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人间真情
和一只麻雀过年
上小学三年级时,我做了一件不能原谅自己的事。
那年的冬天很冷,教室里又没有取暖的火炉,下了课我们男孩子就跑到校园里疯跑嬉闹,一会儿身上就暖和了。可我却不小心把裤兜里的一只鸡蛋弄破了,当时我就吓哭了,那只鸡蛋是爹昨晚跑了好几家才借来的。昏暗的灯光下,爹边给我补着裤腚上的窟窿,边不停地嘱咐着,鸡蛋拿到村里的供销社能换两毛钱,让我买一个本子和一枝铅笔,剩下钱的再买盐。我光着身子趴在被窝里,瞅着爹黑瘦黑瘦的脸,觉得他很苦。我是个没娘的孩子,爹为了养活我白天在生产队干一天,晚上还要给我做饭洗衣,经常过着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日子,受尽了艰辛。那时千把口人的卢村,只有我家是“两根光棍”,爹和我也是被人们时常挂在嘴边的笑料。
见我弄破了鸡蛋在哭,教我的刘老师赶忙拿了一个搪瓷缸帮我把鸡蛋放了进去。中午放学时,一场大雪飘了下来。我端着搪瓷缸轻轻迈进篱笆墙小院时,爹正在天井里转着圈小跑,佝偻的身子上落满了雪花。
见我回来,他微微一笑,说:“真冷啊,我运动了一下,你先进屋,我给你做饭去。”
饭端上饭桌时,还是黝黑的地瓜面窝头和一碟咸咸的萝卜干,见我呆坐着没动,爹说:“趁热吃吧,你快快长大了,咱的好日子就到了。”
我不安地说:“爹,我把鸡蛋弄破了。”
爹呵呵一笑,说:“你一到我身边就猜到了,搪瓷缸的口沿上粘着一片鸡蛋壳呢。没事,晚上我给你弄点儿葱花炒了吃,本子、铅笔的事我再想办法。”
爹把粗糙的大手放在我的后脑勺上,轻轻拍了拍。我嗯了一声,一口把一个窝头啃去了一半。
这时,一只麻雀飞了进来,跌跌撞撞的,在低矮昏暗的屋子里盘旋了半圈,就一头扎在了饭桌上。爹把它放在手心里,满眼慈爱地看着,麻雀抖了抖翅膀,竟没有飞起来。爹说:“这鬼天气,它可能又冷又饿吧。唉,麻雀也可怜啊。”
我家没钱生炉子,屋里特别冷时,爹就找些干树枝烤火,连烟带火“噼里啪啦”烧起时,爹边咳嗽边和我说些高兴的事。说以后我们的日子会多么好,也说我娘长得多么俊,她在很远的大城市做工,我长大了,她就回来了。爹抽着劣质的自制旱烟,满脸的笑意。我依偎在他的身边,也是满脸的温暖。
爹把麻雀捧到我的被窝里,对我说:“让它暖一下,咱再给它喂点鸡蛋清吧。”我点了下头,赶忙把搪瓷缸端了过去。爹用火柴棒蘸着蛋清放在麻雀嘴边,它两眼半眯着,竟一动不动。爹就用手轻轻掰开它的嘴巴,再把蛋清一点点送到里面。看着麻雀无力的样子,爹说:“你去上学吧,让它睡一会儿。”
下午放学回来,我惊奇地发现麻雀站在我的枕头上四处张望呢。我大喊着:“爹,麻雀活过来了。”爹站在床边,笑呵呵地看着,好像面对的是自己亲生的孩子。爹说:“大毛,把那个鸡蛋给麻雀吃了吧,我看它和你像是兄弟俩呢。”我的心儿一紧,点了点头。
等一只鸡蛋喂完,麻雀就完全康复了。它很快活,在小屋里飞来飞去,有时还落在爹的头顶上唱歌呢。爹也高兴,就叫它二毛,还把它弄到天井里让它远飞,可二毛飞得再远也要回来。每次吃饭,它总飞到屋里,到饭桌上捡拾吃剩的饭粒,然后落在床头上欢叫。爹高兴得不行,说:“二毛真是我的孩子呀,多懂事。”
一天,我正在上课,一只麻雀飞进了教室,在我的身旁“叽叽喳喳”地叫着,还照着我的耳朵啄了一口。我惊异地抬头看时,却看到了麻雀那双黑亮的眼睛,水晶一样,似有泪花在闪。是二毛!我突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拉着刘老师的手就往家跑。跨进柴门,我一眼就看到了仰卧在天井里的爹。刘老师慌忙喊来几个邻居,赶着生产队的牛车尽快把爹送到了公社医院,经过医生的抢救,爹总算活了下来。医生说,亏了来得及时,再晚了就没救了。我啥也没说,心里却千遍万遍地喊着二毛的名字。
爹从医院回来后,对二毛更加疼爱了。在那个寒冷的冬天,爹满脸喜色,总说心里暖烘烘的。
眨眼,春节就到了。除夕守岁时,爹喝着自酿的白干,说:“大毛,咱爷俩过得是不容易,可这个冬天里遇上了二毛,咱爷仨不也天天快乐么?你好好学习,大了会有出息的。你娶媳妇那天,你娘会回来看咱们的。”我啥也没说,眼泪忍不住滚落下来。二毛静静地卧在我的手上抬头张望,也两眼晶亮。其实我啥都知道,我是爹捡来的孩子。爹把我抱回家时,除了那床裹身的小单被,就连我的生辰八字也不知道。
和一只麻雀过年,是我一生唯一的一次。那是1978年的除夕。
天逐渐暖和的时候,生产队里的杂活也多起来了。我上学,爹出工,二毛在家就显得孤单了。
突然有一天,二毛不见了,我和爹找遍了院子的角角落落也没找到。是遭了野猫的黑手还是中了小孩子的弹弓,我们不得而知,但爹一直坚信二毛是去找自己的亲娘了。
多年以后,我和爹终于住上了大城市的高楼,可爹并不是很开心。国庆长假,当爹知道我要陪他回老家看看时,竟高兴得孩子似的朝老家的方向深深鞠了一躬。他说:“好啊,也许二毛也要回家看看呢。”
绝技
一大早,卢憨家的门前就停了两辆车。一辆是警车,还有一辆写着什么电视台字样的车。派出所的老黄正在敲门,他的旁边是几个拿着话筒和扛着摄像机的人。村里有人见了,觉得蹊跷,就围上来看热闹。等卢憨擦着眼屎把门打开,看热闹的竟聚了一大堆。
大伙儿议论纷纷,说:“这小子终于犯事了,看这阵势,事儿还不小。”
“是呀,别看他平时不言不语,干起坏事来比谁都厉害!”
……
老黄狠狠地瞪了大伙儿一眼,说:“都闭嘴吧,你们咋知道人家犯事了?”
大伙儿就闭了嘴,可肚子里还疑惑着,都梗着脖子想往院子里挤。
老黄对卢憨说:“你是卢立群吧?这几位是省电视台的记者,慕名来给你拍节目的。”
看着卢憨满脸惊讶的表情,老黄又说:“我是派出所的老黄,是给记者们带路的,别误会呀。”
卢憨笑了笑,把他们让到了院子里。
这下,看热闹的村里人可懵了。这个憨里憨气的家伙原来叫卢立群呀,这么些年大人孩子都叫他卢憨呢。至于给他拍电视就更觉邪乎了,卢憨父亲早亡,一直和一个精神不好的母亲生活,日子过得紧巴,都快三十了,还光棍一条。平日除了种点责任田,就关门在家里窝着,见了人脸红脖子粗地勉强点点头。就这么个人也能上电视,真给卢村丢大脸了。
小院里很洁净,除了一棵大槐树,就是矮墙下一丛丛的草本茉莉花,颜色各异,为小院增色不少。
一个手里拿着话筒的姑娘笑着对卢憨说:“卢大哥,为了拍你的绝技,尽快让全国人一睹你的风采,我们可是星夜兼程过来的。”说完,姑娘递给卢憨一张报纸。报纸上是一组照片,还配着一段长长的文字,大标题是“农家院里的绝技高手”。卢憨看了,用手挠了挠头皮,咧嘴笑了,淳朴得像一棵秋天里的老玉米。他想起来了,那天他正在院子里练倒立,有个背着相机的人在矮墙外看见了他,被他的技艺吸引,非要给他拍几张照片。通过交谈,卢憨知道那人是省城一家报社的记者,来乡下采风的。卢憨的每一个动作,都让他赞叹不已,手里的相机也“咔咔”拍个不停。想不到这些照片,竟把电视台的记者引来了。
姑娘说:“卢大哥,你不介意当众展示一下你倒立的绝技吧?”
卢憨有些不好意思,说:“只是……只是我练得不好,你们可别笑话我呀。”
“我们相信你挺棒的。”老黄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
卢憨走到老槐树下,提了提裤子,一个倒立,双腿就稳稳地贴到了树干上。紧接着两腿一分,双手撑着地面向前慢慢移动,边移动双腿边做着各种动作,什么“白鹤亮翅”、“一柱擎天”、“弯弓射月”,每个动作都惟妙惟肖,刚柔相济。在场的人都看呆了,好久,掌声才一个劲地响起来。这时,卢憨的双手触地变成了单手触地,腾出的那只手朝大伙儿挥了挥,就叉在了腰上。一院子的人正看得起劲,突然他另一只手也脱离了地面,脑袋直直地扎下来。围观的人都惊得张大了嘴巴,生怕卢憨的脑袋开了花。就在卢憨脑袋触地的一刹那,他竟把双手放到胸前鼓起掌来,两腿还在半空做着动作。哎呀,这家伙平时蔫巴巴地,没想到还有这招呀,绝了!村里人鼓掌归鼓掌,心里还是有些嫉妒。
一套动作下来,卢憨的脸上也有了细细的汗珠。稍事休息,他又即兴表演了头顶在桌子上倒立,并从自己的口袋里摸出香烟点燃,飘飘袅袅的烟雾中,他一脸的惬意。突然,他把烟头一吐,身子一个鱼跃,稳稳地坐在了地上,且双腿交叉,双手在胸前合十,嘴里念了声“阿弥陀佛”。瞬间,喝彩声、鼓掌声把小院塞得满满当当。
姑娘把话筒举到卢憨面前,说:“您是怎么练成这绝佳技艺的?”
