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上红舞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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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家乡情怀

深秋了种子睡在了地里。

月日余的体力输出,农忙告一段落。

走出家门的男人、女人没了当初的勇猛健朗如撤兵的败将。他们睡眼惺松、拖拖拉拉至日升老高向地里走去。有时,在田间地头凑上来几人,点上火吸阵烟唠一阵话嗑,话题自是少不了田地里播种下的麦子、哪块儿地稀了哪块儿地稠了。再蹲下去顺着垄畦扒拉察看发芽的种子、以做到心中有数。心中有了数、或再插播?再次积攒更多的经验。牲畜拉楼与人力拉楼走的快慢,楼兜里定下的斤数,楼兜蔽子的使用松紧都与麦子的稀稠有很大关系。这此年富力强的男人们,终年与土泥巴打交道个个是田地里的好手!他们又将升起对来年丰收的希冀。

再有几个女人,她们干着入冬前的尾活、叽叽喳喳,完全没了与男人一比高下的巾帼气势,极尽了三个女人一台戏的能力。待被其中一人发现老高的太阳晃了眼,忙说到:“她娘儿,不能说了,快干吧?快干吧!”

牛犊儿、羊儿在月余脱缰的吃喝中肥膘、长高大了不少。它们被孩子们赶着到晚收的红薯地里再吃几天撒欢儿食,然后就是一个不那么好过的冬天了!那怀孕的大肚儿母羊,它的肚子大得阻碍了它行动的自由。它的主人、捣蛋的十来岁的男童,时不时骑到它身子上去或用手摸摸那大得骇人的肚子,然后“嘎嘎”坏笑起来,身边的同伴跟着笑,几个孩子说一些不合年纪的话。只听得老母羊被他们玩弄得“咩咩——”叫起来!又一路赶着走开去。农家的孩子早当家!放羊回,怀里还不忘抱着给它们储备的过冬食粮。

……放眼望去,农田辽阔河坡弯延,远处的村庄清晰可辨。河坡上不知名的灌木、杂草汇成美丽的秋之枯衰颜色。河面上,是浣洗的女人、是嬉戏的孩子。偶有渔船漾在波光上缓缓而来。浅滩里芦苇一片片金黄头顶羽翼簇拥轻摇沙沙成阵成了唯一高耸的植被。田间电线上一溜溜的麻雀齐刷刷站成一长长大大的弓门唧喳如潮。蓝天流云下一队队大雁雄壮唱鸣时而“一”字时而“人”字向南高翔。——渔船、村庄、麻雀、蓝天、大雁、芦苇……是怎样的一幅画卷?!——这画卷真实地出现过!出现在三十多年前的牛庵。世间美景千般,谁知哪卷入谁眼?岁月悠悠、思来,唯有家乡的这卷胜却千般!

村西北高坡上,二层的木楼更显突兀。它占据着“牛庵疆土”的最高点。二层木楼在岁月的浸淫下满目风霜。人去楼空曾经的繁华隐退在时间远去的车辙里。它成了被车轮甩下的一粒发着光亮的沙石牢牢的定格在时间轴的某点上。对于牛庵那个时间点对应的人们来说,木楼所能涵盖的一切是不可抗拒的皇天律法!可对于在风霜雨露中日渐衰败、地基泥土冲刷流失的木楼命运它不过是一段飘散在风里的历史!木楼向东南、西南是一慢坡渐低洼。村里的几十户百十人就住在坡处与木楼隔着几十米的距离。最南面的低洼地势就是村里的芦苇荡。芦苇或密或疏分布在深浅不一或开阔或狭窄的水域里,在一年的多个季节里形成一道美丽风景更成为牛庵的一道屏障。此时节芦苇也渐渐披上了焦黄色的衣装,它们相偎相扶、马尾似的羽旗随风摇曳,空中游弋着它们花瓣似的绒毛。水位退却,苇塘里深水处也不过没过大人膝处。这又是个逮鱼的好时节。这里的水域是白沙河小如根须状的一支流。只有在阴雨连绵的夏秋季,一望无际的水面向西南方向汇流而去最终注入白沙河。常有捕鱼的小船在芦苇中穿过并上岸来带来了牛庵热闹非凡的季节。低洼的地势常年雨水冲刷汇流至使泥土屯积,形成了肥沃似沼泽的地带水草肥美鸟儿栖息。被称做“大池塘”的地方是牛庵村水域最开阔也是最深的地方。在几代人的记忆里大旱连年难捱的日月,它的最深处愣是不干涸。随着旱情只要向下挖,总有活水向外涌流。人们挖成一口口井状的洞口,取回浊水澄清、伴牛庵人度过了那些缺水如油的岁月。

