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徐阿姨站在厨房案板前,看着静静地躺在菜板上的这条小鲤鱼,嘴角扬起一个淡淡的微笑。
“怎么了?”时叔叔从从后面帮徐阿姨系上围裙。他看着徐阿姨的耳朵,细小的绒毛软软团团,很是可爱。
“归归。”徐阿姨只说了我的名字,就不再接着往下说。
“归归这孩子心思重,得他自己想明白。”时叔叔从后面抱着徐阿姨解释说。
“嗯。”徐阿姨答了一句,她心里想着别的,有些恍惚,更带着惆怅。
时叔叔走到徐阿姨右手边,拿起刀切起菜来。
“觉民......这么见外。”徐阿姨说。
“他,就是太要强。”时叔叔这样评价道,言语里带着对父亲的心疼和感慨。
“归归,今天会来吧?”徐阿姨欣喜起来,她看向时叔叔,眼神里带了光泽。
“会。”时叔叔重重地点头。
“你。”徐阿姨扭过头去,故意不看时叔叔,脸上的笑再也掩不住了。
这是多么难得的一条鱼啊。家里有很久都没有见过肉了。徐忆南觉得自己做鱼的手法都生疏了。她仔细小心,生怕多刮掉一块肉。这是一条黑色的小鲤鱼,在徐阿姨的掌心下慢慢被剥开,轻轻地被刮掉鱼鳞。一股淡淡的腥味飘进徐忆南的鼻子,她嗅着这味道,仿佛看见了我吃鱼的样子。
时叔叔切着菜,也想起我和我父亲来,觉民和归归,真是父子。时叔叔在心里这样笑叹。
这顿饭还是来了,尽管我抗拒,我害怕,但我还是坐在了时叔叔家的客厅里,局促不安地僵硬地坐在椅子上。我看着坐在最上面的爷爷,不敢抬起头来。
我只顾盯着面前桌子上的花布,默默地不发一言。
鱼端了上来,香味瞬间飘慢整张桌子。
“吃,归归,大家尝尝。”徐阿姨笑着对大家说。她叫我名字的时候没有看我,但话语里的亲切却让我觉得陌生。她从来都是催促的,担忧的,她紧张我上学迟到。我起得晚了仍站在水池边磨蹭时,她惊讶又无奈地讲我拉上餐桌让我快点吃早餐。
我没有说话,也没有往那碗鱼里伸筷子。大家一边吃一边谈笑,没有人注意我。时叔叔给爷爷倒上一杯酒,能喝酒的将杯子都举了起来。父亲坐在文姨旁边,他也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脸很快就红了。文姨坐在我对面,她一直在看父亲,没顾上跟我说一句话。或许,文姨不想跟我说话吧。文姨那么好,也不想跟我说话了。我想着这些,没有胃口再吃下去,还没有动筷子,就吃不下了。徐阿姨挨着我坐着,她不停地给我夹菜,好像没有注意到我满满一碗的菜和鱼,越堆越高,却不见下去。
爷爷兴致很好,连喝了几杯酒,老人家兴致渐渐上来,吟出几句诗。
“归归。”爷爷突然叫我名字。
本以为再坐一会儿就离开餐桌,却突然被点了名。我看向爷爷,他神采奕奕地看着我,笑吟吟的。
“爷爷。”我礼貌地回应。
“最近课业怎么样啊?”爷爷问。
“我......”我局促起来,想到那天下午在连廊上站了一下午的自己,脸色微变。时叔叔就在这里啊,我要怎么回答呢?我抬眼看看时叔叔,僵在餐桌面。
“归归。不要低头。”时叔叔语气并不严厉,但于我而言已足够让我紧张。
就在我沉默中,餐桌上的气氛陡然转变。大家都静了,目光都在我身上。这出奇地寂静让我不安。我不能转头看徐阿姨,也不能抬头看时叔叔,于是我抬起头来,对上父亲的目光。
“归归。”徐阿姨小声叫我。明明这么简单、这么平常的一句询问,怎么会这么难回答呢?爷爷想要的是一个笑呵呵的答案,体验一下儿孙绕膝的欢乐。大家要的是餐桌上其乐融融的氛围,没人在乎我到底有没有好好学习。即便没有,也不会有人责怪我。
但我不明白这些。从小到大,人们问我的每一个问题,我都要想好了才能回答。我要想出别人听到回答后的反应。时叔叔徐阿姨说得每一句话,我都反复地想出几层意思。自从搬走后,我许久都不曾这样做了,渐渐不习惯,渐渐也习惯了。
“归归。”文姨看向我。
她的眼睛是两道流转的古墨,在砚台里慢慢地化开,缓缓地浇入我心房。我看着文姨,慌张失措的窘态消散了。文姨再一次救了我。
“爷爷,我被老师罚站了。”我目光又转向爷爷。
“怎么会被老师罚站呢?”时叔叔问。爷爷也皱起眉头。
“没,好好默写。语文课上写化学来着。”我回答道。
哈哈,哈哈。客厅里传来几阵小声。先是徐阿姨笑起来,紧接着是时叔叔。然后文姨和爷爷也笑了。爷爷和文姨不出声。而父亲呢?我没有注意。
“真是.......和阿姨一样喜欢化学?”徐阿姨笑着问我,拉我坐下。
“真是,觉民啊,你看看,学得是化学,不是物理。”时叔叔对父亲说。
气氛又再一次活跃起来,好像我的前后表现起到了转折作用,反而让气氛上了一个更高的台阶。我不懂他们在笑什么,上课不好好默写被罚站,竟没有被批评。我看着又继续谈笑的饭桌,自顾自吃着饭菜。既然他们又笑了,这就没事了吧。
我吃完后礼貌地退下餐桌,等我走回卧室才想起没有摆放整齐碗筷。
餐桌上再次静下来,爷爷脸色不是很好,时叔叔也不知怎么再开口。徐阿姨看着父亲,示意他先说。
父亲木木地坐在餐桌上,始终没有说一句话。
这顿饭吃到最后,似乎是索然无味。饭桌上憋着巨大的沉闷,笼罩着每一个人。时叔叔和徐阿姨互相看看,都不由得在心里叹息。该放下的没有放下,不该拿起来的却拿了起来。
文姨倒是没有什么异样,她和开始时一样,似乎天生有屏蔽气氛,不受干扰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