卢憨支吾了半天,说:“为了俺娘呗。”
“为了你娘?”主持人和大伙儿都愣了。
“我十几岁时很顽皮,经常在院子里翻跟头和倒立。有一次,我倒立时看见我娘瞅着我笑呢。娘精神不好,我很少见她笑过,看来她是喜欢看倒立。我又倒立了几次,她都认真地看着,笑得也开心,打那我就下决心天天倒立给娘看。这不,眨眼十几年了。”说着,卢憨用手一指房门口,“看,我娘刚才看我练倒立,还满脸欢喜呢。”
大伙儿回头望去,摄像机的镜头也跟了过去。
低矮破败的房门前,一个瘦弱的老女人在暖暖的阳光下正朝这张望,嘴巴微微张着,脸上堆满了笑。
墙上有个洞
男人回到家时已经半夜了,摇摇晃晃的,显然喝了不少酒。女人还没睡,在台灯下翻看一本旧杂志。见男人回来了,赶忙把他扶到床上坐下,又起身从桌上给他端了一杯水。男人歪斜着身子站起来,手一扬,把杯子碰到了地上,碎了。女人没说话,赶忙拿了笤帚打扫碎玻璃。弯腰时,眼泪在眼眶里转了几下,还是落了下来。
他和她都是二婚,刚结合到一起还不到半年,感情一直不错。
他在镇上的中学教书,为人厚道,对以前的妻子更是百依百顺。每次放学回家,总是抢着干家务,生怕累着了妻子。妻子也的确有福,活儿干得少,衣服却换得勤,总很合拍地迎接着四季的变换。为了保持自己苗条的身段,结婚好几年了也不要孩子,每天打扮得花枝招展在镇子上游来逛去。熟悉的人见了,都会说:“你好福气呀,找了个疼你的丈夫。”她听了,嘴巴一撇,说:“不就是一个教书匠嘛,早知道他这么穷酸,当年我说啥也不会嫁给他。”到底他没拢住妻子的心,她跟一个包工头私奔了。接下来的日子里,他打她的电话一直关机,就向学校专门请了假,骑着摩托车找遍了方圆近百里的农村和县城。就在他一无所获,倍感失望的时候,妻子给他发来了一条短信,说只要他答应离婚,她可以净身出户,如果不答应,她就一辈子不回来了。男人有些窝囊,也很无奈,就答应了。
就在这时,男人通过朋友认识了女人。原来,女人结婚不久,丈夫就得了一种怪病,全身肌肉萎缩,在床上躺了五年。期间,她到处给丈夫寻医问药,花光了仅有的一点儿积蓄,又借了一大笔债,也没保下丈夫的生命。望着丈夫的照片,她百感交集,觉得自己没能给他留下一点血脉而有些内疚。可想想丈夫生病的日子里,自己一直在床前照料,没让他受一点儿委屈,心里也就释然了。
男人和女人一见如故,很快就成了夫妻。他俩结合后,都感到了从未有过的愉悦。男人下班回到家,热腾腾的饭菜早就摆上了桌。男人边吃边给女人讲学校里的喜闻乐事,女人的脸上就时常挂着笑。男人在节假日里,又和女人出去旅游了一次,两人手拉手亲密的样子,谁都觉得是一对恋人。
过了不久,男人要去县城学习几天,临走时再三嘱咐女人,吃饭时要跟上营养,晚上要早睡,白天要晒晒太阳等等,把女人感动得一塌糊涂。她觉得自己真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掉进蜜罐里了。
几天后,男人学习完毕,一大早就急着回家。可他迈进家门时,傻眼了。女人正坐在床上低声哭泣,粉红色的上衣撕裂了一条大缝,脸上也有几处浅浅的抓痕。男人忙问:“怎么了?”女人赶忙止了哭声,说:“没什么。”男人还在疑惑中,女人就扭身走到了小院里。男人也跟了出来,却突然看到房门的门闩也坏了,并且南院墙的下面竟被掏了一个大洞,一些砖块乱糟糟地堆在一旁。男人大惊,他扳过女人的肩头,轻声问:“到底怎么了?是不是有坏人进来欺负你了?”女人摇摇头,说:“没有,咱俩先把墙上的洞堵起来吧。”男人站着没动,又问了一句:“那是你有相好了?这墙上的洞,还有撬开的房门,你撕裂的上衣,总不会无缘无故吧?”女人听了,赌气走到了一边。男人也火了,说:“我这就去派出所报案,不信查不出事儿来!”他扭头走了。
这不,半夜了男人才满身酒气回来,他以前可是滴酒不沾的。女人有些愧疚,对男人说:“今天都是我不好,让你生气了。”男人直勾勾地看着女人,好久,才说:“我知道昨晚的事你不愿意,错不在你,可那人对你忘不了呀。今天的事我也不报警了,他要真爱你的话,你就跟他过吧。”男人说完,竟呜呜哭了。
女人轻轻推了男人一把,笑着说:“你胡说啥呀?今天你出去喝酒逍遥了,墙上的洞我可费了不少劲才堵好的。”
男人向外望了望,歉意地说:“你看,你哪能干那样的粗活儿呢?”
女人又说:“今天的事我本不想说的,可不说真给你添堵了。昨晚父亲突然病了,家里来电话叫我回去了。今早父亲的病减轻了,我也记挂着家里的营生,就早回来了。谁想房门虚掩,进来竟看见一个女人在翻箱倒柜。我刚想喊人,她上来就对我撕扯起来,她很凶,说自己是你的前妻。现在后悔了当时的净身出户,就想进来找些钱。”
“是她?”男人的眉头锁了起来。听说她现在被那个包工头甩了,正一肚子气呢。
女人看着男人,说:“我怕你知道了更恨她,才没说。要不咱就把银行里那点钱都提出来给她吧。她也不易呀。”
男人一下把女人拉在怀里,轻声说:“你心眼真好。”
女人眼睛湿湿的,扭头向窗外看了看,如水的月光下,院墙平整如初,整个小院一片温馨。她想,这才像个家呀。
红被面
老范和小马再次来到秀云家时,天已晌午了。
秀云和孩子正在吃饭,黑乎乎的饭桌上是几个干馒头和一碟咸菜条。他俩的到来显然让秀云吃惊不小,她慌忙起身,对老范说:“范所长,还是没有大奎的消息呢,有了我就告诉你。”
老范笑笑,说:“我相信你。”
他从小马手里接过一个方便袋,里面是满满的儿童食品,对抬头看他的孩子说:“毛毛,看爷爷给你带什么了?”
秀云说:“范所长,这些年你一直对孩子这么好,我忘不了你的。”
老范说:“应该的,孩子都五岁了,还没见过他爹呢,是个苦孩子。”
秀云没说话,给老范和小马找了两个小板凳坐下,眼圈就红了。
老范说:“大奎这几年在外面东躲西藏的也不容易啊,有消息就让他自首吧,政府会给他减刑的。”
老范点了一支烟,缠来绕去的烟雾中,老范一脸严肃。这起镇子上无人不晓的儿童拐骗案已经五年了,主犯大奎却迟迟没有落网。每次面对受害者家属的哭泣和愤怒,老范除了安慰对方,再就是自责了。自己从警三十多年,从一个普通民警到所长,破获了大大小小数不清的案件。老范很自豪,觉得自己的工作还算完美,可几年前却碰上了这起案子,当主犯大奎被警方锁定后,却突然人间蒸发了。大奎所在的村庄离镇子很远,几十里的山路,即使开车也要一个多小时,还要徒步爬上半山腰的村庄。几年中,老范已经来过数十次了,路边的一草一木他都能熟记在心。
看着毛毛在院子里跑来跑去的样子,老范说:“毛毛娘,这几年里大奎就算没回过家,也该打过电话吧?他不想你,也该想孩子呀?”
秀云抬起满是愁容的脸,看了老范一眼,张了张嘴,又闭上了。
老范叹了口气,说:“镇上被拐孩子的母亲疯了,家人送她去医院,她死活不肯,总说孩子回家找不到她。唉,孩子是她的命啊。”
秀云听了,一把将孩子搂在怀里,泪珠子咕噜噜滚了下来。她喃喃着:“大奎该死,大奎该死啊!要是没有毛毛,我也不活了。”
看着秀云伤心的样子,老范从怀里摸出五百元钱塞到秀云手里,说:“给孩子买点儿营养品吧,好好把孩子带大,你无愧就行了。大奎要是懂事,早该自首的,那样就能早给孩子一个完整的家。”
秀云推让着,把钱又塞到老范手里,说:“俺娘俩苦日子过惯了,能挺住的,再说我怎么好意思光要你的钱呢。”
这时,小马插嘴说:“嫂子,你就拿着吧,范所长年前就要退休了,以后就来得少了。上次我们回去时,范所长在村口摔了一跤,回家躺了好些天呢。这不,他的腿刚能走路,就硬撑着来了,他不想在脱下警服前留下遗憾啊。”
秀云听了,呆呆地站着,脸上满是愧色。
见老范和小马要走,她抹了一把泪水,说:“范所长,你和小马先坐会儿,我还没给你们沏茶喝呢。”
沏好茶,秀云从屋里的木柜里找出了一块火红的被面,她端详着,泪水再一次夺眶而出。她说:“这是我和大奎的定情信物,结婚时都没舍得用,说是留给孩子将来结婚时做喜被的。那时我们穷得叮当响,我怀着毛毛六个月时身体特别虚弱,大奎说是去镇上给我买营养品就再也没回来。他缺钱,可缺钱也不能拐走人家的孩子呀。”
秀云把被面展开,火红火红的,映得她一脸的春色。她踩着一截矮矮的碎石墙,翘脚搭在了墙边一棵大树的斜枝上,风一吹,飘飘扬扬,像一面旗帜。
老范和小马感到奇怪,就问秀云:“这是咋了?”
秀云惨然一笑,指着被面说:“这么些年了,也该见见阳光了。”
一壶茶刚刚喝完,就见一个男人慌慌张张地溜进院来。老范和小马吃了一惊,这人怎么和大奎的照片那么像呢?两人出于本能,迅速起身靠了过去。
男人被戴上手铐后,一脸的不解,他看看那块火红的被面,再看看秀云,大声说:“秀云,你不该骗我啊!”
秀云满脸泪水,说:“跟范所长回去好好交代吧,俺娘俩等你。”
望着大奎远去的身影,秀云号啕大哭。她想起了昨天晚上大奎摸进屋来的情景,大奎说:“明天中午如果一切平安,你就在院子里显眼的地方挂一件红衣服,我再来见你们娘俩一面,就要远走高飞了。”
秀云喃喃着:“远走高飞?你能吗?”
最美妈妈
要不是这次家访,我真想不到江小甜同学的家庭背景这么差。
见到江小甜的妈妈时,她正在阴暗的出租屋里给人家修鞋。我说明来意,她忙起身去给我倒水。我这才注意到,她身高不到一米四,一条腿还有些跛。她说自己是外乡人,来这里已经四五年了,一直在街口摆了个修鞋摊。渐渐地,附近的乡邻和一些顾客知道她的处境后,有了要修的鞋子就主动送上门来,有的还偷偷丢下三十元五十元钱接济自己。这样自己就不用出摊了,能够在家更好地照顾江小甜。她还说,自己一直没嫁人,江小甜是自己从民政部门领养的。她爱孩子,为了隐瞒孩子的身世,让她和正常人家的孩子一样健康快乐地成长,自己远离家乡,来到了这座偏僻的小城。
感受着她对江小甜的浓浓爱意,我想让她高兴一下,就告诉她江小甜学习很用功,成绩也非常好。她听了,脸上漾满了笑,说:“老师费心了,我就盼着她将来能考上大学,找个好工作,生活得快快乐乐的。”
我问她:“你这么爱女儿,江小甜一定生活的很幸福吧?”
谁知她竟沉默了。过了一会儿,才说:“应该是吧。但自从她上学后好像有心事了,也不愿陪我上街了。唉,孩子大了,有自尊心了,大概嫌我是个残疾人吧?”说着,眼角竟红了。
怕江小甜的妈妈不高兴,我忙说:“不会的,江小甜是个品学兼优的好孩子,她怎能嫌弃自己的妈妈呢?”
