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时月色:吴小如早年书评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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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水边》

伪新民印书馆印

《水边》是诗集。笔者于新诗是外行,不宜信口雌黄。废名先生的诗尤其读不懂。不过既爱作者的文章,便不禁想把这诗集也看看。说是爱屋及乌,或是附庸风雅,都不算错。

这书出版的始末小有曲折。卢沟桥事变后,先生已返故乡,决无在沦陷区出版书籍的机会。后来沈启无将他自己的诗与先生的旧作合成一集,题曰《水边》,于一九四四年在敌伪治下的北平出版,作者事先并不知道。故其后《谈新诗》出版,知堂在序里有“专卖废名”的讽刺语,即是这个缘故。

在谈此书之前,应先说一下作者对诗的理论。他常说:“中国旧时的诗歌,其形式是诗的,而内容却是散文的;新诗今后走的途径,须用散文的形式表达出诗的内容。”更引李义山的诗和温飞卿的词作说明,谓为新诗之先河,亦即后人应该走的路。这在《谈新诗》里说得很详细,不必多赘。作者的诗便是根据这个理论来作的,因而也更加难懂。原因是诗中缺少共通的传递性。盖形式既是散文的,难免诘屈聱牙;内容又拗折得令人难以捉摸,三四读尚不能通晓,于是应由读者心中产生的共鸣——诗的感觉,也就产生不了。固然诗这东西本为自己言志而作,不求人知,照钱振锽的说法乃是绝对“为我”的;但给人以诗的感觉总是需要的,否则便不成为诗。即如温李之诗词,后人纵有不解其义处,而其境界之美还是感受得到的;加上外表的色泽气息,人们读了也会有一种愉快的享受。可是从废名先生的诗里得到的只有苦闷。读了既茫无所知,谓之晦涩艰深,亦正是当然的了。

但《水边》的后一半是沈启无的诗。拿来同废名的作品一比,立刻可以分出高下。沈诗终嫌造作,废名的诗虽读不懂,气韵总浑然一贯。孟子譬圣力智巧,其高下之分于此可见。文诚如其人,即诗亦可见其人之何如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