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检视学校规范对自由的不合理限制
我们的调查表明,有71.2%的学生反映学校的音乐、体育等副科常常被语文、数学等主科占用;70.5%的学生反映,违反班规会受到严厉的惩罚。一位初中生在日记中写道,“学校用点赞的方式反馈各班级守纪律、懂规则的情况。我们班级已经好几次没有获得点赞卡了,王老师很生气,叫我们每个人检讨。他这样做是为了让我们拥有集体荣誉感,这些我都知道。但是我不喜欢做被别人规定的事情,更重要的是我不喜欢王老师,他总是以为我们好的名义,剥夺我们的休息、玩、活动的权利。班级里除了学习还是学习,到处冷冰冰的,没有温暖的感觉,谁还会为集体争荣誉。”像这位学生所抱怨的,学校里强制学生、剥夺权利等不合理限制自由的情况比比皆是。案例2.1是个常见的例证。
我们调查和访谈发现,类似于上述被访谈者的情况屡见不鲜。这些学生都是每个省市通过高考选拔出来的优秀学生,在这个可以施展自己才华的大学殿堂中却迷失了自我,甚至有些学生将迷茫的感情寄托于网络、电话,寻求一些心理上的慰藉。付出了那么多年努力的学生本应该享受大学生活带来的成就感和满足感,现在他们甚至有一些恐惧。回想小学、初中和高中的教育,我们可以看到学校和老师制订好的条条框框,例如“赶紧坐好,准备好上课的用品,不要浪费时间”“教室就是学习的地方,其他什么事情都不能做”“我们规定同学们早上6:00必须到校”……这些为了更好地管理学校的“条条框框”中,有一些却是不合理地限制了学生,成了学生成长中的桎梏!自由本是学生成长的源泉,现在的规范中过多地对学生进行规训,导致了现在学生就像是流水线生产出来的机器,没有张扬的个性,也没有自主管理的能力!
学校中规范的存在本应是为了更好地实现学校的建设和学生的成长,但在现实生活中一些规范却适得其反,不仅没让学生养成良好的习惯,反而限制了学生的自由成长。本章试图从时间、空间、行动和言语四个方面来检视学校中限制学生成长自由的不合理规范。虽然不能完全涵盖学生学校生活的全部,但在一定程度上也可反映出学生在常态生活中受到不合理规范的影响,起到警示作用。
一、让学生喘不过气的时间之网
据调查发现,2012年上海市少年儿童中,近60%睡眠在8小时以下,20%感到每天几乎都没有玩的时间,80%感到每天玩的时间不够。孩子们每天玩的时间仅在60分钟以下,甚至双休日的时间也被家教、补习班和作业所占据。[57]
在学校中,全天的课间是作为学生在学校学习和生活中难得的“自由支配”的时间,但是据观察发现,在我实习的学校的小课间休息时间为10分钟,大课间休息时间为20分钟。课间休息的时间依次为9:00-9:10、9:50-10:10、10:50-11:00、14:10-14:20、15:00-15:10,累计休息时间为60分钟。(其中上午有两个小课间20分钟、一个大课间20分钟,下午有两个小课间20分钟。)首先,相对于每节40分钟、全天累计280分钟的上课时间,课间休息的时间比较少。更突出的问题在于,学生的这些休息时间并不能够得到保证,教师拖堂现象时常发生,而且连午间休息的时间也被用于订正错误或者做作业,课间的时间学生除了解决生理需要,很多的行为也受到了限制,不能自由地活动。
另外,学校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就是每天都会有晚托班。晚托班并不是所有同学都要上,而是老师会留下一些平时学习成绩不好的同学,或者是一些需要补差的同学来背课文或者是听写生字、做作业等。平时孩子们16:30可以放学,晚托班的孩子要17点之后才能放学。孩子们回家后还要做家庭作业。对于这些学习能力比较弱的孩子来说,每天晚上吃完饭就要做作业,基本上要做到21点之后才能休息。随着年级的升高,这样的现象不仅没有减少,反而愈演愈烈,几乎所有的学生都要上晚托班。虽然学校没有要求学生一定要在晚托班上课,但是学生迫于升学的压力和老师的要求每天自习到很晚,回家以后还要继续完成作业,睡眠时间很难保证。
