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卡利尼科斯反对资本主义全球化的伦理观
阿列克斯·卡利尼科斯（Alex Callinicos，生于1950年）反对资本主义，因为他认为资本主义在经济、政治和道德上都不具有可辩护性。他反对的是以美国为首的西方资本主义国家试图将资本主义全球化的做法。
一、全球性反资本主义运动的复兴
苏联解体和东欧剧变之后，弗朗西斯·福山提出了所谓的“历史终结”说，其核心观点是：共产主义的失败说明，除了自由资本主义之外，任何其他所谓的进步制度都是不可行的；而自由资本主义在共产主义政权瓦解之后恢复生机的事实则说明，资本主义具有不容置疑的合理性基础。与此同时，约翰·威廉姆森提出了所谓的“华盛顿共识”说，将财政制度、公共支出制度、税务改革、金融自由化、竞争性汇率、贸易自由化、外商直接投资、私有化、放松管制、保护知识产权等描述为世界各国政要推行新自由主义的共识性举措，但它实际上主要是指美国在冷战后为了维护其世界霸主地位所作的各种政策性安排。“华盛顿共识”的出台标志着新自由主义在西方资本主义国家重新获得了霸权地位。不过它一直受到各种各样的挑战，这些挑战主要来自全球范围内的反资本主义运动。卡利尼科斯在《反资本主义宣言》一书的“引言”中将这种挑战主要归纳为如下几个方面：（1）北美自由贸易区的建立充当了主要的导火索。（2）1994年1月1日，墨西哥东南部的恰帕斯州发生的叛乱对刚刚起步的《北美自由贸易协定》具有深远影响。萨帕塔民族解放军在马科斯的领导下发起这次运动，公开批评《北美自由贸易协定》侵害了墨西哥宪法赋予农民使用公共用地的合法权利，它不仅使墨西哥的农民生活于水深火热中，而且作为新自由主义全球化的一种表现形式，给墨西哥人的生活带来了类似“第四次世界大战”的危害。（3）“全球治理”力量的发展是全球性反资本主义运动的一个重要因素。联合国、八国集团、欧盟等跨国政府合作机构的扩张以及各种国际性非政府组织的迅速崛起在一定程度上对资本主义的发展形成了限制。（4）第三世界国家的债务丑闻强化了发展中国家的人民对资本主义国家的抗议。（5）1997—1998年的东亚金融和经济危机使“华盛顿共识”遭到了广泛而猛烈的抨击。（6）自1997年以来在法国爆发的反新自由主义运动对资本主义形成了一定的冲击。
卡利尼科斯没有像福山之类的西方学者那样，在苏联解体和东欧剧变之后对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妄加否定；相反，他努力用事实来证明，国际共产主义运动在20世纪末遭遇的挫折是暂时的，全球性的反资本主义运动仍然在以各种各样的方式进行，并且呈现出日益扩展的态势。他认为诞生于法国大革命后的关于资本主义的论战在200年后又受到了人们的普遍重视。所谓关于资本主义的论战，就是关于资本主义存在合理性问题的争论。
作为一位新马克思主义者，卡利尼科斯坦承他自己深受《共产党宣言》的影响。他认为《共产党宣言》是马克思批评资本主义生产方式最著名的论述。他说：“也许很多反资本主义者不愿意被看作‘马克思主义者’，他们的反资本主义运动却在理论和实践上继承了马克思的思想。因此，马克思成为后来者的重要参考，我也零星地借鉴了‘宣言’的模式。”[30]他也承认，他的《反资本主义宣言》对全球性反资本主义运动的论述沿袭了马克思主义的革命性传统。
卡利尼科斯坚信全球性反资本主义运动还在深化和拓展。这一观点当然是正确的。发生在当今世界的大量事件都为他的观点提供了佐证。作为当今世界唯一的超级大国，美国在冷战结束后不仅试图充当“世界警察”，而且毫无顾忌地干涉他国内政，破坏世界和平。为了美利坚民族的一己之私，美国的当权者和政府可以不顾其他民族的生存利益而寻找一些“莫须有”的理由发动侵略战争。美国人表面上宣扬宗教信仰自由，但事实上他们仅仅推崇基督教。由于他们经常打着维护“人权”、“民主”、“自由”等旗号干涉他国内政和破坏国际正常秩序，他们的行径越来越令其他民族反感，越来越受到其他民族的反对。