牛庵人和这片水,走过岁月,结下了深厚的血水相融的感情!

天热的记忆是离不开水的。水成了一条纽带,把牛庵所有的生活片断串起来。村前的芦苇荡、蜿蜒流经的河水、捕鱼的小舟、最深的大池塘、沐浴的男女、河岸上东西相距的两孔烧窑、大池塘边高老头的瓜田……这些场景,年年周而复始着。它们成了如来佛的手掌,入梦来的家乡是如何如何都逃不出这些范畴的!如果说水是一条纽带,那么芦苇呢?它是不是另一条纽带呢?

农田里的活计完全结束了,农家人美美的放松了一把!别说孩子顽皮,成年的人们何又不是?有渔具的或垂钓或下到河水里撒网,没的就跟着前前后后看个热闹。眼见天空阴沉,怕是要变天了!或得了一个大好天,不敢再耽搁了!他们有雨鞋的就穿了雨鞋、没的就赤足跳下水去,收割他们分得的芦苇。牛狗留这段时日依然不能太清闲,他拉了车子放在河坡上,带了刀具,砍一些灌木的枝条,再收割一些斑茅,捆成捆拉回家去。以备冬天取暖或牛棚及房屋之需。小牛阳每每会跟着他。入冬的太阳是那样让人舒服!她会躺在河坡那些柔软密实的荒草上,向下看着河上那一片人声喧闹、也为走远的父亲看着收下的成捆的操劳。父亲的车子上,她像一压车的镖徒,空车也坐着、载重也坐着。能坐上载重的车子,真是童年里的一大快事!有时来来回回的遇到了牛燕子,她看到车子上的小牛阳,羡慕得不了!喊着跳着也要坐。重载车时,坐一个小牛阳已够呛,因为拉回的这些东西人是不好靠近的,它刺扎呀!为了安全,父亲常会脱了他的上衣蒙在上面蒙出一片安全来。“到家了、到家了,再趟空车再坐?”父亲放慢速度想说服小牛燕。“不行!不行!俺要坐!俺要坐!”父亲是扭不过她的,只好停下,倒饬一番。两个挤坐在一起,你戳我一下,我戳你一下,“咯咯咯——”像俩个大傻笑上一路。有时父亲本是要收工了,但小牛燕没坐够车子,她不依,父亲就只得再拉着去一趟河坡。两个小姑娘,在满河坡的枯草地上疯傻!待父亲叫着要回家时,两个一身一头发的草屑,像两个小叫化子!引得父亲哭笑不得,他为俩个孩子一下下摘去草屑,再给她们扎好头上的头绳。父亲笨拙粗糙的大手,抓到发时的疼还有那扎起的小纠,又引得两个孩子一阵折腾。小牛燕一定是从没过过这种天天与大自然接触的日子,什么什么对于她都是好玩的都是新鲜的!她与小牛阳在那个早上玩在了一起,也就是在找了小牛阳几趟后,很快她也就与差不多全村子的小家伙们熟络了起来!她没来时,小牛阳会与一叫牛月梅的小姑娘玩儿,那时候的小男孩是不与小女孩在一起玩的,所以小牛阳太多时间是跟在父亲的身后。来了牛燕子,她就似一管胶水的注入,把全村的孩子们凝聚到了一起。好一个牛燕!有时,她看到小牛阳就蹲在那儿,她楞是看了一眼,就不知去哪里疯了!去哪里疯了?她呀,就是一蜂群的蜂头儿,一群孩子像是一群蜂,“嗡嗡嗡”的有时出现在小村的这里有时出现在小村的那里,到哪里少不得干捣蛋的事!那二年大人孩子没少去她家里“告状”。饭点,她家里的人根本找不到她的人影,害得一家人找她一个吃饭!那时常能听到一家人这个那个的叫着“牛燕子”长腔的喊声。端了饭碗还不消停,“嘻嘻”着跑来找小牛阳,把那饭吃得哪哪都是,嘴里嚼得欢响。人吃个饭有啥看的?但那时的小牛阳,牛燕子一吃饭,她就会忘了自己要干的事,或忘了自己手里的饭碗,把饭卖凉或翻了自己的碗是常有的事!

