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时月色:吴小如早年书评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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废名的文章

新的《前言》

古人往往悔其少作。我年轻时确写过不少坏文章,虽未尝无悔,但存之无益却还是有自知之明的。但有人晚节不终,文亦自劣,倒是早年写的东西还有保留价值。可见事情总是不可一概而论的。《废名的文章》写于一九四六年初冬,距今整三十九个春秋(当时我二十四周岁)。这是我习作中第一次写呈沈从文师求他斧正的文章。他亲手改动过,并把改本给我看,征得我同意才在当时天津《益世报·文学副刊》上发表。事后从文师还把它提出来当众揄扬过。而且我通过这篇文章,便投谒到废名师门下,正式从他受业。总之不管文章写得好坏,这段因缘是非常值得纪念的。文稿久佚,“十年浩劫”后屡访不得。不久以前,高庆琪兄从西宁来都中,快谈之馀,提起旧话,居然他还保留着此文的剪报,并怂恿我重新发表。这就是事情的原委。

重读旧文,发现不少偏颇之见,既属少作,姑不深究。但我之所以想再次发表它,乃是由于其中居然保留了一点天真淳朴的锐气。如果今天再让我写这类文字,我一定不会这样坦白直率地指手画脚来批评老师了。而师长们当时读了像我这样年轻人的文章,不但不以为忤,还勖勉有加,允许其问业,这种恢宏气度是我曾亲身感受的。而今天,假如有青年人写文章这样批评我,我是否能虚心听取,则是大成疑问的了。因此,我这回“炒冷饭”实有鞭策自己的意思。读者倘能略迹原心,则幸甚矣。

一九八五年十一月在北京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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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是一种偏见,我对废名的文章非常钟爱,尤爱他文笔所达到的人情最高境界,至于所谓思想倒在其次。当然我得承认,没有好思想,文章也决作不好,比如平常讲的《论语》便是好例。《论语》是有很深的思想境界的,却又极贴近人情。

很久以前就想写一篇论废名的文章,延宕着未敢着笔。最近知道废名先生已从故乡重到北大,几年来要说的话颇思倾吐为快,借以就正于先生。所论到的当然只是一己之见,见仁见智,原作不得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