尤其让世人为之震惊的是，军国主义近些年在日本开始复活，而美国则弃国际正义于不顾，对日本军国主义者否定南京大屠杀、为强征慰安妇问题辩护、解禁集体自卫权等保持沉默，甚至公开表示欢迎。这些事实都证明了美国资本主义的伪善性、邪恶性。为了在全球范围内扩张资本主义，美国不断扩充军事力量，不断在地球上制造事端和摩擦，不断为那些被其视为其竞争对手的国家的发展制造障碍；唯恐天下不乱的美国总是千方百计地制造混乱和麻烦，以达到维护美国天下独尊地位的阴险目的。越来越多的人已经认识到，当今世界乱局的根源在美国。以美国为首的资本主义国家不断地释放出资本主义的压迫性、剥削性和邪恶性，从而使整个世界动荡不安。
“邪不压正”是千古真理。卡利尼科斯的《反资本主义宣言》是当代人类反对资本主义的宣言，它的出版代表的是民主的声音、自由的声音、正义的声音，代表的是向资本主义宣战的声音。“从封建社会的灭亡中产生出来的现代资产阶级社会并没有消灭阶级对立。它只是用新的阶级、新的压迫条件、新的斗争形式代替了旧的。”[31]美国在冷战结束后表现出来的国家利己主义行径在当今世界正遭到越来越广泛、越来越强烈的反感和抵制。尤其是“斯诺登事件”出现后，美国的国际道德形象遭到了广泛质疑，美国式的民主、自由、公正等遭到了广泛质疑，美利坚民族充当“世界警察”的合理性和合法性遭到广泛质疑。在当今世界舞台上，不仅有广大发展中国家在抵制以美国为首的发达资本主义国家，而且资本主义国家内部也不断有反对资本主义的力量在崛起。只要资本主义存在一天，世界范围内的反资本主义运动就不会停止。这一运动愈往前推进，资本主义的末日就愈临近。
二、“华盛顿共识”与《反资本主义宣言》
20世纪80年代末90年代初，社会主义在世界范围内遭遇了空前的危机。苏联解体和东欧剧变造成的负面影响是巨大的。一方面，它们在苏联和东欧社会主义国家造成了社会动荡和剧变；另一方面，它们使国际共产主义运动笼罩了一层厚厚的阴影。在这种历史背景下，许多西方人（包括一些西方学者）开始叫嚣资本主义的胜利。1990年，经济学家约翰·威廉姆森杜撰了“华盛顿共识”一词，大肆鼓吹新自由主义的好处，宣称公共政策的新自由主义化是解决财政、公共支出、贸易自由化、私有化、知识产权等问题的良方。在此历史背景下，一些英美学者勇敢地站出来，对所谓的“华盛顿共识”和新自由主义进行了无情的批判。英国学者阿列克斯·卡利尼科斯的《反资本主义宣言》就是在这一历史背景下出版的。
“华盛顿共识”的维护者宣称，以美国为代表的新自由主义发展模式不仅带来了美国经济的持久繁荣，而且带来了全球性的经济增长，还带来了贫困在全球范围内的减少。卡利尼科斯对此进行了反驳。他指出，新自由主义在以美国为代表的资本主义国家的流行带来了经济增长，但这种经济增长并不等同于人类发展，所谓的“华盛顿共识”实际上没有在全球范围内减少贫困，相反，它不断扩大加剧了全球性贫富差距。世界银行学者布兰科·米哈洛维奇的一项研究成果表明：“截至1998年，占世界人口1%的最富有人群的收入相当于占世界人口57%的最贫穷人群的收入。”[32]在卡利尼科斯看来，新自由主义并非带领世界朝着正确方向发展的良方，而是整个世界陷入疾病的原因。因此，新自由主义把人们的眼光和注意力吸引到了资本主义的结构性缺陷上，而这些缺陷是资本主义社会根深蒂固的缺陷，根除它们的唯一有效途径是推翻资本主义。
当今世界正变得危机四伏，而它的罪魁祸首就是资本主义。卡利尼科斯认为当今世界所陷入的各种深刻危机都是由资本主义导致的。他对资本主义的批判集中于以下几个方面：
第一，金融资本主义加剧了全球经济的不稳定性和风险性。