幼时的冬天好像特别的冷!雨雪的天气也是常常发生的事。有时的记忆觉得整个冬天都是在飘雪的日子里!那些长久的时日里,家家户户的人们都待在了屋子里。人们用来取暖的炉子还都是手工垒的土台子。别小看这土台子,它好用不好用也是很有技术含量的!牛狗留是一细致人,小牛阳能记得每年天冷时,父亲和了泥、搬来提前做了晒干的土坯、提了泥刀垒炉子的样子。琢琢磨磨的有时还会把泥好的土坯掀了再垒。家里只有三间像样的土坯房,到了日暖为了空间再好用的炉子也只能扒了来年再垒。有时垒好了,趁着外面天气还能待人的当儿,父亲就开始试他的炉子了!孩子什么都好奇什么都觉有趣!当父亲抱来河上砍来的木柴、小心的在湿炉子里引燃,那湿气加着柴的烟气蹿得一屋子都是时,父亲呛得直咳!小牛阳会欢乐得跳起来!

——这满屋呛人的烟气,直到后来牛阳到了青春的年纪,是多么让她痛恨……

一家人都在屋子里待着时,炉子里不断加入树枝、玉米芯等把屋子熏得暖和和的。其实那时已有人家烧起了煤。牛狗留是买不起一车子的煤的,他会跑上几家、想出一些钱给村上拉一车子煤能卖出一些的人,买来一二荆篮子,像比肉还金贵一样等着过阴历年那几天家里来客人用。那时的早上起床,对于小牛阳真是太艰难了!身上盖着板结的薄薄的棉被,越是没入睡的时候越觉得被窝里的湿冷!她俯卧缩成一团、头抵着床,钻进被窝的中间去。也好想穿了衣走下地去,但一想到那装有风洞一样的冷冷棉衣裤,就是过不了穿衣这一关!冬日的清晨,她就那样听着外面的一切动静。听着父亲打开似乎永远都关不严实木门的“吱呀”声,接着他踩着脚下“吱吱”的积雪,“哗啦啦”敲去房檐垂下的长短粗细不一的冰凌柱。它们折断碰撞、跌落进积雪里,发出清脆光溜的声响……

