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诗集

《春浮园诗集》甚少，仅一卷。大抵出入北宋，接席山谷，故艰涩生硬时所不免。其下则俗俚有似偈语或曲子，在集中不能与其小品文匹敌。而较之竟陵魔趣，窃谓犹差胜一筹。间有一二首清隽似晚唐者，录以存之：

雾鬓烟鬟逐处娇，轻风着面酒初消。

月明故国三千里，人在西泠第一桥。

——《月夜西泠桥》

清流曲曲照婵娟，环佩归来带晓烟。

昨夜朔风连渭水，凄然拥髻一灯前。

——《婵娟径》

至讽朝事与时政者，篇什虽未多，然皆慷慨可读：

东门走狗太纵横，指示应知相国勋。一夜宫符潛盗出，平原原让信陵君（自注：时魏珰领东厂，高邑之逐，实南乐指示）。

选石泗滨镌党人，转喉触忌落功勋。外夷不解讳门户，犹问中朝司马君（自注：曹洞宗以触忌为落功勋）。

右《甲子多书长安近事寄邹南皋先生二首》，记逆阉为恶事甚显。又有《卫辉早发时闻野哭，云李司李署篆政苛于虎，时辛酉冬也》一首云：

回首朝歌四境空，凭轩涕泪意何穷。

中原久已无驯雉，泽畔于今有瘠鸿。

一路宵啼寒雨外，千家野哭月明中。

当年鸡犬流亡尽，无复馀音逐晓风。

集中五七律为多，古风甚少。五古如《述怀》、《焚香》及《鄱湖望匡庐退寻旧游次而纪之以诗》等，皆无甚独到。堪称得意之作者，应推《园居》前、后十首及《漫兴》十首，然亦瑕瑜互见。兹各录其一：

曲径迷深竹，闲亭傍水涯。林藏公子鸟，路种女儿花。

柳带蛾眉浅，溪分燕尾斜。问奇谁载酒，来到子云家。

——前之七

折销痴福是微名，春雨扶犁谷口耕。

桃李不言风日美，江山无恙古今情。

谁能睚眦觅知己，肯逐浮沉语老兵。

轩鹤如今谋肉食，饥麟毛落豕彭脝。

——后之六

入耳清音故不赀，何如佐以肉兼丝。

医门多疾药媒病，虐鬼见轻才解诗。

避世东墙牛懒侩，爱眠南郭几相知。

狂山狷水难铢两，乡愿何人某在斯。

——《漫兴》之七

又有《和放翁韵早春雪夜别季弟》一首云：

惊沙望望振飞蓬，雨雪凄其此夜中。

少住为佳桃叶渡，曰归犹及楝花风。

病同中酒樽空绿，心已将灰火不红。

独惜馀光瞻太白，晓霜残月伴西东。

大抵明人诗路多病偪仄，而晚明尤甚。七子一味摹拟，全无生气。即贤如陈子龙，犹见讥于李越缦，馀子殆无论矣。萧氏之诗，亦不能凌越前人，殆时世运会使然。嘉定四先生中，惟程孟阳能诗。若李长蘅，清韵有馀，亦病骨力不坚。牧斋、梅村，以诗胜一时，然又皆晚节不终，为后死者笑。此晚明之所以为晚明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