时间的划分越精细,它对人的控制就越严格、对人的行为要求就越具体,人的自主空间也就越小。时间划分得越精细,反而让学生受到了更大的束缚,孩子们像上了发条的机器,他们更应思考的是:我怎样才能够用最快的速度把作业写完,留下闲暇的时间可以看电视或者做游戏,更可能是去上一些辅导班或者补习班的课。孩子们没有多余的时间去做他们想做的事情,只能在被规划好的时间内让自己更好地完成任务,为下一项任务作准备,孩子们几乎没有自己可以规划和支配的时间,因为这一切都已经在成人的“掌控”之中,没有选择。
此外,这种时间制度忽视了学生之间的个别差异,否定了学生对时间的自我需求。无论是在课堂教学的时间安排还是课下的自学时间安排上,老师总是会要求所有的学生必须同时学习相同的内容。但事实是,由于学生的接受能力不同,有些学生在极短的时间内便已完成自己的学习任务,只能为了等待其他同学白白浪费时间。学生不能自主地支配时间以实现个体更好的发展。有些学生还没能够接受知识,老师们为了“赶进度”,不得不“忽略”他们的存在。既然课堂上不能实现因材施教,那么如果能够给学生的课下多留些时间来思考也可能让学生收获更多。但实际情况是学生们的课后时间被“安排”得更加“井井有条”,数学老师、语文老师、英语老师争先恐后占用时间布置习题或者测验,学生们就在各科老师的“安排”下“被成长”着。
学生的一切行为都要在规划的时间中完成,对于学生来说他们失去了对时间的选择权和自主支配的自由,他们不能够根据自己的兴趣爱好选择自己所喜欢的科目,也不能选择自己喜欢的时间来学习知识,甚至是学习的进度也不能够自己掌控。规划的时间限制了学生作为个体对时间支配的自由,同时也限制了学生成长的自由,整齐划一的时间虽然看似有利于学校的管理,但是毫无空闲和不能自由支配时间的安排无异于扼杀学生的能动性、自主性,久而久之,他们习惯了“被安排”,无法学会独立安排时间,自主制订、执行计划,所以当面临大量的空余时间和自己可以掌控的时间时,这些学生还是以“定式思维”希望有人能帮他们“安排”好一切。教育的脱节在于中小学时期的安排养成了学生依赖的习惯,但却在一定程度上忽视了教书育人的真正本质是将学生培养成人,这样的学生出现问题几乎是必然的。
现在学校中教师“拖堂”的现象屡有发生。孩子们好不容易盼到下课铃声响起,结果老师们总是说“耽误大家几分钟的时间,我把剩下的一点内容讲完了再下课”。孩子们虽然唏嘘一片,却不得不接着听老师讲课,甚至有的时候这节课的老师还没走出教室,下节课的任课老师就已经在教室门口恭候已久。不要说孩子们有没有时间去活动一下筋骨,他们连解决生理上需要的时间都被“挤占”无几。有些胆子大的孩子还会向老师报告想去卫生间,有的胆子小一些的孩子就不得不憋着、忍着。这样下去,孩子们的身心健康发展存在着很大的隐患。
“挤占”学生的时间是学校中常见的现象。每天下课后都会有学生被老师叫到办公室去订正作业。最让人觉得不合理的是午饭时间,孩子们一般会在10分钟内吃过午饭。接下来的时间孩子们一般都会被老师叫到教室前边去订正作业。不用订正作业的孩子,可以到教室后边的读书角去拿课外书看,但前提是该写的作业都写完了。
这其中有个片段让我觉得有些心酸。有一天,午饭后我在卫生间里遇见了两个小女孩,她们正在卫生间里踢毽子,我有些纳闷。这个时候走进来一个老师,说:“你们两个赶紧回到教室里边去,别以为我没看见你们俩在玩啊,赶紧回去写作业去!”这两个被老师呵斥的女孩赶紧收拾了一下,灰溜溜地跑回了教室。中午的时间也从来没有见孩子们休息过,总是匆匆忙忙,写写作业,就到了下午上课的时间。这期间,要想去厕所,也要向老师请假才行,孩子们的活动受到了太多的限制。
