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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门寺——佛指舍利,地宫珍宝

耳边是朋友细碎的讲解声,眼前是长长的佛光大道,笔直地通往合十舍利塔。时至冬日,寒风凛冽,只有稀稀散散的几个游客,我也得以悠闲地品味法门寺的整个冬天。

从西安城一路开车到扶风,到达时已是晚上七点多。时间过得真快,特别是在这个时节,一不留神就天黑下来,总是让人措手不及。那些号称追赶时间的人,若是在这个时候来到陕西,一定也会感慨自己的狂妄。从车窗向外看去,只能隐约判断出法门寺在黑夜中起伏的轮廓。几处灯火的亮在无边的夜中显得格外灿烂,恰似风雪夜归人得到的那一点慰藉。伴随着汽车行驶的沙沙声,夜晚的哑默被打破,静和动奏出奇妙的和谐。是夜,宿在寺院旁边的佛光阁,过高的楼层,狭窄的走道以及阁楼里的禅室,竟生生带来一种压抑之外的肃穆。拖着行李走向房间,厚厚的地毯消弭掉了一切声音,这份静谧连带着让旅客的谈笑声也变得几乎低不可闻。

清晨接过服务员拿来的两张赠票,穿过大厅北面的走廊,就是法门寺文化景区的佛光大道。广场修建得极为宽敞,视野尽处就是金光闪闪的合十舍利塔。舍利为梵语音译,相传为释迦牟尼佛遗体火化后结成的珠状物,后来很多高僧火化也同样出现舍利,被认为是实行“戒定慧”的产物。法门寺的舍利是世界上唯一留存的释迦牟尼佛指骨。

合十舍利塔的尖顶直直地伸向天空,竟与哥特式的教堂相类似,是我不喜欢的尖锐。(张旭晨 摄)

据说,佛教与佛骨是同时传来中国,佛经放进了白马寺,佛骨则贮于阿育王寺塔中。与佛骨相比,佛经的流传范围就广得多,因而白马寺也超越阿育王寺成为中国佛教的源始。一说到中国第一家寺院,大家最首先的反应就是建于东汉时期的白马寺。然而,法门寺现存的两面汉代铜镜以及地宫中挖掘出的汉代铜币,这些都可作为法门寺建于东汉时期的佐证。至隋代,隋文帝杨坚称帝后,即一改周武帝的毁佛政策,开始弘扬佛教。到唐代,唐高祖李渊“取三藏为法宝,为诸法之门”之意,将阿育王寺取名为“法门寺”。此后唐太宗、中宗、代宗、昭宗等多次对寺塔进行修葺,地宫的规模也得到扩大。

从来想不到,法门寺竟然这样大,比白马寺大多了。在寒风中走了十分钟,也才刚刚走到广场的中心,不由得为自己不坐电瓶车的举动暗自后悔。风从衣领、袖口以及一切可以钻入的缝隙中折磨我“瘦弱”的身躯。

眼前一位黄衣僧人神情淡定,提着热水匆匆走过,身后僧衣飘然,水蒸气模糊了他的脸。我向他点头致意,知道他的嘴角也弯起了笑。这样柔和的色调轮廓和氛围,光影过渡中的安全感,一切显得刚刚好。我并不擅长跟人打交道,笨嘴拙舌总是推动事情往更糟的方向发展。严重的文人习气让我屡屡受挫,而在社会上早已混得风生水起的同窗让我无比赧颜。“非不能也,实不为也”,若让我那样,为着生活违背本性去奔波,光想想就开始浑身冷汗直冒。

这是入法门寺景区的大门,一座寺院却分成多个部分,让人难以理解。(张旭晨 摄)

于是一个人赌气似地走,也习惯了萍水相逢点头之交,跟人群相比,无情之物倒是更容易作为挚友。八大处一位相熟的禅师告诉我,他也有过同样的感受。十几年前,当他还是一个年轻僧人的时候,在卧龙寺打完禅七后曾经来到过宝鸡。那一年的雪也是下得特别大,大到把所有的路都覆盖。当他踏雪而来,把背篓放下,一转身时看到自己走过的脚印,突然觉得千百年的因缘都在这里呈现出来。那一瞬间,生命就像是浮絮一般,在阳光与雪影的交织中显得那么华而不实。

法门寺,也许也是孤寂的。只是我的孤寂如此苍白,它的孤寂却更彰显了丰富。眼光所及之处,无一不是闲适妥帖,细细品味后又能感觉到设计者匠心之巧妙。日本枯山水的庭院造型模式似乎就来源于此。