看着她弓着背,干瘦的双手还在不停地忙活,我忍不住又问了一句:“你这么辛劳,万一病了,江小甜又不在身边,可怎么办呢?”她笑了一下,说:“我虽然走路不方便,可身子骨硬着呢,从来不生病的。就是哪天真病了,街坊邻居也会帮我的。”我这才想起上次家长会时,全班就江小甜的家长没去。当时问她,她脸憋得通红,支吾了半天,才说自己没有爸爸,妈妈生病了来不了。看来,江小甜撒谎了。
回到学校,我发现江小甜的话语比开家长会前明显少了,真像是有了心事。我猜想应该是与她的妈妈有关,想找她谈谈心,又怕触及到她的自尊心。可怎样才能让江小甜对妈妈心无芥蒂,自己心里也放下这个不该有的“包袱”呢?
这周的班会上,我精心策划了一个题为“妈妈最伟大”的讨论会,让同学们畅所欲言,都说说自己对妈妈的看法和感受。果然,同学们兴致很高,都抢着发言。
有说妈妈如何疼爱自己的,给自己买好看的衣服和好吃的零食。也有说妈妈对自己如何严厉的,放学回家连电视也不让看。更有说妈妈长得如何漂亮的,还在机关里上班,自己觉得很骄傲。同学们说了很多,我也一直在认真地听,可江小甜总是把头趴在桌子上,一句话也不说。
等同学们说得差不多了,我做了总结发言。我说:“妈妈是天底下最伟大的人,因为她不仅生了我们,还不辞辛劳赚钱养育了我们。给我们做饭、洗衣服,有好吃的东西自己也不舍得吃,都留给我们。她们对你们严厉,是让你们好好学习,盼望你们长大了有出息呀。自古至今,天下的妈妈一样,都是用心呵护着自己的孩子,给孩子正确的引导。如古代的‘孟母三迁’、‘岳母刺字’等,都是多么感人的故事呀。再说了,我们从小要有孝敬妈妈的心,知道知恩图报。不管自己的妈妈多么漂亮,也不管多么丑陋,她们在你们的眼里都是最美的。因为她们的胸怀都是无私、博大的,都有一颗善良的心。俗话说,孩儿不嫌母丑,狗儿不嫌家贫呀!……”
教室里掌声一片。江小甜也抬起了头,使劲拍着巴掌。
以后的日子里,我见江小甜课间有说有笑的,走起路来脚步也很轻盈。我心里暗暗高兴,真希望是那次班会起了作用。
又一个家长会上,我期盼中的一幕终于出现了。江小甜的妈妈来了,江小甜轻轻挽着她的胳膊,肩靠肩坐在一起,一脸的幸福。我还没说话,江小甜竟先站了起来。她说:“老师,上次家长会上同学们都介绍了自己的妈妈,就我没有。我现在也要介绍一下自己的妈妈,好吗?”
我赶忙说:“好呀。”
江小甜搂着妈妈的肩头,大声说:“这就是我的妈妈。她长得不美,还是个残疾人,但我非常喜欢她。妈妈常年在家给人修鞋子,含辛茹苦地把我养了这么大……”
江小甜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教室里热烈的掌声淹没了。
挂在树上的电风扇
小穗家门口旁有一条小河沟,沟旁是一棵很粗的核桃树。每次妈妈送她去幼儿园,小穗总要跑到树下玩会儿,有时唱歌,有时跳舞,她说树爷爷自己在这里太寂寞了。
妈妈看着天真的女儿,笑了,说:“不会的,树爷爷天天有小鸟和河水陪着玩呢。”
小穗点点头,那年她五岁。
星期天,在县城打工的爸爸回来了,还带回了一台浅绿色的小台扇。小穗高兴坏了,她晚上总是热得睡不着,妈妈就坐在床边不停地给她摇蒲扇。这下好了,妈妈也能吹着电风扇睡个安稳觉了。电风扇在屋里的桌子上不急不慢地摇着头,屋里凉爽了不少。
小穗说:“老师让我们每人画张画,谁画得好还要奖励糖吃呢。我就画咱家的电风扇吧。”
爸爸摸了把小穗头上的“朝天辫”,一脸慈爱地说:“好呀,咱小穗画的电风扇肯定是天底下最好的了。”
小穗没有图画纸,爸爸给她找了一张墙上的旧年画,裁成两截,让她在背面画。小穗很高兴,就用铅笔认真地画起来。
“嘿呀,你看咱小穗画得多好呀。”妈妈过来瞅了一眼小穗的画,忍不住喊起来。
小穗听了,赶忙用两只小手捂住画面,撅着小嘴说:“俺还没画完呢,先不让你们看。”
妈妈笑着说:“好,不看就不看,过会儿咱看小穗画好的。”
小穗画好后,自己端详了好久,才让爸爸和妈妈来看。小穗画得不错,很有想象力,除了在电风扇的脑袋上画了一双会说话的大眼睛,还在电风扇旁画了三个小人,分别写着爸爸、妈妈、小穗,纸的空白处有几个歪歪扭扭的大字:小穗五岁画。
爸爸妈妈看了很高兴,都说小穗有绘画天分,大了准能当大画家。
听到夸奖,小穗就说:“我们班里的小毛有彩色蜡笔,他画的鸡冠花红红的,可好看呢。我要是有蜡笔,把电风扇涂成绿色的,再把妈妈的脸涂成红色的,爸爸的脸涂成黑色的,这画就是我们班里最好的了。”
爸爸听了,就说:“乖孩子,咱这就去刘爷爷的小卖部,爸爸也给你买盒蜡笔。”
小穗说:“爸爸天天在外打工太累了,我自己去吧。”
爸爸还没答话,正在做饭的妈妈插话说:“让小穗自己去吧,她常去,又没几步远。”
爸爸从口袋里掏出一块钱,递给小穗说:“快去快回,剩下的钱买支冰糕吃。”
小穗拿着钱,高兴地一蹦一跳地走了。
妈妈做好了午饭,可小穗还没回来。
其实,从小穗家到刘爷爷的小卖部很近,中间就隔着一条出村的大街。
小穗的爸爸和妈妈急忙跑到刘爷爷的小卖部,也没看到她的影子。
刘爷爷说:“半小时前听到街上摩托车的马达声,好像还有小孩的哭声,我出来看时一辆摩托车快速出了村,车上的男青年好像抱了一个小孩,老远了还见小腿在蹬呢。哎呀,这么一说那孩子就是小穗了,不会是被人拐走了吧?”
小穗妈妈听了,当场就晕倒了。
此后十年里,为了寻找小穗,夫妻俩从小镇找到县城,再到省城,甚至全国的很多城市,都留下了他们的足迹。他们也找了多家报社和电视台,媒体用尽了所有的法子,也倾注了十足的热情,可小穗依然不知所终。
后来,小穗的村子变成了一座很美的生态园,她家门口旁的小河沟依然流水,老核桃树也依旧挺拔,但村子里的房屋不见了,村里人都去小镇住上了很高的楼房。全村搬迁的那天,锣鼓喧天,人人喜笑颜开,可小穗妈却站在老核桃树下默默流泪。
又过了五年,小穗妈明显老了,她坐在老核桃树下,神情有些呆滞。她身后的核桃树上,挂着一个大相框,里面镶着十五年前小穗画的那张电风扇图。画面上的风扇似乎还在转着,坐在旁边的小穗和爸爸妈妈脸上漾着笑,大概感到了电风扇吹来的凉爽。
每次有旅游的人来到跟前,小穗妈都会指着相框,讲述一遍小穗的故事。时间长了,就有人问她:“五年里你每天早晚在这里和镇子间往返,凭啥呀?”
“凭啥?我相信有一天,小穗会回家的。老房子没了,可我在,老核桃树也在呀。”
她停顿了一下,又甜甜地说:“小穗,我的好孩子,你今年整整二十岁了,都成大姑娘了。”
小穗妈说这些时,满脸喜色,她的双眼放着温和的光,似乎小穗正迎着阳光从马路上向她跑来。
二姑的爱情
二姑年轻的时候,是我们村里数一数二的好姑娘。
可二姑却看上了一个瘸子。瘸子叫大根,和我们家是邻居。
那时,爷爷和奶奶气得牙根都疼,见了二姑就骂,还要打断她的腿。二姑就流着泪说:“我爱他,他也爱我,你们就成全了我俩吧。”爷爷和奶奶当然不肯,觉得二姑简直给他们丢尽了脸。直到后来,二姑发了狠要死,爷爷和奶奶才打消了逼她的念头。
这件事村里人没少在背后嘀咕,还弄出了一段二姑和大根的隐情。
那时,大根家有一台12英寸的黑白电视机。因是邻居,二姑每晚都去看电视。有一次,大根的母亲施了一计,把大根和二姑反锁在了屋里,生米煮成了熟饭。所以,二姑就不得不嫁给大根了。
故事很精彩,在村子里到处流传时,二姑就做了新娘。
那是改革开放的初期,我们家穷,又加上大根的原因,爷爷奶奶对二姑的出嫁就没当回事。大根觉得不行,怕委屈了二姑,就跑了几个村子,借了四辆自行车,又雇了一个响器班子,驮着二姑吹吹打打地围着村子绕了三圈。
第二天回娘家门的时候,二姑的几个好友来家里讨喜糖。她们问这问那,言语中对我的瘸子姑父十分不屑。二姑坐在炕沿上,微微笑着,满脸的幸福。
二姑的好友大秀找了个当兵的,刚定亲不久。小伙子高高大大,一说话脸就红,挺讨大秀喜欢。二美的未婚夫长得不咋样,也没手艺,可人家是工人,在县城的一个厂子里看大门,捧着铁饭碗。几个姑娘你一言,我一句,幸福得像花儿一样。二姑坐在一旁,静静地听着,脸蛋红扑扑的。
这个时候,大根正在堂屋里由父亲陪着喝酒。父亲阴着脸,大根就有点儿诚惶诚恐,不停地笑着给父亲敬酒。瞅着大根猥琐的样子,几个姑娘忍不住笑了。她们挤挤眼,悄悄问二姑:村里人都说你嫁给大根,是被他那个了,真的吗?
二姑脸一红,说:“我和大根从小一块儿长大,他心眼实,我爱他,他也喜欢我。”
二姑的回答,让几个姑娘有点儿失望。
“那你到底有没有被大根那个了?”
“我们结婚了,当然那个了。”二姑咯咯地笑了起来,很舒心。
大根是个有心人,也很勤劳。婚后,就在家开了个杂货铺,让二姑守着,自己又去外地学会了维修家电的手艺。
一眨眼,十几年过去了,大根的一双儿女也长得老高了。这时的杂货铺早就扩大了面积,家电维修也异常地红火,二姑家也是村里数得着的富户了。唯一没变的就是两人的爱情,依然淳朴,依然恩爱。
有一年春节,二姑的几个好友回娘家,又意外地碰到了一起,都高兴得不得了,她们相约着来到二姑家。
这时的大秀,身子早就发了福,但穿着还算时髦,金灿灿的首饰也一样不少,显得很富态。说到家庭,她叹了一口气,说:“我心里烦透了,累死累活这么些年,日子刚刚好了,丈夫就在外面养起了女人。我受不了,就要了二十万,把他蹬了。”大秀说着,竟点了一支烟,丝丝缕缕的烟雾里满眼的迷茫。
二美望着屋里满满当当的商品,眼睛瞪得老大,说:“你家都快赶上百货公司了,你家大根真行。”
二姑就说:“再行也比不上你们城里人啊。”
二美又说:“我那口子早就下岗了,啥也不会,在家除了喝酒就是和我吵架。我平时就去医院洗洗床单,日子过得紧巴啊。”
二姑听了,一脸的不安,说:“不可能吧?这些年来我可一直羡慕你们啊。”
大秀吐了一口烟圈,说:“现在就数你好了,你当初怎么就知道大根又体贴人又有本事呢?”