1997—1998年，亚洲各国和俄罗斯陷入了众所周知的金融危机，在那次金融危机中，亚洲各国和俄罗斯的经济几乎崩溃。对此，许多学者进行了反思。卡利尼科斯的看法是，那次金融危机只不过是美国金融资本主义试图统治世界而上演的一场闹剧。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美国一直致力于在全球范围内推动金融市场的发展和扩大，并致力于建立所谓的美元华尔街体系。这种新金融体系使美国在政治和经济方面的国际影响力得到大幅度提升，但它的货币流通机制导致了国际金融投机不断膨胀。1997—1998年的亚洲金融危机就是在美国金融投机的诱导下爆发的。美国华尔街的金融投机者试图通过金融投机牟取暴利，结果导致了金融资本接受国的经济崩溃和整个世界经济的动荡。由美国华尔街的金融投机者导致的金融危机是一场闹剧，它让人们看清了金融资本主义的本质。金融资本主义国家会为了自己的一己之私而置其他国家乃至整个世界的经济发展于不顾。
第二，资产阶级对产业工人的残酷剥削和资本的竞争性积累为资本主义的发展提供了长久的动力。
马克思认为资本主义有两个基本特征：一是资产阶级总是保持着剥削产业工人的强烈愿望；二是资本的竞争性积累对社会经济的增长发挥着决定性作用。这两个基本特征塑造了资本主义社会的两种基本关系——资本与劳动力之间的关系以及资本与资本之间的关系。这两种关系是对立性的、冲突性的关系。第一种关系是垂直的，它反映的是剥削者与被剥削者之间的对抗性关系；第二种关系是水平的，它反映的是剥削者与剥削者之间的竞争性关系。马克思认为，资本主义就是一个资产阶级对产业工人的残酷剥削以及资本与资本之间不断展开激烈竞争的社会系统。卡利尼科斯赞同马克思的观点，并认为它意义重大：（1）它揭示了资本主义的内在本质，认为资本与雇佣劳动者在资本主义社会的关系是根本对立的关系，它表现为一种阶级对立关系，这种阶级对立不会因为雇佣劳动者的工作行业变化而改变。（2）它不仅说明资本主义的一个重要基础是资本家对剩余价值的榨取，而且说明资本主义建立在广泛而深刻的社会不公之上。在资本主义社会，资本家总是作为“被养活的人”而存在，而雇佣劳动者则总是作为“养活资本家的人”而存在。（3）它说明经济上的不平等性是导致经济剥削的根源，也是导致其他不平等的根源。（4）它把工人视为资本主义社会的创新源泉。在资本主义社会，资产阶级只关心如何实现剥削的最大化，真正进行创新性生产劳动的只能是雇佣劳动者，即工人。（5）它暗示了工人阶级的强大。在资本主义社会，资本家只能通过减少工人的实际工资或提高工人的产出能力来增加他们的利润，这不仅说明资产阶级对工人阶级具有严重的依赖性，而且说明工人阶级绝对不仅仅是受剥削者。资本主义社会的工人阶级其实是很强大的。
在卡利尼科斯看来，马克思较多地关注和研究了资本与劳动力之间的垂直关系，对资本与资本之间的水平竞争关系关注和研究较少。他指出资本家之间的水平关系也很重要，原因是：（1）资本家之间的长期竞争性斗争意味着剥削和资本积累是资本主义作为一个经济体系存在的长期固有特征；（2）将资本主义作为一个竞争性积累系统来看待有助于解释它的发展轨迹，因为它是资本主义无法从根本上消除经济危机的重要原因。卡利尼科斯试图强调，资本家对工人阶级的残酷剥削以及资本家之间不断进行的不合理竞争是资本主义的“永动机”，是资本主义的根本弊端所在。
第三，资本主义是地球自然环境面临危险的根源。
恩格斯曾说：“动物仅仅利用外部自然界，简单地通过自身的存在在自然界中引起变化；而人则通过他所作出的改变来使自然界为自己的目的服务，来支配自然界”[33]。他意在强调，人类与其他动物有本质的差别。不过，他同时也进一步警示：“但是我们不要过分陶醉于我们人类对自然界的胜利。对于每一次这样的胜利，自然界都对我们进行报复。每一次胜利，起初确实取得了我们预期的结果，但是往后和再往后却发生完全不同的、出乎预料的影响，常常把最初的结果又消除了。”[34]卡利尼科斯高度肯定恩格斯的观点，认为它体现了一种辩证思维逻辑：一方面，人类不可避免地要试图征服和开发利用自然；另一方面，人类又不能把自然当成一个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资源库而毫无节制地加以开发利用。