每每看到课间、午饭后孩子们认真学习的身影,内心总是一阵酸楚,为这些在学习中度过童年——最美好年华的孩子们感到叹息,更为学校中这些不成文的规定感到悲哀。加拿大教育哲学家范梅南在《儿童的秘密》一书中提到:“孩子们的生活里只有学习、做功课以及严肃的闲暇活动,以致几乎没有时间空闲,没有时间用来简单地打发、四处转转、感到乏味或者无聊地在住处周围闲逛,或者在房子周围懒洋洋地休息一下……真正的业余时间(除工作、学习和娱乐时间以外)可能对形成孩子的自我个性是一个重要的教育因素。这种额外的、没做安排的、剩余的时间,是纯个人反思、做个秘密白日梦的机会。在这样一个环境中,孩子们不仅仅没有时间去做自己想做的游戏,去思考自己想探索的事情,更加悲哀的是因为长期生活在只有学习、做功课的环境中,即便孩子们有时间自己安排的时候,他们也不知道自己会玩什么,怎么去玩了。”[58]有人曾对学生展开了调查,询问学生:“假如暑假两个月,没有任何人干预你,你将如何过?”很多学生的回答多是“睡觉、玩游戏”。这样的回答一方面说明孩子缺乏休息和睡眠,另一方面,也说明这些孩子缺乏休闲体验和教育,即使有了自由支配的时间,孩子们也不会利用了。
可是当问起学生是否觉得自己“很辛苦,没有属于自己的时间”这一问题时,他们总是很天真地回答“不辛苦,觉得这样的生活很丰富”。此时,回想我们童年时各种游戏和趣事时,不禁觉得现在的孩子们真的有些“苦”,他们在“被安排得充实和丰富”中乐此不疲。老师们虽然觉得很辛苦,但是他们觉得“时间就是革命的本钱,只有抓紧了每分每秒,学生的成绩才能提高”,他们都忽略甚至忘却了自由空间、自主安排的价值。哪怕安排的不是那么丰富,但是如果是孩子们自主完成的,对其成长的意义是非常重大的。
挤占了本应属于学生自我安排的时间,对学生而言,他们会丧失一些自主探索的主动性。在学生的印象中,时间就应该是被别人安排好的,所谓的“挤占”,在学生眼里也是为了他们好,为了让他们的生活更充实。这种问题的严重后果大学时期反映得更明显了。学生有了大量的空余时间可以自主安排时,他们感到的不是兴奋,而是恐慌,因为他们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能做什么,当时间一点一滴过去。他们就会开始怀疑自己的能力,再也没有别人能够“操纵”他们的时间。这时的自由对他们而言不是令人愉悦的自由,而是不知所措。如果能够早点给学生一些自主选择的空间,让学生养成自我管理的习惯,这样学生从时间支配的自由中走向了自律,对以后的学习生活有着深远的影响。
“倒计时”在学校中已存在许久,即在学校和教室的显著位置立一块牌子,上书:离中考或高考还有多少天。这种“倒计时”牌好像顶在学生后背上的手枪,无情地提醒着学生走向“刑场”的时间在一天天变少。除了倒计时牌,还有为了考前冲刺学生们写的“豪言壮语”,也赫然屹立在教室的某个地方。例如,“生活就是炼狱,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我不上天堂谁上天堂!”“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等。有时让人觉得有一种窒息的感觉。
对于学生而言,“倒计时”一方面给了他们警示的作用,让其能够抓紧时间好好学习、迎接考试,但同时也是在心理上给了他们紧张的暗示。有些心理素质比较好的同学可能不会觉得倒计时给他们带来的心理压力,但是有些心理素质不太好的同学,他们自己已经施加了很多压力,再加上倒计时牌的催化作用,会让他们感到焦虑不安,有些同学会出现失眠、头晕、神经衰弱等症状。这样不仅不利于学习,反而对学生的身心健康也造成了一定影响。这给我们教育工作者敲响了警钟。另外,“倒计时”体现的是一个短期的目标,仅仅以眼前的得失作为衡量学生的评价体系,所有的成功失败仅仅靠一次考试来一锤定音,没有从学生的长远发展和人生的目标出发,更没有从因材施教的教育理念帮助学生规划一个属于自己的未来,而且,倒计时是一个外在的提醒,而不是学生内在的节奏,当学生疲于奔命地应付着外在的时间,自己内在的节奏已然失去平衡,不仅不利于学生的学习,更不利于学生成长。自由在学生的心中已经荡然无存,他们没有时间去思考属于自己的时间和未来,紧张的心绪让他们无暇考虑自己长远发展的目标、长处、兴趣,所以前文片段中“不知道自己的兴趣爱好是什么”的同学的出现并非偶然,而是长期在紧张的环境熏陶中的必然结果。
二、令人压抑的空间