“他有啥本事?腿脚又不灵便,只不过庄稼人勤苦了些。”
“不对,你肯定知道。要不就是被大根那个了,才看上他的。”大秀和二美一下子乐了,又把老话题搬了出来。
二姑说:“其实也没啥,就因为大根瘸了一条腿呗。”
大秀和二美满脸的疑惑:“你是开玩笑吧?”
二姑沉默了好一会儿,说:“这是事实呢。小时候,我俩常在一起玩耍,大根说喜欢我,长大了一定娶我做老婆。我说:‘你大了就变心了,才不哩。’他说:‘你不信,我就摔断一条腿给你看。’一下子就跳下了两人深的苇子沟。腿瘸了,他硬是没掉一滴泪。我俩谁也没向父母说起这件事,就一直在肚子里藏着。虽说那时不懂事,又是玩笑,可我就觉得大根实诚,让我一辈子放心。”二姑说完这些时,眼角就湿了。
救命的乳名
冯小鱼做梦也没想到,自己一眨眼的工夫竟然成了劫匪。
此时的冯小鱼正靠在一间废弃仓房的墙壁上,他左手拽着小男孩的后衣领,将其挡在自己胸前,右手握着一把螺丝刀,死死地抵在男孩的咽喉上。仓房外早就围满了荷枪实弹的警察,“放下利器,争取自首”的喊话不时传进仓房来。冯小鱼脑子乱极了,一句话也不说,两眼死死地盯着仓房唯一的门口。
他和警察的对峙已经半个小时了。
冯小鱼今年刚满二十岁,长得高高大大,是附近一家管道公司的修理工。他生在农村,父母四十几岁才有了他,处处宠着,那时家里虽穷,可冯小鱼却感到很快乐。谁知十岁时爹就生病死了,是娘好歹拉扯着他生活。读完初中,冯小鱼一看到娘满头的白发和佝偻的身影,心就酸酸的,再也不读了。几年来,他一直在小镇上打工,什么粗活累活都干,就想多赚些钱,让娘每天都开开心心的。可几年过去,娘俩除了填饱肚皮,根本就攒不下积蓄。
那天,冯小鱼在集市上看了人家撒的招聘启事才找到城里的那个胖老板,胖老板拍着他结实的肩膀,说:“好好干,亏不了你。”就把他留下了。冯小鱼很高兴,把老娘接了来,在城郊租了间破房子住下了。冯小鱼负责管道修理,活儿很脏也很累,可想到工资不低,还有奖金,就有使不完的劲。可三个月过去了,除了自己预支了五百元交房租,工资一直没发。今天下班时,冯小鱼憋不住了,就去找老板。老板说:“现在不是金融危机吗?全世界的日子都不好过,咱也不能搞特殊,你放心干吧,工资不会少你的。”冯小鱼挠了挠头,说:“可我今晚上确实等钱用,你就先给我一百元吧。”老板笑得很暧昧,说:“不会去找小姐吧?”冯小鱼一听,脸就红了,便不好意思再提钱的事了。
冯小鱼背着工具包走在路上,钱就在他的脑子里一直跟着。今天是娘的生日,他本想弄点钱给娘买个大蛋糕,再买些新鲜的食品,好好庆贺一下。想着娘第一次见到蛋糕时兴奋的眼神,冯小鱼就有些激动。可想到自己身无分文,心情又一下变得沮丧起来。就在他满脑子想钱的时候,背着书包的小男孩就出现在了他的面前。冯小鱼扭头看了看四周,竟然没人,他一乐,对小男孩说:“小朋友,你帮我个忙吧。”小男孩点了点了头,毫不犹豫地跟他去了旁边那间废弃的仓房。等尖尖的螺丝刀抵上他的脖子,小男孩才知道被劫了,“哇”的一声哭了。
“别哭,快告诉我你家的电话号码!”冯小鱼十分自然地说。
等冯小鱼把电话打通了,才忽然觉得紧张起来。他说:“你家的孩子被我绑架了,抓紧送一百元钱来!”
“一百元钱?你不是开玩笑吧?”对方是个男的,大概觉得赎金少了点,显然有些意外。
“少啰唆,你送不送?”冯小鱼加重了嗓音。
“送,一定送,可我给你送到哪里呢?”对方忙不迭地问了句。
是呀,送到什么地方呢?冯小鱼还真没仔细想过。
见对方这么快就咬了钩,自己的房租又到期了,冯小鱼咬了咬牙说:“这样吧,你先给我准备五百元,至于送到什么地方我想好了再告诉你!你准备着吧!”
就在冯小鱼使劲想着的时候,电话又打过来两次,都被冯小鱼告知还没想好挂掉了。可不久,仓房外就响起刺耳的警笛,冯小鱼这才意识到自己惹祸了。本来是想吓唬一下男孩的父母,弄几百块钱给娘过个体面的生日,也不算多大的事啊。“你干吗要报警呢?”这样一想,冯小鱼就把怒气撒到了小男孩身上,他朝着门口大喊:“谁要上前一步,我就捅死他!”仓房外的警察立马止了步,并有人出面开始和他沟通。可冯小鱼脑袋乱糟糟的,啥也听不进去,他也弄不明白自己一个老实巴交的乡下人,咋眨眼就成了劫匪呢?
就在警察再次喊话让他自首时,冯小鱼觉得头脑清醒了不少,他知道警察是用先进仪器锁定了自己打电话的地点,他也知道门外正有枪口向自己瞄准,这样下去,只有死路一条。可想想自己这劫匪,当得也太窝囊了。
冯小鱼心有不甘,他想到了男孩吝啬的父亲,为了儿子,区区几百元钱也不舍得,还报了警。你让我蹲大狱,我就弄死你的儿子,让你后悔一辈子。冯小鱼再次把小男孩往胸前拉了拉,又把螺丝刀往他的喉咙压了压,心想大不了鱼死网破!
就在这时,仓房外传来了一声哀嚎:“十斤,我的儿啊!”听着撕心裂肺的喊声,冯小鱼一下呆了:“是娘,娘怎么来了?”他想起自己出生时,因为十斤重,害得娘大出血,差点儿丢了性命。爹就给自己起了个“十斤”的乳名,天天喊着,是想让自己一辈子疼爱娘啊。
冯小鱼浑身一颤,握螺丝刀的手下意识地垂了下来。这时,“砰”的一声枪响,正中冯小鱼手腕,螺丝刀一下落地。警察蜂拥而入,小男孩被成功解救了。
原来,小男孩的乳名也叫十斤,他妈妈听到被劫的消息后,就不顾一切地跑来疯了般喊他。
没想到,一声乳名竟救了两条性命。
墙壁上的表格
父亲小时候家里穷,只念了两年书,也就勉强能算个加减法和识几个字。父亲为人厚道,也勤快。
有一年春节,他帮邻居老奶奶贴春联,把两个横批贴反了,“年年有余”贴到了猪圈上,而“槽头猪壮”却贴到了屋里盛粮食的大缸上。大年初一来给老奶奶拜年的人不少,那些学问大的就发现了这件事,见到父亲时就和他开玩笑,说:“人家辛辛苦苦养一年猪,你却让人家卖不了,还有那大缸里装的小麦和玉米,你家是留着喂猪的?呵呵,你可真是咱村的秀才啊!”虽是玩笑,可父亲听了,脸羞得通红,恨不得钻到地缝里。从那时起,父亲就有了自己的想法,就是砸锅卖铁,也要让孩子上学,去城里当个公家人。
我们兄妹三个渐渐长大上学时,家里生活明显困难了,父亲就拼了死劲在队里挣工分。晚上回到家,母亲忙着做饭,他就蹲在昏黄的灯光下静静地看我们做作业,这个习惯一直保持了好几年。为了让我们安心学习,星期天和放学后父亲从不让我们干活,就是喂猪、放鹅这样的杂活,他也全部包揽了。每次试卷发下后,他都让我们拿回家,看着上面一个个红红的100分,父亲满脸漾着笑,开心极了。
上小学三年级时,由于骄傲,那年春节我考得一塌糊涂,奖状更没我的份。我背着书包在村口磨蹭到天黑才回家,知道我的成绩后,父亲大发脾气,狠狠地打了我一巴掌。那一晚,父亲就着咸菜,破例喝了一盅自酿的散酒,他红着脸,找出母亲给我缝制的新衣一下撕成了两半。
第二天一早,父亲就起床了,他在客厅的一面墙上用白粉笔画了一个大大的表格,衬着黑乎乎的墙壁,很显眼。表格上分了三栏,是姓名、科目、分数,姓名栏填了哥哥、姐姐和我的名字,科目栏是语文和数学,分数栏是我们这次考试的成绩。
父亲把表填好后,又把哥哥和姐姐的奖状贴在了表格的下面。
看着哥哥和姐姐一蹦一跳地在院子里玩耍,我一点儿心情也没有,就躺在炕上睡觉。
春节过后,新老亲戚就陆续来家里串门了。闲谈中,父亲总把话题扯到我们的学习上,还让他们到表格前观看,亲戚们边看边夸着哥哥和姐姐,也有鼓励我几句的。整个寒假,我几乎是在泪水和羞愧中度过的。
开学后,每次课堂上脑子想开小差时,我就想到父亲画在墙上的表格,白晃晃的刺眼,怎么也抹不掉。我就暗暗下决心,好好学习,再到春节时一定让表格变变模样。很快,我的成绩就上去了。放寒假时,父亲很认真地把我们的成绩填到了表格里,下面又贴了三张崭新的奖状。那个春节,一家人都很高兴,父亲还给我买了一支小鞭,脆脆的响声陪了我一个假期。
临开学时,父亲对我们说,以后谁的成绩在这个表格里最差,谁就下来和我到地里干活。我们听了,看着父亲严肃的神情,谁也没说话。
一眨眼,几年就过去了,表格下的奖状已经贴满了一面墙。哥哥和姐姐升入初中后,学的科目也多了,父亲就让哥哥帮着在另一面墙上重新画了一个表格。当那面墙上的奖状贴了一半时,哥哥和姐姐又升入高中了,也就是从那时起,表格上的内容就没再更新过。那一段时间,我曾疑心父亲不是得了健忘症,就是背上“弯弯的小桥”很难适应他填表格的姿势了。直到我们兄妹三人都上了大学,我才大着胆子问了一次父亲,父亲嘿嘿笑着,说:“你们长大了,懂事了,都知道好好学习了。我监督了你们七八年,也累了。”
我鼻子一酸,这么些年也真难为父亲的良苦用心了。
母亲的最爱
他坐在病床前,握着母亲的手,望着她瘦削的脸庞,眼泪一下子就滑出了眼帘。母亲已经几天水米未进了。她的生命正在悄悄地走向终结。
“您想吃点儿什么?”儿子又一次轻轻地问。
母亲没有言语。她微微睁开眼睛,目光缓缓地游离在丈夫和儿子之间。良久,她的目光定格在了儿子油光光的大脸上。如今,母亲苍老了,眼皮松弛,眼角上的皱纹也已经很深了,早就失去了年轻时的风采。但她的目光仍然是暖的,夹杂着些许喜悦和哀怨,就那么软软地在儿子的脸上缠来绕去。
儿子的心一紧,眼角又有咸咸的东西滚落下来。
儿子小的时候,家里特别穷。那时,农村没有什么稀罕的食物,一日三餐就靠咸菜疙瘩来下饭。很多家庭一连几个月,都不见带油花的东西。在他的记忆中,最美的佳肴当属小咸鱼了。人们去集上买一种二三指长的小海鱼,用盐腌透,再晾干,用线穿成串,挂在灶房的墙壁上。逢年过节,或来了客人,才取下一点儿,用油煎得喷香,再慢慢享用。
那时,吃小咸鱼便成了他最大的奢求。往往鱼还没做熟,味儿便到处飘香了。馋得他像猫儿一样,伸着脖子,在灶房的门前转来转去。
每次吃咸鱼,总是先给父亲夹出一点儿下酒,余下的他便和几个姐姐疯抢起来。为此吵架甚至动手,那是常有的事。母亲坐在一边,望着几个抢食的孩子,总是微笑着,满脸的幸福。等孩子吃罢了,母亲才夹起一两个指头肚大小的剩鱼头,有滋有味地吃起来。她从来不吐鱼骨,鱼头在她的嘴里反反复复地嚼细后,就咽肚里了。末了,母亲总是抹抹油渍渍的嘴巴,说声“真香啊”。
以后农村的生活逐渐好了起来,家里吃咸鱼的机会也多了,小咸鱼也偶尔换成了新鲜的刀鱼、鲤鱼等。可每次吃鱼,他和姐姐们还是争呀抢呀的,爱吃得很。母亲仍然负责收拾残局,把个鱼头吃出了十足的滋味。
儿子长成大小伙时,母亲爱吃鱼头的习惯还一直保持着。
他终于忍不住了,就问母亲。母亲说:“傻儿子,鱼头里有脑子,营养好哩。”
儿子就偷偷地笑了。他吃过鱼头,除了骨头就是骨头,还夹杂着一股泥腥味,有啥好吃的。他觉得母亲太有趣了。
多少年了,儿子在母亲暖暖的目光和鱼香的诱惑下,一直将书读到了省城。
现在,儿子早已是省城一个机关的负责人了。他天天忙得团团转,一年半载也难得回家一趟。有时静下来,又想不起到底忙了些啥。每天美酒佳肴,疲于应酬,少时飘香在记忆深处的小咸鱼早就淡忘了。屈指算来,他已经三四年没和父母在一起吃顿家常饭了。
想到这里,儿子突然觉得胸中被什么东西堵了一下,闷闷的。他把母亲的双手捧起来,放到自己的胸上。母亲的手已经干枯了,有点儿凉。儿子就那么怔怔地端详着母亲,许久,母亲的嘴角才浮上了一丝欣慰。
单人病房里静悄悄的。
他有点儿高兴,悄悄对父亲说:“我想起来了,母亲最爱吃的是鱼头。这附近有一家砂锅鱼头,做的可好了,我去给母亲盛点儿来。”
儿子的话显然让父亲感到了意外,他挠了一下头皮,酸酸地说:“不用了,她已经咽不下了。”
“那看一眼、闻一下也好啊,鱼头可是母亲一生的最爱啊。”儿子坚持着。
父亲看了儿子一眼,摇了摇头。
“儿啊,你们姐弟几个才是你娘一辈子的心头肉啊,几个烂鱼头有啥好呢!”