卡利尼科斯认为，大多数破坏自然的人类行为产生于资本积累的逻辑。也就是说，他把资本主义当成当前自然界面临危险的根源。在自然资源的开发利用问题上，资产阶级的所思所想和所作所为都是为了实现经济利益的最大化，例如，在美国支配着世界石油、天然气、煤炭、汽车、公路建设、橡胶工业的巨型化石燃料企业或公司都是美国资本主义社会的强势群体（资本家）的经济利益代表。有时候，它们甚至会为了经济利益而故意制造能源短缺的假象，哄抬能源价格以牟取暴利。美国政府则经常充当那些石化燃料企业的帮凶，例如，布什政府就曾以能源危机为借口，呼吁放松对太平洋西北地区石油钻探的环境政策限制。又如，阿斯利康、杜邦、孟山都、诺华、安万特等“基因巨头”企业大肆引进转基因技术和有机体，而这会引发难以预测的甚至灾难性的后果。对此，卡利尼科斯持坚决的反对立场。他旗帜鲜明地说：“竞争性积累机制不仅带来了影响深远的经济危机，它还日益加剧了对环境的破坏，成为这种行为背后的元凶。一旦陷入无休止的竞争中，资本家们的行为就预示着恐怖的星球灾难的到来。”[35]
卡利尼科斯之所以将资本主义视为自然界陷入危机的根源，是因为他认为资本家对资本力量的盲目崇拜必然使他们的贪婪本性无限膨胀。为了实现利润或经济利益的最大化，他们不仅不断加剧对雇佣劳动者的压迫和剥削，而且不断加剧人与自然环境之间关系的恶化，从而将资本主义社会的存在逻辑建立在对立冲突的人际关系和对立冲突的人与自然的关系格局中，最终导致了经济危机和环境危机的爆发。
第四，资本主义国家的社会制度是达摩克利斯之剑，它带来的灾难性后果可能是全球性的。
资本主义不仅是一种经济制度，而且是一种政治制度和文化制度，因此，它的影响并不仅限于经济领域的，而是全方位的，甚至是全球性的。卡利尼科斯认为，如今的资本主义制度是一种经济制度和地缘政治制度。如果说资本主义竞争会造成灾难性后果，那么这种竞争绝对不仅是争夺市场的经济斗争，而且还是国与国之间的军事和外交斗争。在卡利尼科斯看来，美国近些年发动的各种战争都是为了让美国资本家从中获利，美国作为帝国主义国家存在的性质从来就没有从根本上改变过。
以美国为首的西方资本主义国家在当今世界推行的帝国主义政策正严重破坏着整个世界应有的伦理秩序。一方面，帝国主义的存在使当今世界的发展仍然处于不平等的状态中。在冷战时期，美国和苏联作为两个超级大国主导和支配着整个世界的经济和社会发展，那些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被“解放”的第三世界国家的发展命运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两个超级大国之间的博弈。冷战结束后，作为当今世界唯一的超级大国，美国一超独大。它总是试图以各种各样的名义来主导和支配世界的发展格局，并通过各种各样的途径剥削第三世界国家。另一方面，经济发达国家的资本主义力量结构在经历一个延续和变化的过程，这在一定程度上加剧了西方资本主义国家之间的矛盾。在当今世界，虽然作为超级大国的美国与欧洲大陆的资本主义国家通过各种各样的纽带（如北约的组织形式）联结在一起，它们之间在经济、政治和军事上也有很多合作，但是它们之间的矛盾也在不断加剧。也就是说，在资本主义国家阵营里，“同床异梦”的现象是严重存在的。每一个资本主义国家都有自己的利益诉求和算计，它们不可能为了维护与同盟国的关系而完全置自己的国家利益于不顾。