合理的空间安排不仅能够使学生身心轻松,而且更有利于学生之间的团结融合、营造良好的学校氛围。但是现实生活中,规范在给学生的空间安排上,依旧存在着一些不尽人意的地方。
在学校实习过程中观察到孩子们在学校中所进行的活动是很少的,而且由于校园的空间布局的限制,以及学校一些常规的要求,孩子们能够进行的活动真是少之又少。
课间操是每个学校日常生活中所进行的最为明显的活动,但是在我实习的学校,孩子们没有课间操。学生们每天早上来到学校,有时会在教室里跟着广播中的音乐做早操。但即便是这样的活动也不是每天都进行的,有的班级的老师直接将音乐关掉,让学生继续读书,交作业,有时就让学生坐好,要训练学生的“坐姿”。一般学校的课间操会安排在第二节的课后,但是这个学校是做眼保健操,接着就上第三节课了,没有给学生做课间操的时间。室内课间操既节省了时间,同时也不必让孩子们拥挤着走向操场,但是室内课间操真的能像在室外做操一样给孩子们带来身心的锻炼和精神上的放松吗?这不禁让人深思。
除了课间操之外,笔者通过对课堂的观察发现,大多数的学生课间多在教学楼内度过,要么待在教室,要么在走廊。因为从教学楼走到操场通常需要2~3分钟,往返则需要4~6分钟。如此算来,在小课间仅有5分钟左右的活动时间可以在室外活动。许多学生为节约时间选择在楼道、楼梯上奔跑,由此引发的碰撞、争吵层出不穷。老师们因为安全等方面的原因,不希望学生在校园跑来跑去,有些甚至明确要求学生除了去厕所,其他时间一律待在教室里。
在一些学校,学生的户外活动几近被剥夺。这种剥夺以或显或隐的规范制约着学生,学业的压力、安全的需要、管理的便利等都是这些规范的理由。孩子们的确像被钉子钉在课桌上的蝴蝶一样,无奈地扇动着翅膀,甚至有很多已经不愿或不会扇动翅膀了——他们好动的天性、他们本真的需求因为被过度限制,因为失去自由而慢慢被扭曲、被遗忘,表现出教育者期待的驯顺和与年龄不符的隐忍,类似卢梭所说的“老态龙钟的博士”。当然,这种表面的驯顺有时也隐藏着另一种可能,一旦管束稍有松动,一旦遇到某种冲突,被压抑的能量、冲动就会加倍释放,于是破坏、攻击等教育者深感厌恶甚至恐惧的违纪行为就难以避免地发生了。这时,教育者往往采取更加严格的空间限制,于是导致恶性循环。孩子们在失去自由空间的同时,失去了自我约束的机会与能力,失去了自由探索的机会与能力。物质条件走向富裕的家庭对独生子女的普遍的过度保护、娇宠和由此导致的大众心理,以及由此给学校带来的压力加剧了这种过度限制的倾向。
笔者通过观察发现,学生物品的摆放和整理是令人头痛的问题。尤其是高年级学生的书桌物品摆放,一眼望去,桌面上的书堆得比人坐着的时候都高,有的时候一打开书桌盖,桌上的书就会哗啦哗啦掉下来。抽屉也是塞满了各种教科书、试卷、作业等“学习”材料,甚至有的同学资料太多,不得不堆在地上,以致妨碍了其他同学的进出。在学生的各类教科书、教辅书中很少能看见课外书的身影,有时候哪位同学偷偷带来了一两本,大家也会小心地传阅,怕老师发现后会被“没收”。
物品摆放的凌乱以及过多的书本都反映出学生课业的繁重,同时学生也因为过多的物品、书本而占用了别人的空间,这不利于教室整体环境的建设,也不能给学生创造一个良好的学习的氛围。迫于学习的压力,学生甚至连看课外书的权利也被剥夺了。在老师的眼里,只有坚持学习老师所教课程的学生才能够学习成绩好,而看课外书的学生则被列为“不求上进”的一类人。老师甚至会没收学生带来的课外书,以此来营造班级学习的氛围。其实,过多学习材料的堆积在一定程度上并不能够创造一个催人奋进的环境,而是通过一种压迫感迫使学生不得不学习。当每个人陷在自己的书堆里时,就难得与同伴、老师沟通交流,久而久之,班级的氛围反而会给人一种压抑感觉。自由已经完全被淹没在如山的书堆中,没有成长的空间,更没有选择的余地。多少学子在书堆后边度过了生命中的若干年,却没能有时间思考自己的理想和人生。书堆究竟滋养生命更多,还是扼杀生命更多?在学生步入大学的时候就凸现出来的问题都足以说明这一点。那些填报志愿都完全听从父母的意思,那些不知道大学为何物的孩子们,是不是所有的锐气都在书堆后渐渐磨光?