儿子听了,心儿一紧,好久没有说出话来。
妈妈的“情人”
“亲爱的,几天不见也不打个电话,想死我了,今晚老地方见,不见不散。”
“亲爱的,你是我的唯一。想当年,我俩在花前月下的盟誓,你没有忘吧?咱俩可是要牵手一生的。”
“亲爱的,你坏,不是说好光拉拉手吗,你怎么亲我嘴了?嘻嘻……”
……
我第一次到男朋友家,就遇到了这样一件尴尬事,他的妈妈正在卧室里不知和什么人聊天。声音不是很大,但极具引诱力,清清楚楚地传到我的耳朵里。
我忍不住干咳了几声。
“对不起,吵着你了。”他妈妈从房间里探出头来,脸红红的,双目含情,像个怀春的少女。她点了下头,又把房门闭紧了,但还是能隐约听到一些暧昧的话语。
“你妈妈是不是有情人了?”
“情人?”男朋友一脸的诧异。
“……”
“那是我爸爸。爸爸出了车祸,成了植物人。医生说要想恢复,最好天天陪他说话,说些他记忆中最深、最美的东西。”
乡下的爹娘
我回到农村老家时,天已正午了。
一叠煎饼,一盘大酱,爹和娘正吃得有滋有味。见我进来,爹没吭声,娘满脸是笑,边招呼我洗脸,边去了厨房。一会儿,娘端了一盘炒鸡蛋进来。说:“快吃吧,你可让娘想死了。”
吃完饭,我犹豫了好久,说:“我这次来,是想让爹娘去城里住,我们要买房子了,到时给你俩留一个向阳的房间。”
“是吗?”娘显得很高兴
“我们买的是按揭房,可首付也要十万元呢。”
“那么多?可买房是好事呢。”娘边说边瞅了爹一眼。
我又说:“爹,这座楼盘是全县质量最好、价格最低的了,再不买就错过良机了。可我们小两口借遍了同学、朋友,还是凑不够首付,没有几天的期限了,真是急死人了。”
爹正低着头,用火柴棒抠着牙,好像啥也没听见。
我急了,说:“爹,这次说啥也要帮帮忙,多少给借点,我俩实在没办法了。”
爹这才抬起头,说:“你小子不是犟吗?上次来要钱买轿车,我不给,扭头就走了。还说再不认我这个爹了,你这一走可是一年啊。你娘想你哭了几次你知道吗?”
我的心一紧。
爹起身去抽屉里拿了一张纸片递给我:“这是三万元的存折,拿去买房吧。我和你娘省吃俭用就是等着这天的,买房子就是砸锅卖铁我也支持。可连个窝也没有,就要买轿车装阔,那不是瞎胡闹吗?!”
我的脸一下就红了,说:“爹,我错了。等房子钥匙拿到手,就接你们去城里。”
爹说:“城里我们就不去了,我和你娘在家侍弄着责任田,多少还能再收入些,你们以后还贷时也能添补点。”
我的泪在眼眶里转了几转,终于滚了下来。
蹊跷的遗嘱
赵吉平的父亲六十岁那年,硬是拼了老命给儿子盖起了四间大瓦房,又求亲告友给大龄儿子订下了一门亲。儿媳娶进门的那天,他高兴得一下年轻了好多岁。
可儿子结婚没几天,儿媳就提出和他分开过,他点了点头,就抱着铺盖去了老屋。老屋阴暗潮湿,四面透风。晚上他躺在大炕上睡不着时,就想这土炕当年可是自己的喜床啊,儿子降生后,一家人就挤在土炕上,真是暖和啊。可妻子命短,那时儿子才五岁,自己又当爹又当娘地拉扯着儿子长大成人,不容易啊。那时的日子是凄苦了些,可现在想来能和儿子相处那么些年,还是很幸福的。
以后的日子里,他就盼着儿媳给他添个孙子,趁着自己身子骨还行,再把孙子看大,就是死了也值了。也不知儿子整天忙些啥,十天半月偶尔过来一次,不是瞅他的酒瓶,就是向他要零花钱。终于有一天,邻里的老哥们对他说,你好福气,你有孙子了。他听了,就一次次小跑着到大街对面的儿子家,可每次都大门紧闭。
有一天,赵吉平去父亲的老屋拿东西,竟发现了一个秘密。父亲趴在桌子上正在看一张揉皱的纸条,边看边嘿嘿地笑着。赵吉平心里疑惑,就把纸条夺了过来。纸条似乎是一张遗嘱,大致意思是自己死后所有财产和“宝葫芦”,都留给一个叫铁蛋的人,下面还有父亲歪歪扭扭的大名。赵吉平就问怎么回事,父亲一言不发,仍旧嘿嘿地笑着。他这才发现父亲目光呆滞,好像傻了。
为了弄清遗嘱中的铁蛋和“宝葫芦”,赵吉平把父亲送到了医院。经过检查,原来父亲因精神受到刺激失忆了,记忆只停留在二十多年前的一些琐事上。要想恢复,只能听天由命。
这下赵吉平急了,心想你把纸条上的意思交代清楚再失忆也不迟啊。对于“宝葫芦”,他觉得有些蹊跷,自己家穷得叮当响,怎会有那宝物。可又一想,没根据的事父亲咋就写在纸上呢?说不定是父亲的意外之财呢?还有这个叫狗蛋的人,莫非是父亲年轻时和其他女人的野种?他越想越害怕,觉得抓紧把“宝葫芦”找出来据为己有,这样就不怕野种分财产了。可赵吉平搜遍了屋子里的角角落落,就连父亲睡觉的土炕都拆了,也没见“宝葫芦”的踪影。他不甘心,就关起院门,锨镐齐下,和妻子刨起院子来,可整个院子被深翻了一遍,还是没见“宝葫芦”的半点儿影子。赵吉平急得坐立不安,只好去问父亲,可他除了傻笑,根本不说一句话。
心稍微静下来的时候,赵吉平就慢慢回忆和父亲一起的日子。自己七八岁时,整天饿得哇哇叫,有一次父亲去偷生产队的嫩玉米,被逮住满村子里游街,现在想想都脸红。十几岁时,自己得了一场大病,父亲变卖了家里所有值钱的东西,又借遍了亲戚朋友,才把自己从“鬼门关”拉了回来。上高中时,父亲为了自己的学费,曾愁得整夜睡不着,事后才知道他偷偷卖了好多次血。自己成亲时,为了媳妇家不反悔,父亲拿出了所有积蓄又贷了一些钱,才把老婆娶进了门。赵吉平越想越觉得这事蹊跷,父亲要是真有“宝葫芦”,那些年也该换钱了,省得他受那么多的罪。
想归想,他还是不死心,就去村里找到了父亲要好的朋友丁大伯。
赵吉平就问:“我爷爷以前是地主还是大商人?”丁大伯满脸疑惑,摇了摇头。
赵吉平又问:“那我父亲年轻时有相好的?”丁大伯又摇了摇头。
赵吉平没办法,就把“宝葫芦”和狗蛋的事说了。
丁大伯脸色一下凝重起来,他皱着眉想了很久,眼角竟红了,说:“你父亲是有一个‘宝葫芦’,你小的时候他经常带在身边的,可那是一个装‘敌敌畏’的小葫芦啊。那时你家穷,夏天连架蚊帐也买不起,你又特别怕蚊子咬,你父亲就想出了一个办法,把‘敌敌畏’搓在自己身上,搂着你睡觉,蚊子闻到药味就飞了。日子长了,你父亲皮肤中毒还闹起了瘙痒。那几年的夏天,你父亲带你走到哪,那个小葫芦就跟到哪,那可是他的宝贝啊。”
赵吉平听了,眨巴着俩眼啥话也没说。
丁大伯又说:“你的名字叫吉平,父亲是希望你一生吉祥平安。你上学前,你父亲揣着一瓶好酒去邻村请人给起得,那瓶酒你父亲硬是留了一年自己没舍得喝。你知道你很小的时候叫啥名字吗?”