卡利尼科斯说：“资本主义本身就是帝国主义：它全副武装以对付来自国内和国外的对手。它的武力倾向也在增强——事实上，美国以及其他某些强权国家在未来几年中动用核武器的可能性也在增加。”[36]在他看来，只要资本主义制度存在于地球上，它的帝国主义本质就会不断地暴露出来；资本主义竞争方式既可能通过企业间的经济对立表现出来，也可能通过国家间的政治对立表现出来，其最重要的表现形式是美国帝国主义当前寻求相对于其他大国优势地位的努力不仅正在把整个世界引入一个新的战争时代，而且导致了大量并发症。由于本质上具有帝国主义性质，所以“资本主义国家”这把达摩克利斯之剑不可能给世界带来福音，只能带来全球性的灾难。
在英美新马克思主义者阵营里，卡利尼科斯因著有《反资本主义宣言》而著名。他以无比的理论勇气、政治勇气提出反对资本主义的宣言，他相信资本主义制度是导致贫穷、社会不公正、经济波动、环境破坏、战争等问题的主要根源。《反资本主义宣言》的出版说明卡利尼科斯对资本主义制度的不合道德性有着深刻的认识和理解。
卡利尼科斯发表的《反资本主义宣言》对我们认识当今世界的格局和现实是有启发意义的。只要资本主义制度现实性地存在着，世界就不可能真正安宁，人类对公正、民主、自由、和平等社会价值的追求就会经常遭到帝国主义的干扰和破坏。《反资本主义宣言》给我们提供了这样一种警示：资本主义从本质上来说是一种邪恶的社会制度，它的邪恶性会扩散在资本主义国家的经济、政治和文化等领域，并且完全可能在国际层面释放出巨大危害。人类如果要建立平等、民主、公正的国际新秩序，就必须有与资本主义进行长期坚决斗争的思想准备。当今世界正处于社会主义和资本主义尖锐对峙的历史时期，这就要求真正热爱和信奉社会主义的有识之士对资本主义的反动性、邪恶性和不合理性必须保持清醒的认识。
三、反资本主义方案与全球正义
在探析反资本主义的理由之后，卡利尼科斯转向对反资本主义的方式和策略的分析。在他看来，人们反资本主义全球化的运动具有丰富多彩的内容，在方式上具有兼收并蓄、海纳百川的特征。人们从个人或组织的角度反资本主义，形成了六种主要方式：
第一，极端保守的反资本主义方式（或称为反动的反资本主义方式）。自工业资本主义于19世纪末在西方资本主义国家确立以来，许多人就通过这种方式来反对它。这种“反对”通常出自极右势力。它缅怀某种已经成为历史的过去理想，同时对现有社会的一切（包括马克思主义）进行极端否定，其主要表现形式是法西斯主义。
第二，资产阶级的反资本主义方式。它是马克思在《共产党宣言》中讽刺的保守的社会主义或资产阶级的社会主义。这种反资本主义方式不仅幻想人们能够在没有任何阶级斗争和危险的条件下享受到现代资本主义社会发展所带来的各种好处，而且幻想现有资本主义社会能够在不出现任何革命性和分裂性的情况下取得重大进步。这种反对方式是在资产阶级阵营内部展开的，是资产阶级内部对资本主义的不满和抗议，多表现为一些不切实际的幻想。
第三，地方主义者的反资本主义方式。倡导这种反对方式的人都是主张用革新过的、集中化程度更低的市场经济来医治当前资本主义病症的社会活动家和学者，他们多为公平贸易的倡导者、环境保护主义者等。
第四，改良主义者的反资本主义方式。这种方式认为资本主义是可以改良的，因此要求人们在反对它的时候应该致力于控制资本主义，以使它更加合乎人性。这种反资本主义方式与地方主义者的反资本主义方式是不同的，因为它要求“反对”的行动更多地体现在国家层面甚至国际层面，而后者主要是一种地方性的或部门性的反对诉求。改良主义者的反资本主义方式在很多时候表现为一种国家资本主义，它肯定本国资本主义的优点和价值，排斥和否定其他国家的资本主义形式。
第五，自治论者的反资本主义方式。这种反资本主义方式要求人们抛弃集权，并呼吁人们根据自身的需要和特点采取独特的组织行为和个人方式，例如意大利的“白衫党”要求参加运动的人必须穿统一的白袍。坚持这种反对方式的人往往非常注重反对资本主义的形式特征。
第六，社会主义者的反资本主义方式。这种意义上的“反资本主义”等同于“倡导社会主义”。它强调“社会主义作为资本主义的替代，是可信的，也是可行的”，同时认为“有组织的工人阶级仍然是实现社会形态更替的决定性力量”[37]。
