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我没有直接回家,到桥上趴在桥栏杆上站着。胸前挂着大牌子游街的人被人压着路过,我把头埋到栏杆下面,一直没有抬头。
到哪里去哪?我不想让父亲和文姨知道,我抬起袖子擦了脸一把,等风把脸上的汗吹干。
天黑了我才慢慢往回走,抬手擦擦脸才觉得肩膀透风,在撕打中衣服挣开了。
我看看撕开的大口子,放下手臂往前走。
嗖嗖冷风穿过来,墙上贴的大字报哗哗作响。
“归归。”文姨吃惊地冲我走过来,抓着我胳膊看我脸。
我低下头避开文姨,用手挡开文姨的手,低着头要往自己屋里走。
“归归你跟人打架了?”父亲朝我走过来问。他挡住了我的路,我只能站住不动。
“你跟人打架了?”文姨担心地问。
我已比文姨高了很多,她得仰头才能看到我的脸。
“没有。就是......摔了一跤。”我说着低头回屋。
身后文姨和父亲都压着叹了口气。
这天晚上父亲没有教我外语,家里也静静的没有声音。
父亲看着研究所走的人越来越多,父亲慌神,实验室器材都被搬空了,也做不了实验,现在只能每天和老师研究讨论,纸上谈兵罢了。
“老师再这样下去就完了。”父亲拿着材料对章老说。他看着章老,希望他老人家能给个主意。
“不知道要怎么办,老首长也被抓起来了。觉民,可这,苗头怕是好不了了,我拜托你一件事。行吗?”他抓住父亲手言辞恳切。
父亲使劲点头,等着老师说下去。
章老突然站起来开始收拾数据,将一摞摞数据归类放好,几摞厚厚的数据堆在父亲面前。
“你把它们带走,这很重要。我代表以后的中国,所有人民拜托你,感谢你。”
“老师!”父亲惊住,“这些都是国家的东西,我怎么能带走呢?”父亲搓着手慌了神,他怕自己辜负了老师的信任,他怕自己误国误民。
“求你了觉民!”章老说着双手握住父亲双手,“现在实在没有办法了啊。难道你想让这些数据付之一炬吗?难道你想让我们的心血就这样毁了了吗?”
“我.......我。”父亲下定决定,点点头答应了。
他抬头看看下面门口的小将们,只能一点一点带回去,一次是带不走的。
父亲袖子里揣着一叠数据,额头上都是汗,脚步也打起滑来。
父亲手都僵住了,扣子开了也不敢扣。
“小罗啊。”就在父亲要出院门时王组长叫住了他。
父亲僵硬地杵在原地,手心里的汗粘的父亲想往裤子上蹭,但他不敢动,怕袖子里的数据调出来。
“这扣子还是要扣好,现在就慌慌得早了点。”他说着站在父亲身前帮父亲扣上了扣子。
他比父亲矮,稍稍踮脚才能够到父亲最上面的扣子。
父亲动动喉咙,汗透了后背。
出了院门父亲一直往前走,不敢回头不敢停直到走得天都黑了,父亲才敢喘口气,他捂着肚子弯着腰从袖子里抽出资料,天色暗了看不清楚,父亲又将数据揣进怀里往家走。
“觉民。”文姨看着父亲满头大汗的样子,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停在卧室门口紧张地看着父亲。
“文影。”父亲拿出怀中的资料,汗湿透了父亲胸前,材料也潮潮的。
“怎么出这么多汗?”文姨看着父亲,要去给他倒杯水。
“别,文影,你看这些.......”父亲抿抿嘴唇,将资料拿到文姨面前说,“这是资料,很重要的资料,关乎国家未来的资料。”
“你到底是做什么的?你现在要做什么?将国家资料带回来。出什么事了?”文姨心里一时想了很多。她不知道父亲是做什么的,一个月的工资比大学教授还多,每天早出晚归不停地在思考,他到底是干什么的?这些资料是从哪里来的?觉民要做什么?文姨想了很多种可能,但她看着父亲的眼睛,一切想法都淡了。
“要怎么做?你要保护这些资料?”文姨看着潮潮的一叠纸,上面既有图形也有密密麻麻的文字,文姨没有多看就接了过来。
他们想了很久,到底要藏到哪里?