赵吉平说:“不知道。”
“那我告诉你,你叫赵狗蛋!你父亲觉得太土,怕辱没了你这个大孝子,才给你改了名字!”丁大伯说完,气得胡须一抖一抖的。
赵吉平脸涨得通红,愣了一会儿,拔腿就走,边走边说:“我错了,我哪像个人呀。我现在就去看看我爹,给他做点儿好吃的。”
第二百零八封信
陆小可一个下午都在忙着收拾行李。他把一大摞信件从抽屉里一封一封拿出来,仔细地端详好久,再小心地放进身旁的行李箱里。这是207封信!他满脸漾着笑,连眼光也是温和的。
陆小可在等最后一封信,也就是第208封信。信一收到,他就要去省城和心上人见面了。
四年前,陆小可高考落榜,在那个灰色的日子里,他又迎来了一生中最最黑暗的日子,父母双双死于一场车祸。当时陆小可感到天都塌了,自己孤单一人,真想一死了之。
那时,他迷上了省电台的一档交通节目,不管忙闲,口袋里总装着一台袖珍收音机,到时间就听。他的迷恋当然与自己的家庭遭遇有关,他在关注着很多和自己一样的家庭,更在倾听着那些身残志坚的事故人的创业故事。当然这个节目的主持人林晓更让他难以忘怀。林晓是个很年轻的女孩,有着亲切又富含磁性的声音,陆小可每次听了,都觉得心里暖暖的,说不出的温馨。
时间长了,陆小可就在心里偷偷勾画林晓的样子,她应该是一个漂亮的女孩,眼睛很大,一笑还有俩酒窝。对了,她应该还有一头瀑布般的长发和高挑的身材。想到这里,陆小可忍不住笑了。有好几次,陆小可就想打节目直播时的热线,和林晓聊一聊,把自己的困境和迷茫说给她听。可每次按下号码,他觉得心“咚咚”地都要跳出来了,只好匆匆挂断电话,摸着发烧的脸不知所措。
一次,陆小可鼓起勇气给林晓写了一封信,除了说自己是她的忠实听众外,还诅咒该死的车祸把自己害得无所事事,整天不是窝在家里睡觉,就是去街上和人打架。原以为会石沉大海,可没想到,不久他就收到了回信。信写得很长,字迹也很工整,她鼓励陆小可要忘掉过去,学会站立,当然是精神上的站立,勇敢地走出去,用自己的劳动创造财富,让自己活得灿烂些。
信读完的那一刻,陆小可很激动,自己十九岁了,是该出去闯荡一番了。可转念一想,干什么呢?自己从小到大啥也没干过,父母每天在这座小城里起早贪黑,省吃俭用生怕让自己受一点委屈。可现在……陆小可想不下去了,眼泪也止不住地流下来。他推开窗子,呆呆地望着外面的马路。他看到了几个抱着一摞传单到处散发的人,他一喜,觉得这个工作好,不用本钱,也挺轻松的。可陆小可干了不久就够了,一天要发几千甚至上万份传单,腿都跑断了。陆小可又看着干保安挺精神,可一上班,没白没黑的,有时还要担着一份责任,最关键的是上班时间不能听收音机。这下,他是说啥也不干了。
再给林晓写信时,陆小可又把自己的困惑说了,他说父母活着时没觉着怎样,没想到钱真是不好挣。看来,自己这辈子也没啥指望了,就慢慢地瞎混吧。末尾还写了一句:“我爱你,真想和你在一起。”这本是一句玩笑,可林晓来信时却当真了。她说:“好呀,可你要干出一份属于自己的事业来,要不你怎么给我幸福呀?”
陆小可当时就傻了,觉得林晓不会是骗自己吧,这天上哪有掉馅饼的呀。就又给林晓写了一封信。林晓回信说:“是真的。从今以后,你一个星期给我写一封信,要把自己的工作情况和心情如实写上,我每次也必须给你回信,也写上自己的感受。但我只给你四年的时间,你要觉得你能独自撑起一片天空了,就来找我,否则咱俩就各奔前程。只是这四年里,你不能打我电话,更不能来省城看我。”陆小可一一应允。
也许是爱情的力量,四年里陆小可表现得非常坚韧,风里雨里吃尽了苦头,一直在顽强地创业。他干过很多苦力,也摆过地摊,收过破烂,虽苦但快乐着。现在,陆小可是一家小型建筑公司的经理,还经营着一家不大不小的超市。有房有车,在小城也算个中产阶级了。
终于,林晓的第208封回信到了。陆大可读完信,知道林晓也盼着和他见面,非常高兴。他把信放进行李箱,整整四年的光阴和情感也就齐了。陆小可感慨万分,没有林晓这些满含鼓励和牵挂的回信,自己现在还不知道会是啥样呢。
见到林晓是在省城比较有名的一个广场上。林晓的确和自己想象的一样,很漂亮。陆小可把一大束火红的玫瑰花递给林晓,并朝她深深鞠了一躬,说:“谢谢你四年的鼓励和牵挂。”
林晓脸一红,从挎包里拿出一张照片,说:“你该感谢的是她。”
照片上是一个脸上有严重烧痕的女孩,坐在一辆轮椅上。她微微笑着,眼里满是自信。
“这是?”陆小可欲言又止。
“这才是真正的林晓,我是她的同事。她在四年前的一场火灾中为救一个孩子烧成了残废,但她特别热爱她的工作,依然用甜美的声音和无私的胸怀为听众服务。就在那时候,你给她写来了第一封信,她不忍你继续放任和消沉,才和你有了这208封信的‘成功之约’,林晓姐可谓用心良苦呀。”
“那,林晓呢?”陆小可有些懵了。
“就在和你通信的第三年,她患了绝症。她走前,又和我有了一个秘密约定。让我接替她主持节目时名字不要改,并且每次都要模仿她的笔迹给你回信。”我做到了,林晓姐地下也该含笑了。
陆小可在一旁听着,脸憋得通红,有些哀怨。
“林晓,我的爱人!我今天来是想告诉你,这几年我资助的几个贫困学生还等着吃咱的喜糖呢。”
陆大可突然一声哀嚎,眼泪咕噜噜滚落下来。
温情
一大早,牛所长就开车来到了百里之外的一所监狱。他要接一个叫张大毛的小伙子,今天是他刑满释放的日子。
牛所长在一所乡镇派出所上班,虽然平凡,也破获了不少案子,在所里被称为“神探”。他认识张大毛纯属偶然,是在自己一个亲友的丧礼上。
因在农村,亲友的丧礼照传统雇了响器班子,吹吹打打中,牛所长被一个吹大喇叭的孩子吸引了。
说是孩子,是因为他长得很孩子气,黑瘦,一脸的无邪。吹起喇叭来,两个腮帮子鼓得老高,小脸憋得通红,很卖力。吃完午饭快要起灵时,牛所长见他还在灵棚旁的桌子上喝酒,就过去和他聊了几句。
牛所长穿便衣,没人知道他是警察,说话就随便了许多。牛所长问了他的名字和年龄,知道了他叫张大毛,并且刚过了十八周岁的生日。又问了他为啥不上学,为啥学吹大喇叭,又为什么喜欢喝酒。
张大毛显然有些烦,把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梗着脖子说:“你问得可够多的,我就回答你一个问题吧。我喜欢喝酒是因为酒能让我兴奋,兴奋了,我才能把大喇叭吹好,吹好了,主家就能多赏我些钱。”他说完,嘿嘿笑起来,竟一脸的狡黠。
牛所长有些尴尬,打着呵呵,转身刚要走,却被张大毛拽住了。张大毛说:“这家的儿女都挺孝顺的,哭得让人揪心呀,你应该知道死者的儿子叫什么吧?”
牛所长说:“当然,我们是亲戚呀。”
张大毛又说:“对了,你把他的电话号码一起给我吧。”
牛所长眉头一皱,说:“干吗?”
张大毛说:“你这亲戚人厚道,我想让他给打听着村里再有丧礼用吹喇叭的给我打个电话,免得班子里管事的‘扒层皮’,那样我就多赚些钱了。”
牛所长说:“你年纪小,咋光知道赚钱呢?”
“赚钱娶媳妇呀。”
牛所长一笑,爽快地说:“行!我告诉你。”
几天后,所里接待了一个报警的,竟是牛所长的亲戚,那天丧礼上死者的儿子。他说自己父亲埋在坟里的骨灰盒被人盗挖了,盗挖人给他打了一个电话,让他往一个指定账号里打两千元钱,就告诉他骨灰盒在什么地方。
牛所长闻听头一下就大了。类似的案件所里已经接到多起了,一直破不了,他心里正堵得慌。牛所长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绪,说:“不要急,我们一定尽快破案,让老人家的在天之灵得到安息。”他安慰了亲戚几句,让他回家了。
牛所长坐在椅子上,点了一支烟,微闭双眼想那天丧礼上的点点滴滴。他脑子里出现吹喇叭的张大毛时,心里猛地“咯噔”了一下。他那天酒后向自己打听亲戚的名字和电话,会不会和盗挖骨灰盒有关呢?他说想让亲戚给他介绍一些吹喇叭的白活,为了省些介绍费,可听人说响器班子是一个整体,根本一人干不了活,也不存在介绍费的事。这时,张大毛狡黠的笑在他眼前闪现,他越想越觉得此事蹊跷,张大毛定有重大嫌疑。
等牛所长带着助手小黄找到张大毛时,他出去吹喇叭刚回来。牛所长出示了工作证,说找他调查点事,并让小黄到院子里到处看看。
一会儿,小黄快步走过来,说:“牛所,在南墙角的一个破棚子发现了三个骨灰盒。”牛所长嘴角浮上了一丝笑意,对张大毛说:“走吧,跟我们去一趟派出所!”