一家人的早饭好了,与母亲忙了一早的姐姐正在那个狭小的灶棚间把饭一碗一碗走过院子的寒冷端进正屋来。母亲急急地走来,怀里揣着在炉子大火上腾烤得热乎乎的棉衣棉裤。就着包裹在棉衣简子里的热气、在听来就觉得很是暖烘烘的“起了、起了!”母亲的催促下,三下二下穿上它们!其实,没有穿任何内衣的身体,在一个大冬天只穿了简子一样的棉衣裤,是很难暖和的。因为那里面的棉花,哪能是新的?哪能那样松软?不知经了多少年的棉花板结得硬硬的,外表再有一些风干的一层层擦上的大鼻涕,真是现在想想都觉得冷呢!等着棉衣简子里的热火劲儿一过,真是一个冷呀!留在童年记忆里的寒冷大都来自光身子穿上的直简简的棉衣里了!小牛阳的冬天,待得最多的是父亲垒的长方形的土台上!她常会光着脚丫、爬上去。有时,小牛燕在自家待不住,她会蹑手蹑脚地推门进来,本是贼贼的样子,但因那门太重又要带着“吱呀”声,她一站在门外,父亲就知道了!进得屋来,还要与小牛阳一样坐上炉子,炉子面上实在坐不下两个小姑娘!父亲就搬来了那个“八仙”椅,抵在炉前,两个又开始了疯颠。母亲在旁边做针线,家里来了和姐姐同龄的梳着长长辫子的大姑娘。她们在里间说话,手里作着各自的针线,谈论着“婆家”的事,笑声不断。父亲会抱来一捆收拾好的白白光光的芦苇,散放在堂屋中央。站上小石滚,反复用力蹬,那芦苇发出来来回回的“劈劈啪啪”开裂声,直到把芦苇碾压得扁扁软软的。父亲把撵好的芦苇在整个冬天编成大小不一的席子。累了,就拿起自己满抽屉的“四经五书”看起来,看着看着,就不由地读出声来,母亲在一旁总是撇嘴……

走过日日月月、走过人间的烟火,而或到了某个年纪?就开始了无体无止的回忆!而这些回忆是逃不开家乡那一片土地的!而或无论白天黑夜就那样家乡的一些人或事跳入过来,或会在一连几日的梦景里回到了家乡、回到了幼时,在那些个贪玩过的地方再玩上一把……当然场景里是有父母亲的,还是他们年轻些的样子!或许你从没像眼下这样能客观地看过父母的一生,他们也只不过是荟荟众生里最平凡不过的一分子,他们身上也一样有优、劣,错、对。但太多的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你从他们身上延续并传承了什么!重要的是他们走过风风雨雨几十年所有的艰辛与坚韧!是他们养育你所有无所计较倾尽所有的付出!才发现,你是这样与之难以分割!总以为你走出了很远很远、走出了他们的世界,结果才发现,他们就一直一直站在你的左右!才发现,他们才是你今生最能靠近最能包容基至最能混蛋的地方!是他们最希望看到你的好、为了你能好而揪了一生的人!才发现好想好想再如孩童一样地走近他们……

人说四十不惑,可牛阳在她的四十岁时“惑”如只身陷城池!无以突围。为了走出被困在身体里的自己,她几乎透支了所有的精力差至于枯竭……当终有某刻身心俱疲的她感到高耸逼仄的、自我沦陷的围城正一点一点地轰隆隆坍塌,那种坍塌是有质感的声音的!她看到了亮光照进来!照进井洞一样的天地一方一方的扩展,她一下想到了父亲:在某方面她越过了他!越过了在日复一日里与公牛较量的父亲!随之而来的是对父亲揪心的痛楚与敬仰!较之于父亲,自己的超越无非是借肋于时代的不同而幸运可以更完善自我!仅此而已!

读过张铁生的《地坛》相信有太多的人理解地坛里那个坐着轮椅无法与自己一至的张铁生!他的那些话语她屏着呼吸深以为然的感同身受着!他残疾的是双腿可灵魂一样活跃着不甘着……对于命运对肉体乃至精神的捉弄牛阳比他幸运得多!可就是那些时日里她依然如行尸走肉般四处游荡,可与之相同的是肉体里叫做神经的东西敏感不知疲倦、没日没夜的思考建立起什么而后再推反如此反复繁复翻覆!……当自信至少可以说是自信的东西再次回到她脸上,尽管这张脸已不同往夕。但她分明感觉到了血液里被冲刷过的轻松!它的名字叫重生!

她可以再次挥扬美丽!

——心碎过。或许、或许有父母给予的定位、有必然的注定的命运的成分。但不会再抱怨与感不公。只会更加珍惜这妙不可言的缘分!只会更悟得了父母、理解了他们。如果他们或他或她已不在、请好好地缅怀!如果都健在或有一位健在,请好好珍重!有说子欲孝而亲不在!