法门寺的建筑,虽然好多是由后代重建,但仍很好地遵循了唐代的制式风格。眼前一座高耸的石塔躲在云层下,头顶的这片天,是夹杂了灰的蓝,是夹杂了动的静。随时变幻着色彩的云让人琢磨不透,又仿佛伸手可以裁剪似的。发掘资料证明,木塔定型的时间可以追溯到唐代,毫无疑问,塔形也就延续了唐代的风格。由于木塔底层周围设计了20个回廊柱,呈现正方形殿阁式,因而比砖石造的塔更多了一层奇巧生动的色彩。塔对面的大殿前放置着两个石刻,古拙中不失生动,草草几笔线条便勾勒出逼真的神态。我不禁驻足,凝神细看。石像脚下的资料介绍说,这石像是正统的唐代文物,虽历经千年细节部分多有磨损,但腾跃顾盼之间仍是充斥着一股泱泱大国的气度。

明隆庆三年(1569),西安的两次地震除了震坏了香积寺、大小雁塔之外,也波及法门寺真身宝塔,木塔崩毁。宝塔的崩毁也造就了一段奇缘。四川的一位居士听说此事,便立志通过苦行来募得钱财重修宝塔。他不惜自己的血肉之躯,在肩筋骨上穿上长长的铁锁链,拖地行乞,到处募缘。所行之处,当地民众每每围观,赞叹者有之,毁骂者也有之,他都不为所动。就这样坚持下来,竟为恢复宝塔募化了不少资财。他为此事所写的诗至今仍嵌镶在法门寺正殿内的墙壁上,字字句句都是他为佛教事业甘愿牺牲的悲壮事迹。抄录如下:

法门寺,成住坏,空中忽想痴僧债。

百尺铁锁挂肩筋,欲与如来增气概。

增气概,尔毋苦,好待当年许玄度。

“一切法得成于忍”,这个“忍”,不仅是对外在世界的忍让,更在于对自己内心欲望的忍让。人之所以不快乐,不在于得不到,而在于想控制。站在塔下抬头望去,天、塔、人似乎合而为一。(张旭晨 摄)

唐代建四级木塔,明代改建砖塔。现在的塔是20世纪80年代重建的,有13层。(张旭晨 摄)

记得有次跟一位出家师父聊天,他不无感慨地说,法门寺的辉煌跟这些高僧大德对佛教的献身息息相关。每一次自然或人为毁坏之后的重建,都凝聚着无数人的心血,我们前行所踏的每一步路,都是无数先驱者的血肉所铺就。

风渐大,刚刚把手从口袋中拿出来拍照片就已经被冻得红肿。见我冷得瑟缩,朋友将衣服脱下来给我披上。带着体温的冬衣竟然让我在这一刹那间达到幸福感的顶端。人的要求其实就是这么一点,外在的东西再多再好,可否有这一件冬衣暖心暖意?跪在佛像前,天地仿佛瞬间变换了颜色,之前那些小心翼翼蝇营狗苟显得如此好笑。人生只不过是场闹剧,曲终人散时,谁还记得舞台上那拙劣的戏子。

来法门寺之前,我也曾查阅过关于地宫的资料,看过打开地宫之门的纪录片。想象中地宫必然是甬道深深、金碧辉煌的所在,里面堆满了历朝历代的珍宝,每迈一步都会觉得眼花缭乱。真正面对地宫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又低矮又狭窄的小门,仅容一个人爬行进入。没有丝绸,没有钱币,没有黄金,没有精美绝伦的工艺品,只有静默的甬道。设计这么小的门其实是为了保证帝王用最大的恭敬心去礼佛,用最卑微的姿势—跪,去迎接佛骨。

地宫是供养佛指舍利的道场和坛场。唐代在地宫封闭前曾做过盛大的法会,不可避免地会留下一些遗迹。自从印度的纯密传入中土(特别是唐代懿、僖两宗皇帝在会昌法难后不久,迅即修复了寺塔和地宫),地宫重建时便按密宗坛城的曼陀罗仪轨来布置。例如在地宫的壁面涂抹的一层黑色涂料,就是修密法时用黑土涂坛之意。地宫除了作为供养佛指舍利的安置地点,唐王朝的本愿是作为永久性的坛城而建设的,所以它按照唐朝帝王陵寝的建制来设计规划,规格极高。

图中左边这个红色的建筑,就是法门寺的珍宝馆。(张旭晨 摄)

地宫的珍宝被移出之后,散落各地,有一部分放置于地宫珍宝馆中。

隔着玻璃仔细一个个看去,只能为古人的高超智慧和发达技艺所折服。很难想象在唐代,中国的釉彩、瓷器、缂丝、木工等技术就达到这样高的水平。如果这些制造技艺能与现代工业相结合,一定会大放异彩。只是自古以来手工艺一直被朝廷视为奇技淫巧,如今面对这些消失的瑰宝,只好空余一声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