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臭豆腐
才十点多，阳光已经罩住整个村庄，门前槐树叶儿耷拉着，无精打采，梢上趴着几只蝉，懒得吱声。即而热气渐渐升腾散发，村民陆陆续续回家歇凉。
已经个把月功夫没下雨了，地上燥的很。黑狗躲到屋檐下一道仄仄的荫凉地里，见着星子回来，欢快摇动尾巴，地上又起一大团子灰尘。
邮差进村，这段时间信件少，几份报纸，还有一封是给星子的。
原来是市一中的录取通知书，星子心里那个高兴劲，别提了！听老师说过一中是省重点，将来再考上大学，就能飞出黄土地！
星子飞奔去地里，第一时间告诉父母，母亲听了没当回事，继续锄玉米。父亲擦擦汗：＂星子，你大哥，二哥在都在浙江，织袜子的。一个月加加班，都能干到三千块钱！你去他们那里，我也放心。我跟你妈不要你们一分钱，你们自己存钱买房娶媳妇。……＂
父亲还想说点什么，却被星子打断了，＂爸，我想去读书！＂
＂今年年头不好，干旱！这早玉米、迟玉米两茬子，估计都叫天干死，……＂父亲又转回话题：＂浙江那个是小作坊，老板人好，不要身份证，吃住人家也管。
父亲放下锄头，＂吃人家住人家，什么都是人家的，一年能带回来三万块钱，还有啥挑的？＂说完老人伸手指了指不远处的玉米地，你看这咱家这地这收成，怕是吃饭都成问题！＂
星子默默地低下头。
＂星子，都说是九年义务教育，你也读了九年书，识那些字干什么？＂母亲接茬说，＂我连一天学都没上过，我找谁说理去？＂
太阳转到头顶，玉米地里翻起一股股热浪，三人收拾农具回家。
星子走在最后，刚到村口，看见同桌父亲骑摩托车正载着他。听同桌之前说过，打算复读，找班主任＂开小灶＂，明年能考上高中就心满意足了。
摩托车刚过，又是一阵灰团子，星子抹抹眼泪，感觉刺心的疼。
＂星子，你咋了？快点！＂妈妈在前面催促。
＂妈，眼睛里有灰星子。＂
进家坐定，母亲忙活早饭，星子告诉父亲打算进城干钱，父亲叭嗒几口烟，从枕头下面拿出二十块钱。
星子扒光一大碗玉米糊，进城了。
星子好容易找到一份疏通管道的工作，包吃住，每月两千。
第一天工作，挖某小区的好几个化粪池。工作时，工人需要脱光衣服，只留一个短裤。
星子不好意思脱衣服，因为眼前几个黝黑的汉子虽说是瘦点，但还说得过去。而自己身子太瘦小，那一根根肋条像是搓衣板一样，怎么见人？更不好意思的是短裤补过好几次，尤其是裆部那个补丁还是花的。
星子穿着衣服下去化粪池，好在不是太深，刚没过大腿。
中午收工，星子浑身恶臭，趁着公厕大妈下班，他跑去厕所水龙头，洗干净衣服。星子实在吃不下任何东西，下午肚子饿得咕咕直叫。
晚上，两个菜：炒茄子和冬瓜汤。只是那个茄子皮却结实的咬不动，几片冬瓜沉在锅底，两三滴漂汤油浮在面上。星子实在太饿了，甩了一饱，上床就睡着了。
第二天，星子又多了一个工友，与他同年的四川人。＂小四川＂的到来，让星子开心了不少，两人同吃同住。
这天下班，天已经黑了，两人在公厕的台阶上，发现一个塑料袋，有淡淡的香味，又似乎有些臭味。
＂臭豆腐！＂星子想起来，就是熟食店的那个香味，但是咋有臭味呢？
那晚宿舍停电，两人就着几块＂臭豆腐＂吃了几大碗米饭。
还留着一半明天吃，可半夜里，两人肚子里翻江倒海，疼得两人在地上翻滚。
后来去了几次公厕，才稍稍好转。
天亮后，两人才发现塑料袋里根本不是什么臭豆腐，而是已经变质的猪肉，并且蠕动几条芝麻大小的蛆虫。
暑期快要结束，老板发给两个孩子每人结两千块钱工资，小四川欲理论，却被老板一巴掌打倒在地。
两人又路过熟食店，打算买一只烤鸭解馋，却被老板娘怒骂一通，原来，小四川递给人家那张百元大钞是假的！
后经老板娘辨别，星子与小四川各有五张假币。
星子眼见读书无望，抱头痛哭，无奈之下，小四川把自己工资全部给了星子。
还是不够学费？小四川纳闷：读书咋需要那么多钱？
星子劝小四川学个手艺，小四川认真点点头，去了南京陆琴脚艺。
星子回村，遇到同学小情，得知他们处境，小情把学费给了星子，谎称学费被小偷偷走了。
望着小情明亮的眸子，星子觉得她真是个好姑娘。
星子去了市一中，小情读了技校。
高中时，星子与同班的玫瑰走的非常近。玫瑰家世好，几代经商，家里装饰富丽堂皇。而星子吸引玫瑰的也许只有优异的成绩。星子很努力，他期望自己足够优秀，这样才能配得上玫瑰。
三年后，星子在南京读大学。
墨雨身材纤细，更重要的是她的父亲是秦淮区主要领导，母亲也在区里担任重要职务。
星子刻意接近她，后来两人发展成校园情侣。
星子小心翼翼地维持这种关系，他知道这种关系一定能能改变自己的命运轨迹！
毕业后，星子没有考研，他选择边工作边学习。
星子想到了结婚，新娘若是墨雨，这辈子也知足了。
而后，他又想到了别的，他给小四川打电话，要求对方删除自己，切不能与足疗师傅扯上什么关系，再说一个做脚的人，这辈子能有什么出息！
他给小情打电话，要求她删除自己，彼此永不联系：村姑本该嫁村夫，自己绝不可能娶小情！那些交往根本只是自己当初的贫穷与小情的一厢情愿。
他打电话给玫瑰，可发现从前的号码是空号，说来也是巧合，他接到陌生来电，是玫瑰，她声称自己马上嫁给门当户对的富商之子，婚后移民加拿大，以后忘记彼此。
星子长舒一口气，他准备全力以赴。
没想到这日下班，星子接到墨雨电话，她打算去美国，因为未婚夫去年已经准备好了婚房？
星子如淋冰水，＂墨雨你个骗子！你玩弄我！你不配拥有这个名字！＂
＂我告诉你，你必须删除你对我所有记忆，否则，你就滚回乡下种地！＂墨雨忽而似笑非笑笑：＂你想试试吗？＂
星子狠狠地摔碎手机，一路狂奔不知去了哪里。
晚上，夫子庙景区人潮涌动——
正宗湖南臭豆腐，闻着臭，吃着香！好吃不贵，开心美味！
面前飘过缕缕臭豆腐的味道，星子忽然想起八年前的那个晚上，与小四川吃＂臭豆腐＂的情景：
——星子！有肉味！
——肉？不是。臭味！
——臭的？一定是臭豆腐！
——俺不知道，听说臭豆腐是臭味的！
——星子，咱留一半明天早上吃吧？
——好，听你的，留一半！
想着想着，星子的泪水汹涌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