三、整齐划一的行动命令
命令往往带着无可商量的口吻,强制执行是命令的实施方式。学生是活生生的人,他们有着自己的思想、自己的爱好、自己的行动方式,却在学校生活中失去了自己的决定权和选择权。一切行为都应是整齐划一的观念已经深入到了学生的思想中。
校服校徽是体现整齐划一的一种重要形式。可是,由校服校徽而带来的麻烦也着实不少,例如:
在日常的学校活动中,规范失效的状况时有发生。虽然学校有一整套严密的规范和惩罚系统,但学生违纪的行为依然不可避免。因校服校徽之类和发饰要求而违纪的则更为常见。虽然学校三令五申要穿校服戴校徽,但是学生并不清楚这种要求的理由是什么。与打架、破坏公物等明显带来危害的违纪行为不同,穿校服、戴校徽的必要性,不经过一定的解说,很多学生并不理解。而且,校服校徽和发饰的齐整要求,与学生追求个性的需求之间存在矛盾,因此,服饰规范往往带有更强的人为性,会让学生感觉到是对自己自由的不合理干涉,不仅难以约束学生,还可能引发学生的反抗行为。
学校每天早晨、中午各一次检查,检查包括各个方面,检查的人员是各班的卫生委员。他们就像看显微镜似地每到一处就用手指摸一下,一有灰尘就扣分。扣完分还会在班级黑板上予以公示,作为友情提醒。值日生感觉各种压力纷至沓来,班级的卫生有进步了,可是学生却没有打心眼里热爱劳动,而值日生在拿起抹布“收拾残局”的时候心里也是别有滋味。
为了保持良好的学习环境同时提高学生劳动的积极性,每个学校都会制定关于班级的卫生检查制度,有的班级也会制定自己班级的卫生要求,但是有些规范的制定和执行未免有些吹毛求疵,违背了打扫卫生本身的目的。在另一所笔者实习的学校,有个老师要求班级的学生(一年级的小朋友)留下帮她打扫卫生。其实一年级的小朋友年龄小,自己也打扫不干净,笔者就说出了自己的疑惑。但是老师的回答让我很欣慰,她说,让学生打扫卫生并不是为了让他们帮她干活,而是一方面能够让他们明白打扫卫生的辛苦,不乱扔东西;另一方面是为了培养他们热爱劳动、热爱班集体的意识。每次学生打扫卫生,老师都要在旁指导,有些地方还需要老师再加工,慢慢学生的意识和能力就培养起来了。
规范本身就该像这位老师用行动阐释的一样,不是为了限制学生的行动而进行限制,是为了培养他们的品格,这才是规范本应有的题中之意!“德国哲学家康德认为:人是一种自由、平等的理性存在物,当他的行为原则可能是作为对其基本性最准确的表现而被他选择时,他是在自律地行动的。”[59]不仅仅是打扫卫生,任何事情,当规范的力量能够促进学生学会从他律走向自律时,就实现了真正的自由。
一位老师讲述了一件最让她难忘的事情:
