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讲 《文选》精华
知惭愧。(《孛经》)
惭耻之服,于诸庄严最为第一。(《遗教经》)
欲知佛性义,当观时节因缘。时节若至,佛性现前。(《涅槃经》)
粗中之粗,凡夫境界。粗中之细及细中之粗,菩萨境界。细中之细,是佛境界。(马鸣禅师《大乘起信论》)
人心要细,但要大,小气不好。《论语》有言曰:“如有周公之才之美,使骄且吝,其余不足观也已。”(《泰伯》)一切文学艺术固可积极地发展“才”“美”,但同时消极地要打破“骄”“吝”,小之完成自我,大之完成全人类发展。
六朝前,“文”就是文字;六朝时,“文”就是文学,包括散文、韵文、诗歌(《文选》之“文”与《说文》之“文”是截然不同的);六朝后自唐代起,诗、文分家。
梁昭明太子萧统的《文选》所选为历代著名的文章,从所选可看出选者的去取褒贬,可看出选者的立场、观点、世界观。
萧统,梁武帝萧衍[1]之子。萧衍有三子:萧统、萧纲、萧绎[2],萧梁父子之著名犹曹魏父子之著名。萧氏父子,博学能文,在当时起的作用很大,六朝文学的兴盛与萧氏父子的提倡是很有关的,犹曹氏父子之在魏的作用(曹操、曹丕、曹植,在文学上实际曹植影响更大)。萧氏父子均尊崇佛教,这就使他们的思想受束缚更大。
《文选》对后人的影响很大。唐时已很崇尚《文选》,杜甫“熟精文选理”(《宗武生日》),韩愈所谓“非三代两汉之书不敢观”(《答李翊书》)也是针对《文选》而言。到清朝有“选学”,读《文选》成为一门学问。清代散文有两派:桐城派、文选派。“文选派”以《文选》为标准,“选学”后成为骈文的代词。这与桐城派的散行文相对,桐城派提倡“古文”,即指散文。两派针锋相对,互相攻讦。(其实,骈文中还有两派:严格的一派,文章有上句必对下句,大半是四字、六字句,后发展为四六文;另有比较自由的一派。骈文字句工整,节拍清晰,在修辞、句法上亦大有可学之处。)没有一个知识分子不读《文选》,直到“五四”。五四运动提出两个口号——“桐城谬种”“选学妖孽”(钱玄同《致陈独秀函》)[3]。
胡适有语云:
不作言之无物的文字。(《建设的文学革命论》)
言中之物——实,内容;物外之言——文章美。
凡事物皆有美观、实用二义。由实用生出美观,即文化、文明。没有美观也成,然而非有不可。天下没有纯美观、无实用而能存在之事物,反之亦然;故美观越到家,实用成功也越大。纯艺术品到最优美地步似无实用,然其与人生实有重要关系,能引起人优美、高尚情操,使之向前、向上,可以为堕落之预防剂,并不止美观而已。故天地间事物,实用中必有美观,美观中必有实用,美观、实用得其中庸之道即生活最高标准。
所谓“选学妖孽,桐城谬种”者,以其过重美观、不重实用。其实,美观、实用二者,皆是“雅洁”,殊途而同归。古典,雅洁乃其特色,如《论语》“非曰能之,愿学焉”(《先进》)。雅洁,不但文言,白话亦须如此。然流弊乃至于空泛,只重外表,不重内容,缺少言中之物。实际说来,文章既无不成其为“物之言”,又无不成其为“言之物”。
“五四”而后,有些白话文缺少物外之言,而言中之物又日趋浅薄。鲁迅先生是诗人,故能有物外之言;是哲人,故能有言中之物。《阿Q正传》所写不止是中国人劣根性,是全世界人类劣根性。鲁迅先生写小说个性不清楚(莎氏写戏剧年龄不清楚),然而可以原谅。天地间人、事、物,原无十全。原谅人是一种痛苦,被原谅是一种愉快,人皆愿得人原谅,然须能自己做到能被人原谅地步。“是以君子恶居下流,天下之恶皆归焉。”(《论语·子张》)无论儒家所谓“物欲”,佛家所谓“无明”,公教所谓“原罪”,皆须战胜,故曰“自胜者强”(《道德经》卅三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