张大毛还算识相,什么都招了。他说这多起盗挖骨灰盒的事都是他干的,他愿意接受惩罚,就是放心不下自己的母亲。原来,张大毛的父亲死得早,他和母亲相依为命。母亲有病,腿脚也不好,自己辍学后,为了赚钱就跟人学了吹喇叭,但还是入不敷出。想想母亲每天的药费和父亲留下的欠债单,愁得慌,就想了盗挖骨灰盒的馊主意。张大毛说着,泪流满面。
牛所长鼻子一酸,说:“日子是苦了些,但好好干,总有出头的一天。实在扛不住了还有社会这个大家庭帮你呢,干吗要做偷盗勒索的勾当呀?”张大毛哭得更厉害了,说:“我错了,我对不起我娘呀。”
张大毛案后来经过法院的审理,他获刑两年。即将被警车拉走时,牛所长来了。他拍了下张大毛的肩膀,说:“安心服刑,好好改造,是我把你送进监狱的,到你刑满释放的那天,我还会接你回来的。”张大毛点了点头。
眨眼,刑期就到了。
张大毛被管教送出监狱大门时,转过身,朝他们深深地鞠了一躬。他看到牛所长时,显然吃了一惊,泪水一下又涌了出来。牛所长接过行李,朝张大毛一笑,说:“走,咱们回家,你妈妈等着你呢。”
走到院子里,张大毛站住了,两眼看来看去的。这时,母亲拄着一副双拐出来了。她说:“孩子呀,你走后,牛所长领人来给咱修了房子,也重新砌了院墙,地里的农活也给包了,我要没有所里各位干警照顾着,恐怕今天也见不着你了。”张大毛抱住母亲,娘俩哭作一团。
这时,牛所长从口袋里摸出一叠钱,塞到张大毛手里,说:
“这是一万块钱,就算我借你的,你当本钱,做个小买卖吧。以后有啥困难,尽管说。”
阳光暖暖地照在小院里,一片温馨。牛所长朗声说:“大毛,先扶你娘进屋喝点水,我去割点肉买些菜,今中午咱包水饺,吃顿团圆饭。”
一家亲
小时候家里穷,每次偶尔有个熟鸡蛋、糖果啥的好东西,父亲总是给我和哥哥出题,谁答对了谁吃。哥哥很笨,七八岁时连个简单的加减法也不会。譬如,父亲问他:“一加一等于几?”他答:“三。”父亲再问:“三减一等于几?”他答:“一。”我忍不住想笑,都要笨死了,还吃啥好东西呀。
就这样,家里的好东西断断续续都进了我的肚子,童年也眨眼成了美好的回忆。
后来,哥哥竟出奇地聪明,读书更是好手,一直读到了名牌大学的博士生。
再后来,我得了那种需要骨髓移植才能生存的病。父亲和哥哥一下乱了阵脚,好像得病的是他们。哥哥每天除了跑医院照料我就是在网络上和医生一起为我联系配型的骨髓,父亲则默默地坐在我的病床边。从他的神情和举动,我能体会到父亲内心的沉重。
突然有一天,父亲告诉我,终于在台湾找到配型的骨髓了。家里的房子也找到了买主,过不了几天,有了钱就能手术了。父亲眉眼舒展,快乐得像个孩子。
身体康复那天,我忍不住问父亲:“你和哥哥为我付出了那么多,可为什么就不能付出一点骨髓呢?咱们的骨髓最相近呀。”
父亲唉了一声,好久没说话。
“你哥哥是我的亲生儿子,而你是你母亲带着来到这个新家庭的。你父亲死时,你还小,你母亲也是没法呀。可好景不长,你母亲也染了重病。走前,她抓着我的手不放,让我好好待你,好好待你呀。”
泪眼朦胧中,父亲喃喃着:“二十年了,咱们是一家人呀。”
儿子来电话
一大早,村里的张嫂就来喊卢老二接电话,可把他乐坏了。
张嫂在卢村开了个杂货店,当然也装着一部公共电话。村里的人都穷,装不起电话,家里家外的联系就靠张嫂店里的这部电话。卢老二来时,张嫂正忙着,就说:“等等吧,你家大宝过会儿就打过来。”卢老二就坐在一旁的小凳上,抽烟等着,丝丝缕缕的烟雾中一脸的自豪。
卢老二腿有残疾,三四十岁了才娶了个弓背媳妇。儿子出生后,自然很娇惯。那时,田里的活儿再累,卢老二也拖着残腿自己去干,让妻子在家照顾儿子。平日里,家里做一点儿好吃的都留给大宝,衣服更是换着花样给他买新的穿。儿子在村里上小学时,遇上刮风下雨,卢老二就背着大宝上学和回家,有一次摔了一跤,在家躺了十几天。
久了,村里人就说,孩子太娇惯了不好,让大宝吃点苦锻炼一下吧。卢老二总是一笑,说俺乐意呢。眨眼,大宝就大了,都高出父亲半个脑袋了,别说干农活,偶尔去趟田里,居然连高粱玉米也分不清。村里人就笑他,说大宝也太无用了,这以后可怎么种田活命呀。卢老二听了,就梗着脖子跟人急:“说你怎么知道大宝要种田的?俺家大宝是一定要考上大学走出小山村的。”说的人就摇摇头,不吱声了。
大宝尽管娇惯,但天资聪慧,学习也非常刻苦,真就考上大学去了北京。卢老二高兴得不行,儿子走的那天,他真想陪儿子一起去,顺便逛逛天安门,看看升国旗,那是何等的荣耀呀。他含糊地说了几次,大宝没吭声,等他把爹东借西凑的学费仔细放进背包的夹层后,瞅着卢老二的瘸腿,才淡淡地说:“以后吧,有的是机会。”卢老二笑了,满脸的皱纹舒展开来,很耐看。
卢老二去镇上送儿子,走到张嫂的杂货店时,突然停下了。他进去买了一盒好烟,边给店里店外闲聊的人散烟,边大声对张嫂说:“你把店里的电话号码写给大宝,以后怕少不了麻烦你的。”那些接了卢老二香烟的人,边美美地吸着,边顺势夸赞大宝几句。卢老二听了,心里像是喝了蜜。
大宝走了不久,就把电话打到了张嫂的店里。卢老二去接时,才知道儿子想买部好一点儿的手机。卢老二几乎没想就答应了,他说:“同学都有了,咱也要有,过几天就给你汇钱。”卢老二回到家,把圈里的猪卖了,又卖了一些粮食才凑足了买手机的钱。临近春节时,大宝又打回了电话,说自己想有台电脑,班里的同学都有了,他们在上面既能学习还能搞对象,自己馋得要疯了。这次卢老二没有当场拍板,他顿了顿,说大宝呀,电脑咱明年买吧,等小麦收下来,那时圈里的小猪也大了,我再抽空出去打工赚些就齐了。可大宝听了,赌气地说春节我不回去了,起码能给你省下来回的路费呢。
放下电话,卢老二心里堵得慌,觉得自己没本事,让儿子在同学面前变矮了。回到家,卢老二郁闷了好几天,就硬撑着身体到镇上打工了。
直到火红的对联贴到了大门上,也没见大宝回来,卢老二就去张嫂的店里给他打电话。大宝说,自己正在搞对象呢,先不回家了,等明年春暖花开,就领着媳妇回去。卢老二听了,高兴得一个劲儿地点头,说:“我和你娘正给你凑买电脑的钱呢,你回来时,把留着给你娶媳妇的几棵大树也卖了,就差不多了。”
这个春节,虽然大宝没在身边,但卢老二夫妻俩还是过得有滋有味。
卢老二等电话的空里,张嫂店里的顾客也多了起来。有人就问:“老二,在等大宝的电话呀?”卢老二就高兴地应着:“是呀是呀,听说要带媳妇回来看看呢。”
电话铃终于响了。卢老二奔过去,一把抓起话筒放在了耳边。刚聊了几句,就见卢老二眉头紧皱,说:“宝呀,咱好好的汉族,你不该改成月光族呀!”店里的人隐隐听到这些,也都围过来听热闹。“什么?我给你寄去的钱到月底就花光了?像你们这样的大城市里都叫月光族呀。呵呵,吓我一跳,没事的,民族没改就中。”听热闹的人也被逗乐了。卢老二和儿子又聊了一阵儿,可越聊脸色越难看,嘴里只是嗯嗯地应着,完全没了刚才的神气。放下电话,卢老二甩给大伙一个后背,就一瘸一拐地走了。
回到家,他抹了把眼泪对老婆说:“大宝不要咱俩了。老婆吃惊地望着他:“为啥?”卢老二唉了一声:“大宝说那个和他谈恋爱的女孩不喜欢老人,怕以后有负担,何况咱俩又是残疾人,大宝就说自己是孤儿。他还说,要是我们不离开他,女孩肯定离开他,他心里难受,让我们拿主意呢。”
院子里,卢老二夫妻俩一脸的不安,好像自己犯了错。
花开两朵
每天早晨,看着小伟发给我的祝福短信,我总是想:“是将四年的恋爱继续下去,还是到此为止呢?小伟对我是不错,可他无房无车,太穷了。”
我时不时地陷入了迷惘中。
妈妈就说:“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二十多年前,有一个男孩爱上了一个女孩,女孩对他也很痴心,但女孩的父亲却极力反对,因为男孩家太穷了。男孩和女孩是邻村,男孩约女孩出来见面时,他就学青蛙叫。那次天飘着小雪,‘青蛙’在外叫了半天,也没把女孩盼到。原因是他俩约会的暗号被女孩的父亲识破了。
“女孩父亲说:‘我不同意你嫁给一个又穷又傻的人。’
“女孩一脸疑惑。
“‘这大冬天的哪有青蛙叫呀?这人脑子不行!’
“以后,男孩还是不断地追求女孩,他在女孩家的院墙外学各种动物的叫声。春天学布谷,夏天学青蛙,秋天学耕牛,冬天学狗叫。总之,每个季节里男孩看到什么就学什么。他虽然没能约出女孩,但他要让女孩知道自己随时都在向她表白爱情。
“终于,女孩的父亲被男孩的执着打动了。两个年轻人幸福地走到了一起。
“后来,那个男孩竟成了一名出色的口技表演家。”
妈妈停顿了一下,轻轻说:“那个男孩就是你爸爸。”
我唏嘘着,竟有些呆了。
妈妈说:“人生就是一棵能开花的树,一件如意的事就开一朵花。你能得到真爱就知足吧,至于财富那是后话了。”
妈妈说完后,我陷入了沉思。是啊,生活本身就充满了太多的未知,也许会花开两朵、三朵呢?
飘香的秋天
秋天的时候,我从城里调到乡下的一所学校当校长。上任的当天,办公室里摆放的菊花给了我很深的印象。那是十几盆盛开的菊花,颜色各异,生机蓬勃,那种让人倍感温馨的气息溢满了整个房间。
“这菊花真美呀。”我情不自禁地称赞道。
“美是美,可总觉得心里别扭。”站在一旁的小刘老师搭了话。
“怎么会呢?”我笑着问。
“哎,马校长,这花儿是前几天我们镇的上一任老教委主任送来的。他蹬辆三轮车,边卸车边说是送我们看的,鬼才相信呢。老主任在任时清正廉洁,没想到退休了倒不顾晚节了。”
“送几盆花看,这跟晚节有什么关系呢?”我有点儿不解。
“马校长你想想,现在社会上各行各业的人都把钱赚到学校里来了,联系校服的、图书的、保险的,就连校门口那个卖冰棍的老太太也赖在那里,撵都撵不走。你说这花能白看?等着吧,过几天就会有人来收钱的,价钱保准比市面上高几倍。”小刘老师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
“不可能吧?”我有些疑惑。
这会儿小刘没再言语,他脸上漾着一种叫人不易觉察的笑。
一眨眼,十几天就过去了。这些日子里,我坐在溢满菊香的办公室里办公、备课,精神清爽,与小刘老师的那番对话也早就忘了。
我有个早起长跑的习惯。那天我跑到镇教委附近的一条小路上,见一位老人弓着身子,正吃力地蹬着三轮车爬一段上坡路。车斗里是十几盆溢香的菊花,那欲滴的青翠随着老人双腿的屈伸而不停地抖动着。我忙跑过去帮老人推车子,翻过坡路,老人停下车子,很客气地说了声“谢谢”。
我问:“大爷,赶集去卖吗?”
“不是,我要去一所偏远的小学校,送给老师们看的。”
“您这么辛苦,就不收点儿钱?”
“说来不怕你笑话,我是个老教师。退休后闲着没事,就在小院里侍弄了几百棵菊花,趁天气还没冷下来,就挨个学校给老师们送几盆看看,也好让他们在课间轻松一下嘛。”
听着老人平淡的话语,我突然想起了办公室里的那些菊花,自己也正被一位老人默默地关心着、呵护着,心情一下子激动起来。
“您、您就是我们镇教委刚退下来的老主任吧?”
