“伪徒”不会有什么便宜,因为韩侂胄犹在廊庙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