在学校中经常出现不让学生在走廊里乱跑乱跳的规范,而且每节课后还会有老师轮流做“护导”,来监督学生不要在走廊里乱跑乱跳,让学生轻声走路,不能大声喧哗,更不能到操场上去打闹。打闹的确是事故发生的诱因之一,这使得相关规定与监督似乎具有相当的合理性。但是“乱跑、打闹”与正常的跑跳、嬉戏之间并不容易区分,于是许多学校在用类似的规范“保护”学生的同时,把学生正常的游戏、活动也剥夺了。一方面,学校变得安静,但缺乏活力;另一方面,一些学生不满这些束缚,专门逆规范而行,甚至故意在教师办公室前打闹、乱跑,诱发了更多安全问题。
在希腊语中,游戏(paidia)与儿童(pais)两词同构,从字面看来便具有极其紧密的联系。“爱玩是儿童的天性”这句耳熟能详的话也阐释了游戏和儿童具有紧密的联系。美国著名哲学家、教育家杜威曾在《学校与社会》一书中提及,游戏“是儿童的精神态度的完整性和统一性的标志;它是儿童全部能力、思想,以具体化的和令人满意的形式表现的身体运动、他自己的印象和兴趣等的自由运用和相互作用”[60]。作为儿童生活的重要组成——游戏,是一种实体性活动,是儿童的存在方式,也是儿童生活的可能世界。我国著名教育家陈鹤琴曾谈到,游戏是儿童的生命,是童年时期的主要活动,儿童在游戏中学习,在主动、自愿的活动中体验着游戏性,严肃、认真地工作、学习。可以看到,儿童时期的主要活动就是游戏,游戏对儿童的成长和心理发展起着重要的影响,儿童是天生的游戏者。但是在现在日常的生活中,儿童的游戏越来越少,一方面是没有时间玩耍;另一方面是孩子们甚至已经不知道自己该玩什么。
有个孩子在《每日小语》的作业中这样写道:下课了,大家都在外边玩,我也想去玩,后来想起来妈妈说要好好学习,不能贪玩,我就没有出去玩,而是在教室里写作业了,老师还表扬了我!还有一个孩子是这样写的:今天老师没有布置《每日小语》,但是妈妈非得让我写,妈妈是个大猪头!孩子们在《每日小语》中很少写自己做了什么游戏,或者是自己发现了什么新奇的玩意,更多孩子写的是今天晚上我留下来写作业,或者是自己家的小闹钟,妈妈做了什么好吃的,有的同学连续几天写的都是家里的闹钟、八音盒等。
游戏对于现在的孩子来说竟然成了“奢侈品”,面对竞争日益激烈的社会,学生在家长的“威逼利诱”下报名参加各种补习班和“兴趣班”,他们没有闲暇的时间来考虑自己玩什么,对所谓的“兴趣班”毫无兴趣;即便是有了自己可以掌控的时间,也被现代社会大量的多媒体信息所吸引。网络的普及、电视剧的泛滥,学生们宁愿坐在电脑前玩游戏也不愿出门和小朋友们一起嬉戏;在学校的生活时间也被课程的学习占据无几,这样培养出来的孩子像生产出来的机器,他们不会享受自己在做的事情,不会自己选择,当他们步入新的环境时最希望有人能够替他们安排好一切。进入大学后,他们依旧希望像中小学时期一样,老师说什么,家长说什么,他们就做什么,不需要思考,不需要选择,他们要做的就是按照所谓的要求做好一切即可,这样的悲哀不知道是孩子们的悲哀,还是社会的悲哀!
