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小姨文影

我继续住在时叔叔家里，只是又沉默了。我不说话，饭也不怎么吃。我低着头坐在餐桌前，嘴里的包子已经咬了好久了，还没有咬下一口。时叔叔放下报纸看着我，欲言又止地给我夹了一点咸菜。我看看时叔叔，没说话。

徐阿姨突然在后面叹了口气，很悠长又很短暂，这声叹息穿透我薄薄的身体，让我嘴里的包子掉到了餐桌上。我起身拿起书包往外走，没有像往常一样跟他们告别。

自那晚后我没有再见过......父亲，他去哪了？我有些想知道，又不想知道。其实我很慌，我不知道我还能在时叔叔家里待多久，这样的生活还能持续多久？我现在很盼着放学，又很怕放学。放学可以回到时叔叔家里，放学又有可能再也不回不到时叔叔家里了。

我是一个客人，暂住在别人家里。

我是一个客人。

叔叔阿姨对我很好，但这不是我的家。我这样想很没有良心，这是不是我家又怎么样呢？他们对我那么好。

我抬头看看天空，太阳还没有出来，灰灰的天山晕着一层薄霞，今天是个好天气。

时叔叔没有批评我，难道他觉得他没有资格再教育我，批评我了吗？或者说现在有人可以代替他这样做了。我又一次想到了父亲，其实他也很好的，他曾在寒风中抱着我，紧紧地抱着我。但除了抱着我，还有什么呢？把我一个人扔在诊所，让我看着来来回回忙碌的小护士发呆？

我想着想着就走到了校门口。李薇迎面走过来跟我打招呼。她笑得很暖，露出她整齐的白牙。我问李薇，如果你父亲回来了，你会怎么办？李薇愣了一会儿才说，我父亲没有离开过。我也愣了，是啊，她父亲没有离开过。

为什么会离开呢？李薇问我。我突然对着她笑了，是啊，为什么会离开呢？李薇笑着说，若是你父亲离开了，一定有他的原因，他肯定也不想离开。“嗯嗯。”我点点头，和她一起向教室走去。

这一天我心里装着事，但是却没有溜号，认认真真地听了一天的课。语文老师看了我好几次，确认我在认真听课后，脸色变得微微惊讶。我笑对着黑板，第一次笑着出了教室。李薇问我到底有什么好事？竟让你笑了。我摇摇头说：“没有。就是我父亲回来了。”

李薇张了张嘴，点点头说：“那挺好。”

到了校门口我和李薇告别，就看到一个穿着棕色格子毛呢短风衣的秀气女人在张望。她仔细地看着来往的学生，每过一个人她就仔仔细细地看一看，好像在找什么人。是来接学生的家长吗？不像。家长通常都是等在校门口，远远地抬头望着，只要自己的孩子一露头，立刻就看见了，一路跟着孩子的身影走，直到牵上孩子的手或者接过孩子的书包。很少有像她这样的，张望搜寻。

我一路看着她，她也突然转头看我。她尖尖白白的脸上弯出一个月牙，她笑着朝我走过来。脑子里的一张人脸和眼前这张脸重叠。虽然脑子里是一张黑白照片，但从她的笑容和扑面而来的感觉上，我知道她就是小姨文影，时叔叔的妹妹。我应该叫她小姑的。可是当我翻看相册不经意翻到她的照片后，我就决定叫她小姨，她太清秀了，比徐阿姨还要好看。我觉得她一定是徐阿姨的妹妹，而不是时叔叔的妹妹，所以我执意叫她小姨，而不是小姑。

我没有见过小姨本人，只轻轻点过她的照片。照片上的小姨穿着一身学生装，扎着两根麻花辫，苍白清秀的脸上有两道弯弯淡淡的眉毛，很细长很好看。当她走过来牵起我的手时，软软滑滑带着一些微凉。我几乎不敢呼吸，也不敢用力牵她的手；只是勾着她的手，抬头看她俯下来的脸，小心地回答她的问题。

“知道叫我什么吗？”

“小姨。”

“不对。”她笑笑摇摇头，弯腰看着我说，“要叫我小姑。”

“小......姨。”我犹豫着，又叫了一声小姨。

我慢慢地呼吸，看着她的侧脸，只觉惊心动魄。这样一个美丽的......姨，牵着我的手，走在回家的路上。虽然我已上了初中，仍然有这种渴望，就像小时候，渴望像一些同学一样，放学了有人牵着手走回家去。牵他们手的人身上都散发出芳香。徐阿姨也会牵我的手，大多数都是匆匆忙忙的。徐阿姨身上散发的也不是芳香，而是医院的味道。我嗅着就想起小诊所，尖尖的针头呲出一股细细的药液。

一大一小的背影映在夕阳下，很美妙。

小姨牵着我的手笑笑说：“随意吧。你想叫什么就叫什么吧。”

我点点头，小手在她的手心里出了一些汗。

“上初一了？”她又问，轻细的声音传来，让我不禁抬头看她窄窄的侧脸。

“嗯。”我用力点头。

她和照片上有些不一样。她短发刚到下巴那里，不是长长的头发，但她身上散着香味，淡淡地很好闻，就像新鲜的橘子，又有些不像。我闭着眼嗅着，觉得无比满足。我小时小小的愿望就这样实现了，有一个温柔漂亮的人，牵着我的手走回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