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志道:北大:那些人,那些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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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大离退休工作部的同志们编了一本《君子志道》,马春英老师和李海燕老师嘱我来写序。读书稿的时候,我就想起来将近三十年前,北大建校九十周年(1988)的时候,学校也编了一本书,叫《精神的魅力》。这本书很了不得,作者都是北大的校友,一人一篇,谈自己在北大的经历,通过经历来谈自己所理解的北大精神。这些文章怎么来排序呢?就按作者的年龄。所以排前面的全是九十多岁的老先生,这让读者不得不感叹:北大的历史是厚重的,北大的传统是代代相传的。

现在这本《君子志道》,也是这样一本厚重的书。大部分作者都是我的老师。三十多年前我初入北大时,他们就在讲台上了。现如今,他们年过八旬,身体仍然那么好,精神仍然那么好,更可敬可佩的是,他们依然笔耕不辍。

家有一老,如有一宝,这些老先生是北大的财富,也是我们国家的财富。离退休工作部平时的工作是为他们服务,但更重要的,是千方百计把这财富用好,要让老先生们健康、愉快地写出更多好文章,把学问传下来,也把精神、把北大的风骨传下来。

我是1978年考进北大法律系的。那时候,这本书里的好多作者还正当壮年。他们在讲台上的风采给我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法律系77级、78级的党史课是沙健孙老师上的,地点在东门外的老物理楼。沙老师讲课没带水杯,讲到口渴时,拧开讲台边上的水龙头——老物理楼的教室可以同时做实验的,所以配有水池子和水龙头——歪着头,对着水龙头直接喝自来水。沙老师讲课,我是真心佩服,丝丝入扣、条理清楚,他拿一个论点出来,必然要论证得清清楚楚,而且引经据典,记忆力好得不得了。但他喝自来水的这一举动,我印象更加深刻,几十年都忘不了,因为这么大一个学者,而且在我们党内有那么高的地位,却跟我们这些刚从工厂、农村考进大学的小伙子一样,可见,他是一个真性情的人。

从那以后,我们班每次上沙老师的课,都安排同学为老师带暖水瓶和水杯。

我还记得,当时讲政治经济学的钱淦荣老师,也是我们最喜欢的老师之一。他讲课时,总是笑呵呵的,语言非常平和。他讲资本主义部分,主要就是讲资本论。马克思的逻辑严密,老师讲解细致,让我们听得服服帖帖。讲到社会主义部分时,又换了一个年轻的老师,问题就来了,当时已经改革开放,个体户经商办企业已经越来越普遍,但我们的教科书还是比较滞后的,这个老师也不知道怎么解释,既要批判资本主义,反对剥削,又要允许雇佣工人,学生在课堂上提问,有时还很尖锐,课堂的气氛有时候就尴尬了。

期末考试前辅导,我们请来了钱老师。还是钱老师水平高,他很坦诚,就说,这个问题比较复杂,还在研究的过程中,还不能给同学满意的答案,实在对不住。理论有时候落后于实践,但实践的发展,一定会反过来促进理论的进步。我们听了,也就服气了。

我留校任教,第一次试讲的时候,我的导师芮沐老师、教研室主任杨紫烜老师、贾俊玲老师都在下面听。而我第一次真正给学生上课时,同一教研室的魏英老师就坐在最后一排听。当学生下了课,都离开教室后,魏老师才走到讲台前,给我指出讲课要注意哪些问题。我还记得她说,你写板书的时候,背对着学生,这个时候就不要讲话,因为学生听不清,等写好板书转过身来时,再接着讲。

请现在的读者别小看这个提醒,我记了几十年。

魏老师不但对青年教师好,而且对学生也好。我听教研室的其他老同志说,当时有男女同学谈恋爱,女同学怀孕了。当时未婚先孕是天大的事,如果要从严处理起来,可能毁了两个人一辈子。魏老师亲自带那女生到北医三院做了手术,系里狠狠批评了那位男生,事情就算压下来了。魏老师本可以袖手旁观的,但她却像母亲一样,把这个事情担当了下来。

回忆这些,也许,就是因为读了书稿之后,“偶然”想起来的。我还写过几篇文章,回忆过芮沐老师、陆卓明老师、张芝联老师等,虽然写得不好,但我想,我用心写这些文章,和同事们编这本《君子志道》的目的是一样的,就是想把“过去的北大”“过去的先生”记录下来,让北大好的传统能够延续。

话题还是回到这本书的书名上。什么是“君子”呢?中国的儒家,是要区别君子与小人的,很多朝代都有关于这个问题的讨论,甚至导致了党争、政争。其实,几千年的文化积淀下来,中国人心里早就有了不变的标准。什么是君子?君子是大写的人,是坦坦荡荡、真性情的人,不虚伪,不浮夸,不矫揉造作,不会装模作样、拿腔拿调;君子是有思想、有学问的人,也是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的老实人,为了坚持自己的信仰,可以付出代价,但不会为了什么名利来出卖自己的信仰;君子还是善良的人,宽厚、仁恕,不是酷吏,不整人,而是根据实际情况,尽可能地给别人出路,己欲达而达人,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这是君子之道。

君子之道长,则小人之道消。北大之所以是北大,就是因为君子在这里要多得多,君子有所坚守,那么风气就是正的。只要风气好,北大就永远都是要向上的。

今天,我拜读为前辈老师们写的文章,回忆过去几十年来在北大经历的一些人和事,认为自己更透彻地理解了君子之道。当然,言不及义,冒昧写在这本书的最前面,请老师们、读者们批评。

谢谢老师!

晚 吴志攀 谨识

2016年8月2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