学校中整齐划一的行动命令在一位家长的描述中得以清晰体现。
这则案例体现出一些教育者对统一的迷恋。同发饰的统一要求相似,对文具的统一要求也具有极大的人为性。
瑞士心理学家皮亚杰通过实验发现,在前运算阶段儿童的思维具有不可逆性,对成人的尊敬是单方面的,由于儿童和成人不能建立一种真正的平等关系,所以成人的规则就包含了对儿童的强制的成分。[62]对于刚入学的儿童,他们在心理上对老师既敬爱又害怕,老师说的话对他们来说就像是“圣旨”一样,不敢有任何违抗。但是对于缺乏判断力的孩子们来说,用一定的规范来约束他们的行为,让他们能够适应集体生活,明白在集体生活中遵循规则是必要的,但并不是用规范来约束学生的方方面面,不给他们一点选择的权利和展示自己的机会。
相对于公开的体罚,规范更是一种高雅的艺术,它无须粗暴的关系就能获得很大的实际效果,制造驯服的、训练有素的肉体、思想。通过精细的规范,可以把任何无关于学习的因素去除,从而创造为了学习而学习的等级空间体系。规范还可以把散乱的乌合之众变成有秩序的单一体。但是规范的实施以权威为前提,在学校中,权威则来自老师。老师通过一系列的奖惩手段来管理学生。“奖励是一种诱惑,不管是物质奖励还是精神奖励,都满足了人的心理需要,诱使学生的言行朝向教师期望的方向发展;而惩罚则以伤害尊严、剥夺个人部分言行为特点成为个人行动的障碍的符号,惩罚是一种制造效果的艺术,它不仅惩戒过去的‘罪行’,更主要的是针对潜在的‘罪犯’,通过受惩罚的确定性使惩罚更具有普遍性和必要性,从而教师建立自己的权威,也建立自己的纪律体系,组建了秩序井然的学校组织,在这样规则繁多的空间中,教师成为‘主宰’。”[63]
但学生随着年龄的增长,他们对于规范和权威的判断也会有所改变,皮亚杰指出:具体运算阶段的儿童的思维具有可逆性,使他们能够在人与人的交往中区分自己的观点和别人的观点,并对不同的观点进行协调。他们之间的联系就不再是“集体的独白”,而是有意义的交谈,真正的讨论便是有可能的了,由于能够进行思想的交流,儿童就能够理解别人的观点和意图。此外,思维的可逆性也使儿童将自己置于和伙伴同等的地位,并缩小他们和成人之间的差距,这就为社会协作提供了基础。从平衡的观点来看,协作是儿童在其发展过程中对成人的强制所取得的一种平衡,与此密切相关的是,在情感的发展方面,儿童产生了一种新的尊敬情感,即相互尊敬。[64]也就是说,到了具体运算阶段的儿童不会再一味听从老师的言论,他们对于问题有了自己的看法和理解,这个时候就需要老师不仅能够从学生的兴趣爱好和个人特点出发,还要给学生一定的自主选择权利,只有这样才能够锻炼学生的能力,让学生有尝试和犯错误的机会,从而让他们有更加强烈的责任感,从他律走向自律,“权威不能成为公正的源泉,因为公正感的发展要以自律为先决条件。”[65]
现行对规范评价的方式大多是实行量化管理,即通过量化的标准来检测规范的实施情况。例如,迟到者每次在德育分数中扣一分,不认真完成眼睛保健操者扣一分,窗台没有擦干净者扣一分,拾金不昧者加一分,在考试中成绩前三名者加一分等,将规范的实施与学生的考评、班级的荣誉相挂钩。上文中所提到的关于“值日生的苦衷”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为了能够得到“文明班级”的称号,牺牲学生的学习和休息时间打扫卫生,甚至提出苛刻的要求来保持班级卫生的清洁,其实质并未带来优雅的学习环境,反而让学生感觉到班级卫生的清扫是一种“负担”。学生由对班级的责任感到视打扫卫生为负担,这种落差是规范量化的最明显结果。
除了量化的分数之外,还有各种奖惩的手段来促进规范的实施,例如,有班级制定出这样的规范:放学离开教室前,将椅子摆放在桌子上,若5次不摆放者则罚做值日一天,由当天值日生负责记录并及时反馈给劳动委员;迟到时间大于10分钟者,累计3次罚做值日一天等类似的惩罚来约束学生的行为。还有以奖励的手段来鼓励学生遵守规范,如上文中某家长就出现了这样的困惑:用了6年让孩子明白礼物不是做事的动因,所以,尽量不把获得礼物作为孩子做事的交换条件。但是,这些天女儿已经用“小贴画”成功地换回了两块橡皮,又用几张印着图案的小纸片换回了一块棒棒糖,她还在一个小本子上积攒着另外一堆“小贴画”,据说攒够了10个就能换回更大的礼物。为了让孩子自己在班级墙上“热爱集体”一栏中插上更多的“小红旗”,家长给班里买了绿色植物、餐巾纸,送去了美化墙壁的墙贴、参与本该由学生自己参与的班徽设计……[66]