“是呀。”老人见我还要问下去,就打断了我的话说:“我得走了,还有五六个学校没送到菊花呢。”
望着老人渐渐远去的背影,我忽然觉得这个秋天,有这些菊花点缀,更显得美丽多姿了。
旗手
明爷是名旗手。
据说有一年连队和鬼子展开了肉搏战,为了护住插上高地的战旗,明爷硬是用旗杆刺死了两个逼上前来的鬼子。他扛着战旗跟着部队转战南北,直到天安门广场升起了五星红旗,他才放下了肩头的旗帜。
这是五十多年前的事了。为此,村里不少人不止一次地问过明爷:“你十七、八岁时果真那么英雄?”看着众人满脸的疑惑,明爷嘿嘿一笑:“这还有假,我有政府发的牌牌呢,抽空让你们瞧瞧。”说这话时,明爷还在村支书的位子上,听的人就笑笑不语了。可多年过去了,谁也没见过明爷的牌牌,就有人疑心他钻了革命的空子,才换来了今天的荣誉。
如今,早就退了位的明爷已是七八十岁的人了,但在村里还留着几个顾问的头衔。他每天除了照看一下小孙子,余下的时光便扛着铁锨村里村外地转悠,哪里的路有坑了,他就填上几锨土,哪里杂生了野草,他也顺手拔几把。时间长了,就有人说明爷神经不正常,村里又不出报酬,他瞎忙活啥呢。
要说明爷有点儿发疯,是两个月前的事了。那些天,村里大搞房屋规划,扩街通巷。当大路扩向村外的丰产区时,村民却和村委僵住了。在村口那片丘陵地上,不少村民栽植了树木,还有一些零星的坟头,要让村民挖树刨坟,真不是一件好办的事。在丘陵地上,也有明爷儿子的几十棵树,他也和村民一样迟迟不肯动手。
明爷知道了,火气一下就上来了:“没出息的东西,修路是件好事啊!”他骂了儿子一句,操起一把斧头就奔儿子的树去了。老伴和儿子气得不行,说:“林子又不是咱一家的,你凭啥逞能?”明爷腰板一挺:“就凭我是个旗手!”语出惊人,大伙儿见明爷如此大气明理,都纷纷砍了树木。不几天,宽阔平坦的大路就修成了。
为此,村委准备授给明爷一块“时代旗手”的横匾。明爷听了,脑袋摇个不停,说:“小事不值得,等我做了像杀鬼子一样的事情再给我。”没想到这话不久就应验了,其壮举竟胜过杀鬼子百倍。
这是个暴雨成灾的七月。经过几天的降雨,村子东面那条南北走向的大河便涨满了水,水流湍急,一口口吞噬着两岸的堤坝。人们的心悬了没几天,堤坝就决口了,浑黄的河水卷着浪花向村子奔来。人们纷纷涌向堤坝,手忙脚乱地忙活起来,有人见水势凶猛,吓得掉头就跑。几百口人乱糟糟地挤在堤坝上,像一支没了主帅的败军。这时,明爷扛着一杆鲜红的旗帜跑到堤坝,高喊一声:“老少爷们,无论如何也要堵住堤口!”说罢,举旗跳进了堤口,他身子晃了几下,水一下就漫到了胸口。水中的旗帜鲜红鲜红的,像一支跳跃的火把,在大风中猎猎作响。人们一下受了鼓舞,纷纷跳进水中,手挽手,筑起了一道钢骨人堤。镇上得到消息后,立即召集大批群众带着堵堤物资涌向堤口。
堤口堵住了,明爷却抱着旗杆倒下了。人们这才看清明爷双手攥着的竹竿上系着一条鲜红的被面,这是他珍藏了几十年的一件礼物啊。
明爷弥留之际,床前挤满了人,村长问他有啥交代的。他费了好大劲儿说了一句话:“入党时,我说过要把旗帜扛到死,我做到了。”说完,用手指了指枕头边的小木盒。儿子打开,是满满的一盒军功章,亮闪闪的!照亮了明爷一生的路!
广全的乡村爱情
勇得了急病,才三十出头的年纪就走了。
媳妇兰花哭得很揪心,泪珠子“吧嗒吧嗒”落到勇的脸上,女儿伸出小手在妈妈的脸上擦了又擦,可泪却越擦越多。兰花觉得,自己的天塌了。
夜里,兰花就躺在炕上“烙饼”。勇生前是个窑匠头,整天早起晚归在外做活。兰花忙完家务,就做好晚饭等勇回来。暖暖的炕头上,勇就给兰花拉呱,逗得她躺在勇的怀里,咯咯地笑……想着想着,兰花就觉得憋屈,把个枕头打湿了一片。
突然,院子里的小鸡“叽叽喳喳”地叫了一通,院外也似有人扭打的声音。她慌慌地爬起,拿手电从窗子照遍了院子,也没见啥,就躺下了。她一会儿想到白天男人们看自己火辣辣的眼光,一会儿又想到有人要偷她的小鸡,要撬她的房门,就吓得用被子捂住头,大气不敢出。女儿被折腾醒了,缩在兰花的怀里不停地哭。
好难挨的夜。
清晨,兰花去开院门,“骨碌”滚进一个人来,把兰花吓了个半死。那人爬起,拍拍身上的草屑,快步走了。
他叫广全,人厚道,勤快。年轻时,家里穷,兄弟们又多,就把娶媳妇耽搁了。如今快四十了,还打着光棍。以前跟着勇做活,从未落下一句耍懒的口舌。每次收工,他总是把落地的灰浆铲在一起,再把砌墙的家什擦净拾好,才肯离去。那心,比女人的还细。
难道他……兰花不敢想了,真是人心隔肚皮啊。
过了不久,来了个媒婆。说男方是个小老板,老婆刚死不久,家里盖了楼房,又有轿车,钱不缺,就少个暖和被窝的。
兰花没吭声。她早就听说过这个男人,是个色鬼,老婆受不了他的花心,就喝了农药。兰花用衣袖擦着眼睛,对媒婆说:“我累了,你走吧。”媒婆闹了个没趣,扭着屁股走了。
接下来的日子里,说媒的来了不少,可兰花总觉得不靠谱,心里空落落的,都婉言谢绝了。于是,村里就有了闲言,说兰花不嫁,肯定是偷养了汉子。兰花听了,心都碎了。
几天没到田里,倒使兰花愣了。
玉米地里的草锄得干干净净,肥也施过了。谁干的呢?兰花不相信世上还有这么好的人,她心头儿一热,想哭又止住了。
兰花发了泼,从街东骂到街西。
“是谁给俺的玉米施的肥?把叶子都弄黄了,叫俺孤儿寡母的吃啥?”
嚷了一阵儿,兰花就到玉米地躲了起来。
不一会儿,广全就慌慌地跑到了地头,里里外外看了一遍,用手摩挲着脑袋,讷讷地说:“这不是挺好吗,咋说弄黄了叶子?”
兰花的心一咯噔。会是他?可那天清晨他……她越想越糊涂。
广全迈开步子走了。
“回来!”兰花冷不丁喊了一声。广全打了个激灵,愣是站在了那里。
“为啥给俺玉米施肥?想糟践俺娘俩是不是?连功夫算上,俺给你钱!装啥好人?!”兰花气不打一处来,把肚里的窝囊气全泼给广全了。
广全一脸的窘样:“俺有的是力气,看你可怜,就……就想帮帮你。”
“可那天清晨,你蹲在俺门口做啥?”
“干……干保卫呗。那天晚上俺从你门前走,见墙上趴着个人,是无赖三狗,俺就把他拽下来打跑了。怕他还回来,俺就守在门口,谁知就……就睡着了。”
兰花一下子没了言语。想想大半年来的日子,苦的咸的一起涌上心头。
“广全大哥,俺冤枉你了。”兰花眼角一热,想哭却笑了。
“没啥要紧的,以前你和勇待俺那么好,俺报答还来不及呢。以后有啥事,尽管说。”
兰花脸一红,望着广全说道:“你待俺这么好,今天中午就去俺家吃饭吧。”
“那不中,让人看见又该说闲话了。”
“说闲话咋了?你害怕了?”兰花一下上了火。
“俺怕啥?还不是为你,一个女人太不容易了。”
“俺还要让你搬到俺家住呢,也好互相有个照应,愿意不?”兰花脸红红的,她也不知自己哪来的勇气。
“别,俺不配,俺穷得叮当响,会连累你呢。”
“可你心眼好,会疼人。”兰花一脸的真情。
广全说:“你不怕闲话?”
“受的罪够多了,为啥还要作践自己呢?”兰花满脸漾着笑。
“那中。”
广全一下把兰花拥在怀里,咧开大嘴,憨憨地笑了。
老井
丰爷有口老井,是祖上连同两间破茅屋一起传给他的。
这是一口上好的老井。井水冬暖夏凉,四季清纯,据说一二百年来从未枯竭过。这井水到底滋润了多少代龙泉村人,谁也说不清。
到了丰爷这辈,村里不少人打了压水井,可水质比起老井来,相差甚远,总有一股涩涩的浊味。于是,丰爷的老井旁依旧每天排满了打水的人。
老井原先在丰爷的院子里,用一道矮矮的篱笆墙与大街隔开。丰爷孤身一人,又无啥值钱的家当,为了方便乡亲打水,就拆了篱笆墙。
闲暇的时候,丰爷便搬一张凳子出来,然后坐在凳子上,乐呵呵地看着乡亲们打水,有时也顺便照看一下跟着爹娘来打水的孩子。每天丰爷都把老井的周围清扫得干干净净,遇上雨天或者刮大风,他都用木板把井口盖严。
丰爷把老井当成了自己的命。
他把老井贡献给大家,分文不取,自然赢得了好人缘。那些同龄的老人也爱找他凑堆儿,每天说说笑笑,丰爷觉得活得很充实。
可这些日子,丰爷总叫村里的广播喇叭吵得心烦。仔细听了,却是南方发了大水,号召大伙儿踊跃捐款,让受灾的人们重建家园。丰爷的心一紧,啥也没说,只是拿眼使劲瞅了瞅那口老井。
第二天,人们再去打水时,却发现丰爷坐在老井旁,身边竖了一块木牌,上面歪歪扭扭写了一行字:每担水收费5角。人们愣了,不知如何是好,便一起看丰爷。丰爷也不言语,只乐呵呵地看着大伙儿。人越聚越多,开始有人嘁嘁喳喳,继而人们挑起水桶一哄而散了。
可没几天,人们经不住老井的诱惑,又纷纷前来挑水了。
“不就是5毛钱吗,哪辈子没见过?!”掏钱时免不了有人嘟囔几句。丰爷权当没听见,仍不言语。日子还和往常一样,过得飞快,不同的是很少有人再和丰爷搭话了。丰爷心里有点儿酸楚,看来这钱还真不是好东西。
过了些日子,有人从丰爷屋前经过,见夜深了还亮着灯,便忍不住想瞧个究竟。一瞧,那人口水差点儿淌下来。灯光下,丰爷正瞪大了眼珠,数着一堆大小不一的票子。
这老东西,发了!天一亮,消息就传遍了村子的角角落落,可人们却发现:丰爷不见了。
直到太阳快要落山时,人们才在村口见到了丰爷,他满脸汗水,显得有些疲倦。人们像见了瘟神,一个劲儿地想躲。正巧村里的喇叭响了:“请大家注意,现在宣布我乡各村支援灾区的捐款名单,龙泉村集体捐款800元……”响亮的广播喇叭声回荡在龙泉村的上空。一时间,人们诧异了,都不知自己啥时捐了款。
丰爷笑了笑,就说:“这些日子南方发了大水,我这个孤老汉子急在心上,就想了这个收水费捐款的馊主意。大家出钱我出力,今天走了30里山路,总算替大伙把钱交到了乡里。从现在开始,再去老井挑水吃,我还是分文不收。”
话音刚落,掌声响成了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