在对上述六种反资本主义方式进行比较详细的分析后，卡利尼科斯指出：在如何反资本主义的问题上，人们往往会面对一种两难选择，即在改良和革命之间的两难选择。然而，卡利尼科斯并没有对这种两难选择提供明确的答案，而是仅仅对人们在面对它时可能遭遇的问题作出了一些分析。他似乎想强调，统治阶级与被统治阶级需要进行必要的对话，暴力经常性地会在国家或国际层面出现，帝国主义战争时有发生，阶级斗争仍然是资本主义社会的常态，反资本主义阵营内部有左派、右派的区分，所有这些都是人们在反资本主义时不得不考虑的问题。
卡利尼科斯反资本主义的最后环节不是像马克思那样主张用无产阶级革命来彻底摧毁资本主义，而是对资本主义价值观进行了批判性否定，并在此基础上提出了取代资本主义价值观的方案。首先，他认为，反对资本主义全球化运动的首要目标是维护公正，即发动一场“全球正义运动”。“全球正义”有丰富的内涵，不同的人对它的理解和解读是不同的，但可以确定的是，它的基本含义是必须保证每个人都有权在平等的机会下谋生和享有平等的自由。另外，全球正义应该包括自由、平等、团结等内容，这应该在全球范围内得到广泛认同。
其次，任何取代资本主义的社会模式都必须满足的第二个要求是效益。不可否认，资本主义极大地提高了人类的生产能力，它达到的经济效益也很高，但它为此付出的代价也是巨大的，例如，在资本主义社会，机会分配不平等以及生物和社会的多样性就遭到了严重破坏。要解决这些问题，人们只能诉诸生产能力更强、经济效益更高的经济制度。当然，人们受其支配的经济制度的生产能力越强，人们就越能作出更多的选择，个人和集体也就拥有更多的机会来开展反资本主义运动和追求丰富多彩的个性化生活。
再次，反资本主义的社会模式必须充分体现民主的内在要求。这种反资本主义方式不仅反对跨国公司、金融市场、国际金融机构、主要资本主义国家对经济的联合垄断，而且主张借助更大范围的民主来瓦解各种强大的勾结势力。它主张通过三个措施来实现民主：（1）借助基于民主产生的候选人和政客的个人努力来满足公司化媒体的需要，以保证企业捐赠长期有效；（2）实现经济的民主化；（3）对勾结势力进行有效的离析。
最后，反资本主义的社会模式必须具有可持续性。资本主义社会的当前发展模式不具有可持续性。反资本主义运动的一个重要内容就是针对资本主义发展模式的不可持续性的。既然资本主义发展模式不可持续，那么取代它的社会发展模式就必须具有可持续性。
卡利尼科斯说：“任何取代现存资本主义制度的备选方案，都应当在最大程度上（至少）满足公正、效率、民主、可持续性的要求。”[38]他强调的是，这四个方面是四个伦理原则，也是四种价值观念。它们适用于所有适合取代现有资本主义制度的社会模式，因而是可普遍化的道德真理。能够取代资本主义制度的社会模式就是社会主义制度。社会主义制度是一种可行且具有优势的资本主义替代方案，但它的实行需要有具体的措施作为支撑。这主要是指，社会主义方案必须采取这样一些具体措施：（1）立刻取消第三世界的债务；（2）在国际货币交易方面引入托宾税；（3）恢复对资本的控制；（4）实行统一的基本收入控制制度；（5）减少工作周；（6）保护公共服务，私有产业恢复国有化；（7）制定积极的税收政策以资助公共服务，实现财富和收入的再分配；（8）废除移民控制，扩大公民权利；（9）制订预防自然灾难的计划；（10）破除工业与军事的关联性；（11）维护公民自由。[39]
卡利尼科斯坚信反资本主义运动的多元化开展能够在世界范围内促进真正的人类解放，能够使生活在地球上的人类变得团结、民主，并且能够推动当代人类实现现代化的理想。他把反资本主义运动视为人类走出资本主义樊篱的唯一出路。他似乎强调，要反对资本主义制度，人类就必须建立一种全新的社会制度，而这意味着必须彻底炸碎和摧毁资本主义社会的现有秩序、关系等，因为取代资本主义的社会模式只能建立在资本主义的废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