量化的规范存在的意义在于可以通过规范的量化来束缚学生的行为以及通过激励的手段增加学生参与班级建设的积极性。但是规范的过度量化在规范制定的意义上就出现了偏差,规范制定本身并不是为了限制学生的行为而进行限制,而是为了让学生更加自由而进行的限制;加减德育分、惩罚和物质奖励只是从表面上来促进了规范的实施,但并未让学生理解规范制定的初衷,无法提升学生的道德认识,反而使其成为奖惩的奴隶,远离了自由的真谛。如果通过民主的方式让学生了解到打扫卫生的重要性,认识到大家齐心协力地维护班级的卫生整洁才能够让每个人觉得生活在班级中是舒心的、幸福的,相信即便是没有各种“威逼利诱”,学生也会通过自主管理、积极主动地打扫卫生。让学生理解,在学校生活中每位同学把班级当成自己的家,每个人都要通过自己的力量把班级这个大集体建设得更好,那么没有“小红旗”“小红花”的正向刺激,学生也会通过各种方式来装扮自己的家,这才是规范应该起的作用和意义所在。
四、沉默是金的言语限制
话语权的缺失是现在学校中的常见现象,无论是课上还是课下,规范更多是从教师能够更好地完成课堂教学任务以及管理班级的角度出发的,很少考虑到学生的话语表达途径。能够自由地提出自己的想法和意见是学生成长的必要组成部分,但在现在的许多学校中却成了缺失的部分。
上课插嘴的现象在学生中屡见不鲜,他们总是很稚嫩地纠正着老师的错误,或者很正义地告诉老师别的小朋友的不守纪律的情况,这些情况总是让老师们哭笑不得,以下就是一位老师的阐述。
如何能够解决上课“插嘴”的问题一直是困扰老师们的难题,老师们常用的禁令对低年级学生并不那么有效,而一旦这些禁令生效,又会带来另一方面的问题:学生们沉默寡言,课堂气氛沉闷。其实上课“插嘴”常常体现了学生学习的积极性以及学生对所学知识的掌握程度,但是如何让学生明白自己生活在集体当中,要考虑到其他同学的利益和情况,不能自己为所欲为是解决上课“插嘴”问题的关键。集体生活的规则是学生从他律走向自律的必修课。在群体中,儿童能够有机会自由地进行讨论,学会听别人把话说完,再发表自己的看法,有更多的机会将自己的观点和他人的观点进行比较,从而学会理解他人,让他人也能够理解、表达自己。在学生的体验中和教师的引导下,学生能够在活动中逐渐摆脱成人强制观念的束缚,明白所遵守的规范不再是成人所谓的强制的规则,这个规范是他们之间通过商议制定的,是集体生活所必要的,不是一成不变的,而是可以改变的。只有这样,学生才会逐渐改变传统的遵守规范是为了摆脱成人惩罚或获得奖励的观点,而认为遵守规范是实现公正、促进交往的必要条件,因此,遵守规范成为他们内在的需要。当学生们通过合作、交流和沟通,互相理解、互相尊重,并达成一致目的的时候,他们就走向了自律,就不会再为了逞能或者其他的无意识的行为而损害其他同学的利益,这也是通过道德氛围建设所希冀达到的结果。
对于学生如何才能够向老师们表达自己的意见,通过什么途径来表达这一问题,通过对学生的访谈得知:
面对缺失的意见表达途径,可能教育者也有很多的无奈,诸如课业太紧张,不严格抓紧就无法完成,无法再容忍节外生枝等。但是学生“话语权”的丧失,剥夺了学生的表达自由和交往自由,打击了学生探索和求知的欲望,也堵塞了教育者了解学生的重要渠道。如若学生能够自由表达观点,并在表达中学习倾听和反思,个人就获得了更加丰富的成长资源,为更多的自由奠定了基础;如若教师能够倾听学生的意见,就能够更准确地了解学生的需求,让教育更好地为学生的成长服务。
总之,上述学校中对学生的种种不合理限制,其实质是独断的规范对学生的物化。从规范制定的出发点来说,没有考虑到学生内在的精神需要,更多关注管理的方便;从规范制定和实施的过程来说,缺乏学生的参与,更多是教育者单方面的独断要求;从结果来说,学生往往对规范并不认同,或者迫于压力而驯服,或者阳奉阴违、表里不一,或者公然反抗,无论哪一种都与教育的理念相悖。这些独断的规范通过时空、言行的全面控制,侵犯了学生应当享有的身体自由、选择自由、表达自由、思想自由等,这样失去自由的人,与物无异,教育者和学生都成为考试机器,人的基本需要被漠视,人的鲜活个性被抹杀,人的基本自主机会被剥夺,教育从促进人发展的事业蜕变为扭曲人性、妨碍发展的流水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