文姨和父亲倒出皮箱,衣服摊了一地。
文姨和父亲刚把资料放进皮箱就觉得不行。
两人互相看着,坐到皮箱上看着资料,这不安全。
“这里不行。”文姨喘着粗气对父亲说。
“那放哪里?”父亲看看客厅,家里出了四个凳子一张桌子,什么也没有,放在哪里?家徒四壁也不过如此了吧。
“床底下。”文姨说完和父亲就进了卧室。
父亲趴到床下去,没有可藏的地方。
“这不行,万一被发现了。”父亲不怕自己会怎样,但这些资料要是没了,父亲担不起这责任,自己就成了千古罪人!
“文姨靠在门上想着,放在哪里呢?她回头看看客厅,空空的一目望去都能看过来,根本没有藏东西的地方。
“写到床板上,糊上牛皮纸。”文姨说着拉起父亲将被褥抱了出来。
父亲拿着黑色铅笔文姨举着蜡烛,两人一个弯腰站着一个趴在床上将资料誊抄在床板上。父亲字写得很小,照这样能写不少材料,写完手里这些材料才用了一小块地方。
就在父亲要抄完的时候一滴蜡油滴下来盖住了一点字迹,父亲急忙伸手去扣。
两人对视一眼,急忙又拿了一只蜡烛,将所有字迹都盖在蜡油底下。
“再糊一层牛皮纸,不会有人知道的。”文姨对父亲说着讲被子褥子重新铺上,两人都忙出了一身汗。
“谢谢你,文影。”父亲抱住文姨,整个人脱了力。
“你是研究什么机密的吗?”文姨问父亲。
“嗯。说不定哪一天就研究了,研究不了了。”父亲头发乱乱的顶在脑袋上,他想着如今的研究院,不知道还能挺多久。
“你们......也乱了?”文姨问父亲,她声音已很平静了。
这些天的批斗文姨竟然习惯了。
她从没受过这样的侮辱,没有尊严,没有清白的活着。
清名不容污,文姨曾想她可以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也宁可死不可屈。但当她被摁倒在办公桌上,摁弯腰站在院子里时,她只想着我父亲,只想着罗觉民。她想她还不能死。她还得做饭,还得给归归缝打架撕开的衣服,还得看望老父亲,还有许多事,她冷漠地看着面前走过的一群群人,脸上闪出几分嘲讽地笑意。后来文姨“鞠躬”鞠得面色发白,几次险些晕过去,只要她打晃了,一盆凉水就泼了过来。
文姨冷得哆嗦,看着那群人脸上没有敛了神情。
她低着头,却仍然高傲,还是不屑把眼神放在李翠花身上,一刻也不曾。
李翠花扇文姨文姨耳光,逼着文姨与她对视。
文姨始终不曾,最后文姨被人板着脑袋对着李翠花,眼神却让李翠花吃了一惊。
刘翠花又扇了文姨一耳光,文姨的眼神并不可怕,只是她凭什么那么平静?李翠花不痛快,她看不到时文影的挣扎,看不到时文影的痛苦,看不到时文影的眼泪,她不甘心,她不痛快!
李翠花带着一群人到处揪斗,现在只是内部整治,文姨走不了,也不能辞职,现在辞职更是坐实了罪名。
文姨不在乎罪名但是一旦罪名坐实了会影响家人。文姨不能拿我的高考冒险,不能拿父亲冒险。但她没想到的是,父亲单位也出事了。更让她没想到的是我早就不念了,每天在街上晃悠。我白天不敢回家,中午回家看着文姨做好的饭菜也吃不下去。
我整日晃晃悠悠,抬头看看天空,远方真是很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